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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声有些沉闷,来宗道老学士站在皇极殿门前,眼睛注视着西边那烧红的晚霞。老学士整了整头上的稀发,戴上那顶文人士子最敬重的大学士官帽,内阁首辅,位极人臣。
“老学士,圣上正在用膳,您请回吧。”宦官劝道。
“老朽可以等。”来宗道挺直了腰板。
已经来了三回的传旨太监摇头离去,独留来宗道一人站在皇极殿面前。“真是老了。”来宗道挺直的腰板松了下来,体力早已不如当年。想当年,站在朝会之上,那腰板……就算实在几个月前,那腰杆子,还是挺直挺直的。那时候底气足,这会儿,来宗道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过,这次,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圣上,来宗道老学士已经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
皇极殿内这个时候本因无人,而此时朱由检却不符常理地坐在这里。“让他进来吧。”朱由检拿起一边的茶盏,一边晃荡着,没有喝的意思。
稍时,殿门再次被推开,“老臣,来宗道,叩见圣上。”
“赐座。”若是上朝,自然没有赐座这一说,但是现在则没什么太多关系。朱由检没有看老学士,殿内华灯初掌,这种在皇极殿还是第一次。若是平时,这会儿就算圣上批£,阅奏折,也是在乾清宫的。
“什么事这么着急?还记得来老学士几天前的常朝上还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今日怎么有些拘束起来了。”看着来宗道坐立不安的样子,朱由检哂笑道。
“老臣,老臣……老臣得知圣上下旨,革职礼部侍郎钱谦益,特来请圣上收回成命。”刚坐下的来宗道又站起来,躬身道。
“请吧。”
“老臣,不知。”
“用你那些经义来说服朕啊,最好来个直唾其面。朕还记得,当年朕一次缺朝,来学士可是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将朕比作周幽王,隋炀帝,恨不得撞死在这皇极殿上以表忠义。”
老学士颤巍巍地跪下来,“老臣……圣上,老臣担忧外乱未平,此时若是朝纲不稳,怕大明江山……”
“来宗道,你貌似没有打动朕啊。”朱由检直呼其名,根本不顾颜面。
“圣上,钱谦益学富五车,微臣认为是接替内阁首辅的绝佳人选。”来宗道白首扣地,等着朱由检的回应。
“回去吧,再晚赶不上那戏场子了。你最喜欢的,那个梨花小旦。”朱由检的笑容堆得像一朵菊花,“等到明日,老学士还是太子太傅,还是那个名儒。只是这首辅……”
跪在地上的来宗道老学士颤抖着,没有应话。他没有什么可以说的,钱谦益是东林党人,所以他要保,不是为了自己的清誉,而是为了身后之人。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为官了。
“老学士,退下吧。”朱由检看着跪地上的来宗道,说道:“朕,不是不知道。朕曾经说过,图利的人,朕可以给他,图名的人,朕可以许他,但是,朕不能容忍的就是朝堂之上只有同一个声音。那样,会让朕以为,那个声音是想盖过朕的声音!”
皇极殿内很安静,静得让来宗道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回去吧。”朱由检终于抿了一口茶。
“老臣,告退。”来宗道缓缓站起来,退到皇极殿外,叹息道:“开始洗牌了。”他摘下纱帽,将汗渍沾湿的稀发整理了一下。
他看着那闪亮的紫微星,摇头叹道:“受之(钱谦益)没错,错在我,错在我……”
“来首辅。”
“温大人。”
两人的寒暄只是一句,便擦肩而过。
“温大人。”来宗道停下了脚步,晚风轻拂过他稀疏的头发,“弹劾钱谦益的那份奏折是你呈上的吧。”
“来学士批阅了吧。”温体仁笑道,“不知道来学士有什么意见?”
“老朽岁数大了,公务繁忙,那份奏折还压在那边。不过身为内阁学士,这份弹劾的奏折,温大人大可直呈圣上,而且钱谦益乃我东林党人,温大人将奏折交给老夫,这一招是何意?”
温体仁踏上台阶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凑在来宗道的耳边,低语道:“首辅,您懂的。”
“哼哼。”来宗道笑了,略微点了点头,缓缓离去。
温体仁望着那道背影,喃喃道:“怪就要怪你们东林党人心太狠了。一个钱谦益,换东林群臣,这个买卖,周延儒赚个盆体钵满,来学士做得值,圣上也不赔。最赔本赚吆喝的,恐怕就是在下了。”
……
千里之外,八月牛羊肥。盛京城觥筹交错。来自蒙古的军队驻扎在此,接受皇太极的宴请。
“来自蒙古的弟兄们!”已经独揽大权的皇太极起身道,“我们,即将要踏上西进的征途。没有人可以阻挡住我们的步伐!我们的铁骑,将横扫整个关外!然后顺势南下!”
“唔!”
“唔!”
盛京俨然已集聚龙气,皇太极举杯喊道:“让我们干了这杯酒!”
“干了这杯酒!”
“干!”
蒙古将领生性粗狂,皇太极也不故作姿态,与那些可汗搭肩笑谈,一派兄弟之情。他的眼,总是那么凌厉。即使喝了酒,也是那么的锋芒毕露,让人看了都会感觉到一丝寒意。
一处桌席上,冷冷清清,唯独两人在对饮。
“二哥,阿敏的那股人马,被八弟吃了。我们可要当心了。”三贝勒莽古尔泰淡淡道。
“五弟,你觉得我们还抗得过八弟吗?如今满人、蒙古人,都心向八弟,这是大势所趋,我们只需要全心全意地辅佐就行了。相信八弟不会拔刀相向的。”大贝勒代善看着那被人围在中央的皇太极,“他像父亲,却多了一丝细腻。”
代善回过神,拿起酒杯站了起来,道:“走,去给我们的天聪汗敬酒!”语气之中,没有一丝嘲讽和反语,倒像是真心地去祝贺。
莽古尔泰杯盏顿在桌上,挥挥手,烦道:“不去,要去你去。”他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这种四大贝勒,俱南面坐的时代,已经变了。渐渐转变成了那个男子一枝独秀的政治舞台。尔泰将头转向西面,冷哼道:“凌河城,也该是我立威的时候了。”语罢,将桌前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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