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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狼笛再次醒来时,还是在那一张被改造成手术台的床上。
他感觉不到身体,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一种莫名地幸福感在大脑中徘徊。虽然没有任何痛苦,可那种虚无的幸福感觉令人分外迷茫和不爽。
“曼荼罗?”
狼笛低声呢喃:“神父,你给我注射的量是不是有点大啊?”
“起码你现在还保持着理智,还能说话。”在烛光里,低头诵经的神父回首看他,“你被带回来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完整,为了不让你疼死,我把库存的曼荼罗全用光了。”
“真是辛苦啊,但这种程度的外科手术真的是一个普通神父应该会的东西么?而且普通的教堂里也不应该有手术器械和那么多药吧……”
神父没有理会他。
狼笛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胸前密密麻麻地手术缝合线,轻声感叹:“既然我还活着,也就是说布雨师死了?”
“他不就在你旁边么?”
神父的话令狼笛一愣,扭头向另一边,忍不住惊叫一声,几乎滚下床。
就在他的枕头旁边,摆放着一个大号的玻璃器皿。
在刺鼻地防腐液体中,浸泡着一具干瘪、畸形的尸体。
∈↓, 它像是全部的水分都被榨干了,残缺地尸体佝偻弯腰,像是一个大号的婴儿。可没有婴儿向这种鬼东西一样可怕。
“你没必要这么报复我吧?神父。”
狼笛苦着脸:“你难道是猎头族吗,怎么把他变成这样的?”
“他死后就变成这样。”神父伸手将瓶子拿开,作势欲丢:“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你要是不需要,我可以把它丢掉。”
“我错了!请您高抬贵手,这玩意虽然丑,还是能从乐师公会那里换好多钱的。”
狼笛歪着嘴求饶,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看着分外白痴:“要不然我的乐器都没法修,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那群死地精看不到钱说不定连门都不让我进。”
神父低头凝视着瓶中的残骸,忽然问:“你答应那孩子的资助也在里面吧?”
“……”
狼笛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昨晚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在外面听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一开始,到你说‘为了补偿他做诱饵所遭遇到的危险,愿意资助他去进修乐师’为止。”
“你竟然不好奇他有没有同意?”
神父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痴一样,什么都没有讲。
“好吧,他答应了。”
狼笛无奈:“这次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我真死了。”
神父摇头:“有那一头可以控制以太的狼王,你不一定会输。”
“多亏老师给我的,多亏他先见之明,我才能把布雨师给唬住。但没想到结果还是代价惨重。”
“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你先休息吧。”
班恩神父起身,像是要离开,在沉默的片刻之后他轻声说:“后天会有一班马车带着你离开。明天我带你去取那个东西。
它……被保存的很好,希望你们能够妥善地运用它。”
他最后看了狼笛一眼,离开房间,关上门。
在寂静里,只有沉默地狼笛。
许久之后,他挠了挠头,轻声叹息:
“那个东西只要被用了,就绝对说不上‘妥善’这个词了吧?”
-
叶清玄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遥远的过去以前,但是和他记忆所知的又不相像。
就像是来自于什么人的凭空幻想,随着雨水的声音,就来到了自己的梦境里。
他又一次回到了阿瓦隆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熟悉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那是自从蒙昧记事起就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它们像是手掌,牵引着他走向迷梦更深的地方。
在汹涌地人潮中,他看到那个背着琴匣的男人,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所以应该是很多年前。
他的长袍在风中飘起,飞扬如鹤。
银白色的长发并没有像是大部分东方人那样结成簪,只是简单地用一个发箍束起,看起来怪异又简单。
“……所以圣城的那帮老头子叫我‘月吟’,大概是觉得我对付邪教徒是专家吧。可不论怎么看我儿子都比我要天才一点啊,对不对?”
那个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孩子只是好奇地凝视着周围的风景,东张西望。那个孩子的面目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叶清玄头疼,却想不起那究竟是谁。
叶清玄怔怔地站在人群中,凝视着它,茫然又迷惑。
“爸爸,我想要那个……”
孩子伸出手,指着行人手中的气球。
“好啊好啊,爸爸悄悄买给你,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背着琴匣的男人逗弄着自己的孩子,和茫然地叶清玄擦肩而过。
他回头,看到男人怀中孩子无忧的眼神。
在汹涌的人潮里,孩子回眸看他,一瞬间的目光接触,像是打开了什么。那种眼神令叶清玄踉跄地后退,倒在地上,就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
那个孩子看起来,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可自己又何曾那么幸福过呢?
他有些想笑。
无处不在的琴声又来了,令这街头汹涌的人潮凝固了,风从梦境的尽头掀起,从天空上灌下,将这一座城市淹没,吹走。
叶清玄痛苦地在风中挣扎着,飘摇不定。
在他的指尖,弦戒恢复成了闪亮的琴弦,将他拉扯向了风洞的深处。
他飘荡在风里。
“叶子,你做过梦吗?”
背着琴匣的男人在他耳边轻声问,叶清玄茫然地四顾,听到有一个稚嫩地声音代替他去回答:“是睡着之后会出现的那些事情吗?”
“或许吧,但醒着的时候也会有梦呀。”
背着琴匣的人低声笑起来,他的声音轻柔又低沉,像是玉石碰撞时的清亮回声:
“睡着的梦只要醒来之后就会可以遗忘,可醒着的人睡着时,它也会继续延续下去,延续在你的梦中……整个世界变得像是美梦一样,多好啊,对不对?”
叶清玄僵硬住了,回头,看到背着琴匣的男人,不知从何处来的痛苦令他弯下腰。他抱着头,感觉到阵阵痛楚。
“这个世界是噩梦啊,父亲!”
他嘶哑地怒吼:“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还能将它当做美梦吗?妈妈他死了啊……因为你,妈妈才死了!”
那个东方男人愣住了,像是终于回忆起来了,模糊地眼神凝视着他,复杂又悲伤。
宛如丝绸一般延续的琴声中断了一瞬,像是有利刃将丝绸剪破,裁开,遍地狼藉。
风停止了,沙尘不见,太阳熄灭了,大地破碎,万物坍塌。
黑暗包裹了一切,他向着深渊中坠落。
可破碎的琴声像是一只手,死死地将他拉住了。
梦境在剧烈的变化,时而像是被洪水淹没的城市,时而成为了坍塌中的城堡,有时变成汪洋肆虐的海上,密集的丛林在海水上生长,霓虹在天空的尽头闪光。
下一瞬间,它们又变了,黯淡下去。
无穷尽的迷雾升起,淹没了一切。
琴声再一次响起了。
如月行吟,如云在天。
叶清玄行走在迷雾里,茫然地寻找着琴声到来的方向。他脚下的崎岖山路渐渐地攀升,向着更高处延伸,也越来越狭窄,难行。
扰动的迷雾包裹着他,像是有无数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令他觉得一个人走这样的路并不孤单。
他走在山路上,向前,向前,向前……直到无路可走。
下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琴声从天空的尽头而来,破碎又坚定地持续着,像是呼唤他到来。叶清玄静静地凝视着迷雾地伸出,跨前一步。
深渊没有吞噬他,因为有无形的琴声将他托着,他踩在风里,向前进,越走越快。
有时他环顾着四周,凝视着舞动的云气。在渺茫的雾气和云海中,只有星星的碎光在游曳着,像是雾气中的鱼。光芒从他的身旁掠过,消失不见。
于是他的心神安定了,不再惶恐不安。
于是,云海便从他的面前分开了。层层叠叠的雾气和浓云向着两边退出,露出了一线充满夜色的天幕,在天幕之上,星辰闪光。
云海之路的前方,一轮明月无声地升起,照耀着尽头的方向。
在细碎有静谧的琴声里,无数光芒从星海中跃起,落下,又升上天空。飘渺的曲调萦绕在天地之间的云海中,化作一点点的璀璨光芒。
在月光的照耀中,他看到那个静静等待的男人。
那个人站在触不可及的远方,叶清玄追不上他。在沉默地凝望里,他看到叶清玄的影子,便笑起来了,轻轻地挥手。
可挥手时他的身体动荡又模糊,像是行将消散。
“怎么样?”他看着少年:“这是个好梦吧?”
“这也是你的把戏么?父亲。”
叶清玄凝视着他:“可是我不觉得它美好,我害怕它。”
“叶子,这是你过去的梦啊,你只是重新记起它。”
“我已经忘了。”
叶清玄别过头,不想再去看。
“已经忘记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月光中的人轻声说:“忘不掉的东西会令人痛苦,可这是你的梦啊,又怎么可能忘记?”
叶清玄愣住了,他环顾着这个梦,看着那些云海和月光,却忽然觉得茫然和难过。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在寂静里,那个男人笑了,像是月光。
“你不是正在往前去么?”
他说:“就像是现在这样,不是傲慢地向着天上飘起,也不是因为痛苦向下坠落。是向前,笔直的向前。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你向前去。
不管通往天堂或者通向地狱里,一直走到梦的尽头里去……”
少年看着那一双和自己相同的黑色眼瞳,那种眼神里似是有千言万语,但是却又说不清晰。
“所以,不要忘啊,叶子。”
在月光里,他凝视着少年,叹息似是悲伤和复杂,渐渐地,他消融在月光消融里,只有风声带来最后的低语:
“我会在那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