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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听到宇文泰这么说,脸上便浅露笑意,但内心中却毫无波澜,他早把这个黑獭看透了,若真肯乖乖听从若干惠的举荐让自己返回陕北,自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大锤小锤的都快把自己敲打成架子鼓了。
果然,宇文泰在顿了一顿后,才又对李泰说道:“但今却又另一处更加需要你,除你之外,我一时间也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选择。章武公出事河防,虽然并未离镇,但河防事务繁忙,却难分心兼顾州务。你新从秦州历练归来,事迹也多可夸,所以安排你助章武公代劳州务,你意下如何?”
“代、代劳章武公州务?”
李泰听到宇文泰对自己这一新的安排,惊讶的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甚至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要追问一遍再作确认。
章武公宇文导乃是宇文泰最为器重的资质,如今正担任华州刺史,华州是什么地方?霸府所在地啊!
宇文泰竟然想安排自己代行华州事,李泰怎么能不惊讶?这是宇文泰其他子侄晚辈、包括宇文护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啊,他是觉得如今这华州城住的不太得劲,想让自己拆了重造一个吗?
难道上天也听到我的卢泰的心声呼喊,没给我天降陨石而是迷了宇文泰心窍,想要让我提前上位?那今年搞掉大行台,年底就得从龙首原杀进长安城扶立新君,赶着明年给高欢吊丧,那帛金署名都得记我的名字了!
他这里尚自控制不住自己的狂野想象着,宇文泰瞧他一脸惊诧的神情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一项职事转迁,值得这样惊讶?你历事内外,所作所为都有目共睹,领掌一州州务对你而言也不算多么艰难的任务,且向来以勇而敢当自诩,若是没有异议,大阅结束之后便可上任履新。”
“臣多谢主上、多谢主上厚爱,必肝脑涂地,不负所托!”
李泰一脸激动的起身作拜叩谢,但内心里都快被国粹塞满了,这臭黑獭真是贼心不死,拐弯抹角的还在打老子这点家当的主意!
他都能想到的情况,宇文泰会想不到?
将他安置在华州刺史、或者宇文导的长史位置上,他麾下这三千人马自然也要归属州府调度,宇文泰只说让他代劳州务政事,但华州真正的军政长官仍然是宇文导,换言之他这三千人马便直接置于宇文导的统率之下,无论放置哪处总不会留在他身边让他去攻打台府!
但是宇文泰这一任命他也不好拒绝,之前独孤信西征时为独孤信代行过州务,履历上是没有问题的,而华州作为霸府大本营所在,老大连看家的重任都交给他,他若还推三阻四不肯就任,那接下来任何力度的铁拳落下,大家只会觉得过瘾,就得揍死这恃宠生骄的小混蛋,而不会觉得他可怜。
宇文泰见他答应的这么干脆,笑容又变得亲切起来,抬手让人奉上饮食,留李泰在帐内陪他一起共进晚餐,一时间彼此间气氛仿佛回到了李泰同独孤家联姻之前。
他也不着急讨论那三千人马归属问题,只要李泰留在华州,吞并消化只是早晚问题。而且他所着眼也绝非这三千人马得失,而是这些陇右健儿身上所代表着的陇右乡情乡势,只要宇文导能接收消化下来,未来出镇陇右、取代独孤信必然也能更加顺利。
宇文泰心里的如意算盘响的李泰几乎都能听到,他当然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用餐途中便几作欲言又止之态,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的推桉而起,仿佛下了莫大决心一样拜于席前,对宇文泰说道:“臣有罪、有负主上厚爱……”
“何出此言?”
宇文泰见状后便也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杯箸,指着李泰疾声道:“速速道来!”
“臣私心暗计,远不如前所奏对所言那般正直无私!臣此行赴陇,有赖彼乡乡义亲近拥从,资助人马甲械以奉卫大义。臣却私心作祟,意欲将此公义纳作私己,以为谋功立勋之资……”
李泰一脸沉痛的说道:“之前只道此番私心亦属寻常,但在主上推心及我、门阁以授,才深感心迹未足坦诚,有愧重恩,恳请主上恕罪!”
“我道是什么违法乱纪的恶行,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彼乡群众愿意受你招募而结成阵伍,这是伯山你自己威信悦服群众所致,将此阵伍置你麾下也是理所当然。若连这都成了一桩难以释怀的罪过,那么国中凡所勋功在身者又有几人无罪?”
宇文泰听到李泰这么说,神情才又舒展开来,指着他便笑语安抚道。
关中大小军头林立,部曲私兵乃是合规合情、司空见惯的存在,若是没有反而才不寻常。只要不是太明显要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情况,于此苛责太深反而会让群众侧目。
若非李泰这三千人马过于可观又比较敏感,宇文泰倒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想要下手收编。毕竟偷家未遂一事尚未过去,而今又在人多眼杂的大阅现场,就算他有这样想法,也得在大阅之后再逐步实施。
李泰却仍是一脸沉重、不肯释怀,只是叩首道:“于旁人而言,或是理所当然。但臣荷恩之重,近年之内不作第二人想,若仍如此放纵私心,委实不该。故而恳请主上选募亲信督将,臣自配合将此士伍再作整编。”
宇文泰闻言后,顿时也喜笑颜开,虽然他已有此收编计划,但主动奉献和被动收编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须知这可是足足三千多名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的健儿,加上六千多匹优良战马,任谁看了都要垂涎三尺,宇文泰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他直从席中站起身来,阔步下帐扶起李泰,拍着他肩膀大声道:“好、伯山,我真是没有看错你!任事以来,共事者不乏,但能如伯山这般赤子心怀、坦诚相待者……”
讲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帐内还有别人,控制了一下稍有些激动的心情,又对李泰重重说道:“我得伯山,大事焉能不济?自此以后,彼此知心不疑!”
李泰又是一脸感激的抱拳作谢,旋即又面露羞惭道:“主上若一时间有乏良选督领此部人马,臣请荐水池公。水池公与臣情义深厚,若得领掌此部人马,必也能善待臣之旧部。”
这提议倒跟宇文泰的想法有些相悖,之前邙山一战宇文护表现便颇为拙劣,且长久以来在军略上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亮眼之处。今次拔为开府,也只是为了配合六军的整编进程,倒不是觉得宇文护已经韬略大涨、堪使方面。
不过如此精锐人马,李泰都肯贡献出来,为求心安的一点小要求,也没有必要回绝他,更何况他所举荐的也是自家子侄,总是肉都烂在锅里。
于是宇文泰便不无宠溺的笑语说道:“便如你所愿,总要让你后顾无忧。明日便着萨保前往你部宿营,你且配合他将营事梳理一番。倒也不必急于交割,还是等待大阅之后,返回台府再作递交。萨保他虽年长你不少,但做事却未必比你周全,骤加重任,恐怕乐极忘形,见笑人前。”
李泰闻言后便点头应是,这本来就在他预料之内。
这一支人马是他从陇右一手建立起来,而且还有非常深刻的乡情利益包含其中,彼此联系密切,私曲性质可谓浓厚,怎么可能随便就被人接手过去?
就连台府六军,都是整顿数年,才渐渐削弱了其内部种种抱团的情况,但也只是削弱却不能根除。
隋唐府兵之所以名震天下,是因为有着独立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的军功阶级,西魏就算搞出花来也只是铺定一个基础,而不能违背社会环境的提前达到完成态。
李泰自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被动回避,不如主动一点打上一个时间差,我可以给你但你未必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