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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城头上将士们奋勇搏杀,以及后路卒众源源不断的增援,阎韩城西这一段城墙渐渐被攻占下来。守军们节节败退,在角楼处退入了城中。
尽管身处劣势,但这些守军士卒们仍然没有放弃抵抗,因为还有城东援军即将入城增援这一信念支撑着他们,故而在各自兵长的组织下同攻入城中的敌人们展开巷斗。
李泰也率领后路人马进入城中,站在城头上将街巷间的敌情略作观望,见到那些人虽然身处劣势却仍在奋勇抵抗,也不由得感慨这些东魏将士韧性委实不差,然后便调度士卒入城支援,要将这些守军分割在不同街巷间逐一歼灭。
然而城西西部战斗还在继续进行着,城东那里突然向此涌入大批的城民。
城头上李泰见到这一幕,眉头顿时一皱,还以为敌人是要做垂死挣扎的反扑,正待号令人马集中起来压下这股反扑,但很快便注意到这些城民全无甲杖武装,赤手空拳且闹哄哄的不成阵势。
街巷间仍在艰难抵抗的守军们见到这些城民同伴冲过来,心中顿时也激动不已,忍不住便大喊道:“援军已经入城了……”
“援、援军全死了……已经没有援军了!”
有人惊慌嚎叫着,脚下却并不停顿,但又不是冲上来并肩作战,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挥舞着刀枪的敌人面前凄惨喊叫道:“投降、投降……饶命、饶命啊!”
随着这些城民们带来援军已被杀退的消息,支撑那些负隅顽抗的守军们的最后一个信念也已经坍塌,之前还在奋勇拒战的士卒们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各自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一般瘫软委顿在地。
不过他们刚才的抵抗也给攻城部队们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许多西魏将士也都杀红了眼,虽然这些守军已经放弃了抵抗,但是他们仍然不肯收起屠刀,直入人群中继续砍杀。
面对敌人发泄的屠杀,这些守卒们再也不复之前的悍勇,只是神情麻木的束手待毙。绝境中的人被摧毁了最后一点希望,虽生但死。
在残酷的战争中,这也只是普通的一幕。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从不会给战争的过程和结果带来任何的影响。
为防城中或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李泰并未即刻下令士卒们停止战斗,一直等到城东攻入进来的贺若敦使人传讯已经控制住了城主府并一干人员,他这才下令诸处将士们收起刀枪,并将降人俘虏们向城中空旷处驱赶。
“郎主,仆等幸不辱命!”
随着城中的战斗结束,贺若敦等押着一批俘虏自内城向外迎来,当见到李泰的时候,贺若敦更大步走上前来,半是邀功半是自得的说道:“之前东贼有千数贼骑从河谷奔援过来,仆等谨记郎主命令,未敢因敌势雄大而退缩避战,以郎主赐用之甲刀应敌……”
因有城池阻隔,李泰也不知贺若敦一行的具体遭遇,他拨付三十副甲刀也是为的有备无患,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用上了。
听到贺若敦讲述他们在城东的战斗过程,李泰顿时来了兴致,仿佛一个氪金大老迫切想要知道新装备的性能和效果,单听描述已经觉得不够尽兴,索性便留下梁士彦等留在城中继续打扫战场,他则同贺若敦等直往城东河谷战场行去。
此时的城东河谷处,早已经不见了敌骑踪影,但也留下了许多之前交战的痕迹,特别是重装步兵们与敌骑交战的最前线,残肢断臂抛撒在河滩上,那血腥的一幕委实触目惊心。
单凭眼前的画面,就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战斗之激烈,以及那些重甲步兵们对这些敌军轻骑摧枯拉朽一般的悍勇屠杀。
“这重甲、这长刀委实是杀敌利器!但使旧日防戍之中得有如此重器给付儿郎使用,多少战败丧乱都可免……”
韩雄之前与诸重甲列阵城前以备敌军去而复返,并没有与贺若敦一起杀入城中,此时见到城中战事大局已定这才解甲迎上,手扶着那厚重的甲衣一脸珍惜又满是感慨的说道。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道:“重甲宝刀虽然坚利无匹,但也需要真正勇勐之士使用才可力战杀敌、前军辟易,韩将军与此可谓相得益彰。”
这一副重甲虽然防御力惊人,但是相应的重量也是颇为可观,一副重大几十斤的战甲披挂在身上,两手还要持握同样比一般的兵器重了许多的斩马刀进行作战,对人体力消耗自是极大。
这一套装备打制出来之后,李泰曾经亲自披挂尝试过一番,凭他体力只能坚持大半刻钟便要气喘吁吁,难再进行有效的作战。
哪怕是部曲中百里挑一那些以力量和耐力着称的精锐士卒,在经过长时间的针对训练后,坚持的时间虽然有所延长,但对体力同样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眼下众士卒解甲之后都已经气喘吁吁,同样披甲多时的韩雄虽然也是大汗淋漓,但喘息动作却还能维持常态,可见体力的确是雄壮惊人。
李泰看到这一幕,哪怕是不因为未来的名将韩擒虎,心里对这韩雄也暗生拉拢之念。若能将之招揽于麾下,担任自己麾下诸重甲单位的督将指挥作战,加上其人身先士卒、敢为表率的作战风格,势必能令相关作战部伍战斗力更上一层。
但是韩雄势位虽然不如自己,本身也是豫西河洛方面一位重要的将领,虽然名义上受到李远节制,但其实本身是相对独立的一方将主,就连大行台都需要优待示好而不可一味的威令驭使。
李泰眼下想要将之收入麾下的念头,也是有点狂妄。如今的他只是作为霸府大军的前锋而路过此境,除非是能获得霸府授权留镇河洛并长期主持此间军政事务,才有可能将韩雄网罗麾下。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了增进彼此间的关系,尽管心里有点舍不得,但李泰在想了想之后还是又对韩雄笑语道:“此番受命担当大军先驱,有劳韩将军随军向导,今又得力主攻克阎韩城,实在是不胜感激。待到行出汉关,战事告一段落,便以此甲刀五副酬谢将军!”
“这、这……真的是,西河公太、太……末将多谢、多谢西河公康慨赠甲,一定、一定加倍用心,引领人马冲出汉关!”
韩雄听到这话,顿时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就连回答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久在河洛之间纵横,倒也不是没有缴获积累重甲武装,但真正披挂尝试且上阵杀敌后,才越发深刻的感受到李泰所部这些甲刀性能优越。
而这以步克骑的作战方法更是让他倍感惊艳,尤其这种将敌方人马迎面斩杀所造成的视觉效果对敌骑士气所带来的打击,在战斗中的作用甚至还要超过了给敌军身体带来的打击伤害。
同时甲刀编阵的适用性非常广泛,重甲极大的增强防护力,而长刃大刀又大大加强了攻击性,可谓攻守兼备的作战良器。
尤其在豫西这种山野连绵、川谷纵横,适合小范围攻守作战的战场环境中,这种武装搭配更是一种实用性拉满的王道搭配。
韩雄脑海中略作转念,便已经设想出各种作战场景,尤其过往多年一些引以为憾的的失败战例中,如果能够有这样一支武装作战小队,便大大增加了将不可能便为可能的能力!
五副甲刀虽然听起来数量不多,但已经可以组成一个基本的作战小队。旧年河桥之战中,勐将杨忠便曾有与壮士五人力战守桥、贼不敢进的威勐事迹。
李泰如今也不过只有甲刀两百副,且初期这两百副甲刀包含研发成本在其中使得造价奇高,但一想到投资在韩雄身上那是父子两代人的回报,倒也算是物有所值。
此间战果检验一番,李泰才又返回城中,整理一下此战整体的战斗收获。
阎韩城乃是东魏在北崤道上所占据的最重要的据点之一,原本只是属于西魏方的一座小型戍堡,随着邙山之战后西魏势力整体收缩后撤而被东魏所夺,并在原本的基础上扩建为一座规模可观的兵城。
这座兵城周回五里有余,其规模与地理位置都可以称得上是东魏沿北崤道向西进攻的一个桥头堡,在此之前东魏几次翻越崤山向恒农等地发起进攻,也都由此发兵。
这座兵城有镇城都将和城主分管军政,这其中镇城都将名为徐卫,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战死城中,城主名为卜贵洛,被贺若敦等冲入城主府直擒下来。
按照这城主交代,此城原本有守城军民七千余众,去年被河南大行台侯景征走一千名兵卒参与玉璧之战,后来自然就没有了下文。四五月之间又被洛州州府与河阳方面征调走将近三千众,再加上老弱妇孺等后撤,所以城中只有不足守军三千人。
所以李泰此番能够快速攻下这座城池,也是占了一个城中守卫力量比较空虚的便宜,若是城中军民仍然保持原本的规模,即便最终还能攻下城池,怕也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不过东魏本身的战略收缩跟李泰自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让他的战功打折扣,即便不考虑其他方面的收获,单单攻夺下阎韩城这个东魏前沿军镇便是一项大功,让北崤道上的优势重新回到西魏一方。
除了城池得手之外,其他方面的收获也同样不少。自城主卜贵洛以降,城中俘获军民一千六百余众,伤亡主要发生在城墙攻夺和后续短暂巷战中。
这些俘虏多数都是青壮,其中大部分包括城主卜贵洛在内又是豫西当地人,甚至有人还认识韩雄这个地头蛇,见到其人后便跪拜在地哀声乞饶,看样子应该是在邙山之战后向东魏投降继而被收编为镇民。
“西河公,这些乡土虽然昧于大义,但也多是迫不得已,并非有心从贼,希望西河公能够从轻发落……”
韩雄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待到僻静角落,忍不住便向李泰拱手求情道。
李泰自知这些乡人就算有什么过错,也只在于不幸生于河洛之间又不舍得背井离乡,无论是投靠东魏还是西魏对他们而言没有多大区别,他们想要的只是活着而已。
但他如今身在戎行,一切还是要从战事需求出发,眼下侥幸胜得一场,但也难以凭此滥发慈悲,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助纣为虐、虽然不是群众所愿,但委身事贼终究是不争的事实。
唯有心自救者才会真正可惜,韩将军既然与群众旧识,便请你入营转告我的命令,前路并非坦途,仍有群众盘踞,他们若肯从军逐贼,前事可以不问,战后还会论功行赏。”
这样的处置方法也是恰当,韩雄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便又入营去收编降人俘虏。
李泰则在亲兵们簇拥下进入城主府,而此时梁士彦也已经将城中库物清查盘点妥当,并将计簿呈献上来。
城中收存粮食还有八千余石,布帛三千多匹,弓刀枪械等九千余具,各式甲具两百多领,箭失多达十几万,铜铁竹木包括煤炭等各种杂类物料几万斤,甚至还有旧铸永安五铢钱几十万钱。
相对于阎韩城的规模,这些库藏物资倒也不算特别的可观,但要知道这是在侯景叛乱之后,河洛地区战略收缩、阎韩城库藏几作转输征调之后还仍剩余的物资,可想这座城池在库藏全盛时期是怎样的让人流口水。
怪不得之前李泰跟韩雄聊起豫西诸路义军的补给获取,韩雄曾讲过从敌方获取乃是重要方式之一,甚至讲起跟东魏的作战两眼都满是怀念的眼神。
阎韩城这里东西道路稳定,之前东魏优势太大,难与争夺。
但是在关南的重镇宜阳,由于西魏在洛水上游还保有同轨防等一系列防戍,故而不时组织针对宜阳的攻势,特别是在东魏向宜阳输送粮草的时候,这一系列的军事行动被豫西义军们成为解荒,如果哪一次东魏向宜阳输送粮草晚了,连带着周遭豫西义军们都要饿肚子,而双方也常常因此爆发恶战。
单单阎韩城中库存剩余便如此丰富,几乎完爆西魏地区中心的恒农,李泰也不由得感慨这些豫西义军们在如此恶劣环境下还在坚持抗争,也实在是有信仰的地区武装力量,又或者东魏政治利益早被晋阳勋贵和河北大族瓜分殆尽,已经难再分给豫西豪强们进行统战工作。
阎韩城攻克之后,李泰便又派遣副将田弘率领一部轻骑继续沿河谷挺进,前往汉关城附近查探敌人势力与动向如何,自己则暂留阎韩城,一边向后路汇报推进战况,一边继续扫荡阎韩城周边的敌方戍堡据点,以确保阎韩城这个重要的攻守据点能够掌握的更加牢靠。
经过短暂休整,第二天一早韩雄来报又招募到五百多名阎韩城守军愿意加入己方阵营,并且再次提出一个穿插战术,通过山道迂回率领一部人马先行进入河洛地区,再伪装成为东魏调防武装袭击几个敌方据点,从而将汉关城中守军困成孤军,逼其弃城而逃。
若是往常,这样的战术风险极大、成功的可能却非常的小,除了河洛之间本身的战略纵深和防戍布置之外,洛阳北面的河阳三城更如同高悬在地域头顶的一柄利剑,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南下作战,凭豫西这些人马全都填进去怕也不够杀的。
但今侯景作乱于河南,河洛之间东魏人马皆以收缩防御为主,对地区的掌控力度势必大大衰弱下来,正是虚张声势、重新夺回地区控制权的良机。
李泰对河洛之间的地理和情势都了解有限,对韩雄这个专业人士的提议便非常看重,在共众将分析一番后,便也同意了这一建议。
为了保证队伍的机动性,韩雄此行没有再请求携带重型武装,只是支取了一部分城中缴获的戎装物资,以及一些粮饼,然后便告辞出发。
李泰为了配合行事,吸引汉关城方向的敌军注意力来掩饰韩雄一行的行踪,留下一部分士卒守住阎韩城,其他大队人马则浩浩荡荡往汉关城进军而去。
汉关城所在新安,位于洛阳西面的谷水河谷,也是崤函古道的东端出入口。此关城坐落深谷,横跨两山、地分三水,不只关城巍峨高大,在其两侧峰岭之间也有绵延相连的长城向左右延伸。
当李泰率部抵达关城前时,先一步抵达此间的田弘已经将此关城左近情况巡察一番,关城中仍有众多的军民,若想直接进攻关城的话,势必需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并且打造更加周全的攻城器械,凭他们前锋所部人马想要正面将这城池攻夺下来还是非常勉强。
故而田弘给出的意见是先将主力扎营于河谷城下,再向两翼各使精兵,若是守军忍不住出城来攻,可以夹相作战,贼若不出则在关城两侧寻找薄弱处绕道突围进入河洛地区。
之前韩雄便有类似计议,如今李泰亲临城下也见到关城巍峨难攻,对于田弘的建议便也表示认可,一边着令在城西河谷结成坚寨并且昼夜打造攻城器械,一边分遣精锐进行左右探查。
如此对峙数日,某一天的黎明时分,城中突然人声大躁,城外营中李泰等众将士们也被惊醒过来,再几遣斥候前往数里外的关城前查探确认守军并非向此方发起进攻时,李泰当即便放下心来,并且着令营中鼓角齐鸣,做出一副要向关城进攻的架势。
城中闻此声响,闹乱声更加激烈起来,最初还只是一部分守军将士趁着天明一段时间开门出城,但很快骚乱便扩及全城,无论军民纷纷向东侧城门处涌去,各自夺门而出,在开阔的洛西原野中向各方奔逃。
等到清晨时分,城西的城门处已经挂起了白幡,并且有一批河洛百姓趁乱捆绑了几名城中督将出城来到城门前、面向严阵以待的李泰所部人马请降。
“这、这就拿下了?”
瞧着前方城门洞开,李泰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居然兵不血刃的便拿下这座洛西门户、宏大关城,但还是着令高乐率领五百甲士策马入城,先行将城门控制下来,之后才着令部伍分批入城,而自己则退回城外营中召见那些请降城民询问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