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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容府赏梅宴(1)
李秋容冷笑一声不语,现在双方都互相防范,真要拦着皇帝的护卫进殿,只怕以后也没了对话的机会。
宗政惠醒来后怒发如狂,他解劝了几日才稍稍好些。几个人想来想去,宗政惠都觉得皇帝在这大半年间,定然是被三公想法子接出去了,好生调教蛊惑了一番,回头来对付她。李秋容和康王都劝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帝还小,心性不定,能懂得什么?想来那日并不是有意的。孩子小,能被三公蛊惑就能被她劝回,毕竟她才是母亲,少不得要按捺下怒气,好好把皇帝连吓带哄拿捏住,拉回自己的阵营,日后要报仇也好,要夺回权柄也好,要怎样也好,总有机会。
景泰蓝进殿时,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他转转眼珠,拿出个帕子装模作样咳嗽几声。身边侍卫立即道:“莫要让药气熏着了陛下。”说完便去开窗。
窗子一开,四面都是侍卫,如临大敌。
李秋容瞧着,也不阻止,唇角一抹淡淡冷笑。
里头忽然传来虚弱的声音,带着几分殷切和期盼,“可是皇帝来了?”
这声音景泰蓝听在耳里,怔了怔,脚步一慢。
他小小的脸上,神情微有些恍惚。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宗政惠,对她的声音也记忆模糊,他原本和这母后就不亲近,而且印象里,大多数时候见太后,她都高坐凤座之上,拿捏着嗓子,慢条斯理装模作样地说话。声音听起来冷冷的,沉沉的。
此刻这声音,却是娇软的,虚弱的,温柔的,带着他所陌生的亲切感。
“皇帝来了吗?”里头又是一声询问,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李秋容静静地笑着,上前躬身道:“娘娘莫急,陛下已经到了。”
里头的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景泰蓝抿着嘴,小脸上刚才伪装的笑意已经不见,半晌,转过屏风。
李秋容要跟进去,立即被人挡住,李秋容不过笑笑,也就站住了不动。
屏风里只有母子相对。
时隔大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几乎在第一瞬间,两人都将对方好好打量了一阵。
宗政惠眼睛里有惊异,她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自我催眠般地告诉自己先搁下愤怒和仇恨,学着好好对这孩子,但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她还是震惊了。
这还是她印象里的只会要求喝奶摸奶,永远昏昏欲睡的那个孩子吗?
他已经长高了,比想象中要高,不过半年多,窜出了一大截,以往见他总是窝在宫女怀里,缩得像个一岁婴儿,此刻见他小腰板笔直,看上去竟然像四五岁的孩子。
脸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么娇嫩,只是眼睛却有了变化,没了那昏昏欲睡的水汽,清亮而坚定,那种坚定,看得她连心都绞痛了起来。
以前那个目光躲闪的孩子哪去了?现在这个孩子让人想起“脱胎换骨”四个字,眼神竟然比成人还坚定。
宗政惠手指捏紧了被褥,她到如今也觉得那一夜似如梦幻,在极度不可能中发生了那样的结果,她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重要计划毁在了一个孩子的童言里,她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巧合那是巧合,一个孩子不会有那样的心机,不会说出那样可怕的话,一定是三公那三条老狗搞的鬼。
然而现在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她忽然开始恐惧……难道那真的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但如果不是他自己说的,三公又怎么会教他那样的话?难道三公知道了什么?如果三公真的知道了什么,又怎么会没有大的动作?
宗政惠思来想去,心潮翻涌,手心里的汗把锦被都微微浸湿。
景泰蓝也在瞧着宗政惠,面前的女子苍白荏弱,头上还扎着布巾,一开始瞧着他的神情软软的,此刻却显得有点心神不定。
景泰蓝瞧惯了她高踞凤座冷艳高贵的模样,此刻这个弱女子形象让他满心的不适应,满心的憎恨似乎也瞬间去了大半,忽然就想起那夜那团小小的焦炭来,没来由的觉得难过,大眼睛里便盈了点泪水。
他眼圈一红,宗政惠就发现了,立即醒神,心中一喜……君瑞毕竟还是孩子,一瞧她这模样就心软了,看这神情,对自己也不是全无感情?
“瑞瑞。”她想了想,换了称呼,伸手召唤他。
景泰蓝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
他记忆里,只听过一次这个称呼,是麻麻喊他的。
他好喜欢麻麻那样喊他,因为其他时候麻麻都毫不客气喊他三个字“景泰蓝”,麻麻说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用不着小名。
所以那唯一一次的“瑞瑞”,他记忆深刻,一遍遍在心里咀嚼,每次想起时,心情都是甜蜜的。
此刻另一个母亲,竟然也这样唤他,他却再也寻不到昔日的甜蜜,忽然便觉得厌恶。
这个称呼,只有麻麻能叫!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他只是垂下眼睫,慢慢地走过去。
他身上穿着全套的软甲,还备了解毒丹,贴腕还有小匕首,全副武装地靠近自己的母后。
宗政惠伸手,欣喜地接着他。
景泰蓝眼尖地注意到她没有戴尖尖的可以伤人的护甲。
他走过去,没有如宗政惠所愿坐在她床边,在她榻前三步停住,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母后,母后大安。”
宗政惠有点失望地放下手,对他笑了笑,眼神深情款款地凝注在他身上,轻声道:“瞧见你,我什么都安了。”
景泰蓝抖了抖。
“皇帝,你别介意那晚哀家的话。”宗政惠打量着他的神情,揣摩着他懂不懂,半晌试探地道,“你弟弟出生时便是难产,母后心痛,当时都快发疯了,你……没有怪母后吧?”
“母后说的是什么?”景泰蓝眨眨大眼睛,一脸懵懂,“儿臣不懂的。儿臣那晚听说母后不好,一心要见母后,闯进去之后就吓呆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后来儿臣听说,是儿臣冲撞了母后,然后弟弟吓得不肯出来了,儿臣很害怕,怕得不敢来见母后……母后,您不怪儿臣吗?”
“我怎么会怪你?”宗政惠勉强笑着,“你才多大年纪,他们和你说这个做什么,也不怕吓坏了你。”
“母后不怪儿臣就好。”景泰蓝欢喜地向宗政惠那里靠了靠,手指含在嘴里,天真无邪地问,“弟弟也不怪我吗?他现在肯出来了吗?”
宗政惠一瞬间觉得心上如被刀子狠戳,那刀子还是火烤过的。
她有一霎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然而一低头,瞧着景泰蓝那一脸无辜的笑容,忽然又觉得,这笑容虽然可恶,但如果这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那还是有机会的。
她闭闭眼,压下心中乱窜的邪火,好半晌,才声音干涩地笑道:“他自然是不怪你的。”她生怕这孩子再童言无忌说出什么戳心的话来,连忙转了话题,“皇帝。咱们是母子,实在没必要这么绕弯子说话,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你知道母后有多担心?”
景泰蓝眨眨眼,“羞涩”地垂了头,“儿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嗯?”宗政惠警惕怀疑地盯着他。
“儿臣只记得有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然后被水娘抱了起来,儿臣当时困得很,还以为她要带儿臣来母后这里,也没有多问。醒来后却早已不是宫中,儿臣当时很害怕,趁水娘去问路,就跑啦。”
“跑哪里去了?怎么跑出去的?谁收留了你?之后你遇见了什么?”宗政惠身子前倾,神情急切。
她知道这答案很重要。
她已经基本确定景泰蓝失踪后是和太史阑在一起,知道这事的时候她恨得浑身骨头都在痛……这命里的魔星!
所以她更想知道这大半年里,太史阑和景泰蓝发生了什么,她认为仅凭太史阑一人不能保护好景泰蓝,她想知道三公和容楚到底牵扯进去多少,尤其是容楚。她也想因此知道太史阑的弱点,好来个一击必杀。
看皇帝和太史阑的模样,两人情意已深,如果她能拉回皇帝,不就有了迅速解决太史阑的办法?
太史阑能用皇帝来伤她,她一样可以用皇帝来伤太史阑。毕竟,她才是正牌母亲!
景泰蓝向后缩了缩,瑟缩地道:“母后,您身子不爽吗?您眼睛好红。”
宗政惠惊觉失态,连忙向后缩了缩,摸摸脸,轻轻笑道:“母后最近身子弱……”
“那儿臣还是不要打扰母后休养,早些告退吧。”景泰蓝立即接口。
“哎别。”宗政惠眼眶立即泛了红,“咱们母子大半年没见,话还没说几句,皇帝你忍心就走?”
“没有啊,儿臣是怕母后精神不好嘛。”景泰蓝委屈地一扁嘴,随即探头对外头道,“拿参汤给太后来喝啊,你们真是太不会伺候啦。”
宫女们急忙送上参汤,景泰蓝亲手端了,颤巍巍送到宗政惠面前,“母后,喝了参汤精神好,咱们再慢慢说话。”
“好好。皇帝真有孝心。”宗政惠微笑伸手来接。
两人对望而笑,真真是母慈子孝的好场景。
随即宗政惠脸色就变了。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汤盏——景泰蓝的一双大拇指,正毫不客气泡在汤盏里。
看见她的眼神,景泰蓝才后知后觉一低头,看见自己不小心泡汤的大拇指,赶紧收了,不好意思笑了笑,举起大拇指要送进嘴里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