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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驱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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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绿色的火光仍在不停地摇曳,祭台周围一片阴森,仿若魔鬼的宫殿。

    那座原本用于摆放祭品的石台此刻已被占满,不过,放于台上的却不是往常祭祀用的果蔬牲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浑身一丝不挂,仰面朝天平躺在石台之上,雪白的肌肤和灰黑色的石面形成了刺目的对比。她的胸脯饱满,腹部鼓胀,显然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数条五彩布条揉成的绳子紧紧地缠在她身上,深入皮肉,将那疯狂挣动的身子死死地捆在了石台上面。她的面容极度扭曲,两颗布满血丝的白眼球完全占据了眼眶,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从泛着白沫的口中不断蹿出,其间还夹杂着些许婴儿的声音,时哭时笑,诡异非常!

    孕妇脚边站着一个上身***的男人。他佝偻着骨瘦如柴的身子,一双不住颤抖的手中分别握着一个铜色的圆盾以及一把尖端锐利的长矛。一个黑色的皮毛口袋套在他的头上,将他的面容遮盖了起来。口袋上本是眼睛的位置被挖出了两个小洞,露出一双满布恐惧的瞳孔。头套口鼻的位置满布着黑色的细毛,上面用金黄色的颜料绘着四只眼睛,与上方的一双人眼形成了极其怪异的排列。

    燃着绿色焰光的火堆点在祭台的一头,正对着那孕妇的脑袋。火堆的一侧站着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这个人披散着一头花白的乱发,身穿一套笼罩全身的黑袍。一根根黑色的羽毛被红绳扎成串状,像蓑衣的稻草一样披挂在黑袍之上,使那身影看来颇像一只巨大的乌鸦。一根短棍正在这人手中不断挥舞,棍头拴着的羽毛串时不时地拂过绿焰,引得那火焰不住摇摆。

    “都别动!你们在干什么?!”

    阮玉举枪瞄向了前方,将这诡谲的场景纳在了射击范围之中。那挥舞短棍的黑衣人闻声顿了一顿,缓慢地转过了身。一张狰狞的鬼脸顿时闯入了我们的视线,这张脸颜色鲜红,两颗长长的犬齿从紧闭的嘴唇呲出,在火光的映射下泛着金属的寒光。

    “不许动!再动开枪了!”阮玉被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吓了一跳,枪口紧张的指了过去。

    “阿生?你怎么回来了?”

    一声亲切的呼唤从那紧闭的嘴唇传出,声音有些发闷,但听起来却是分外熟悉。我急忙伸手按下了枪口,凝神向黑衣人看去。他伸手扣住了自己的下巴,猛地将那鬼脸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比鬼脸还要狰狞的面孔。这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则是缠着厚厚的布条,一些仿佛老树根须一般的红色疤痕,从布条下面四散而出,蜿蜒着覆盖了大半个脸庞。脸上的皮肉被这些鼓胀的疤痕撑得有些扭曲,看上去已然不似人形!

    “啊!”

    小芊被黑衣人露出的脸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躲到了我的身后。我见状赶忙伸手拉住她,说道:“别怕!这是独眼伯。快出来!别那么没礼貌!”

    独眼伯笑了几声,抬脚向着我们走了过来,“呵呵!没关系,我这面相确实吓人,小女娃儿害怕也正常……”

    “咯咯咯~~嘻嘻~~”

    一串突然出现的婴儿笑声打断了他的话。独眼伯闻声脸色大变,急忙戴回鬼脸就向绿色的火堆跑去。就在此时,那石台上的孕妇突然大声惨叫起来,疯狂地摇摆着脑袋,满头散乱的黑发不住在空中飞舞。紧接着,她本就鼓胀的肚子瞬间胀大了一圈,布满青色血管的皮肤被撑的几乎透明,似乎马上就要爆开!

    “不好!快打盾!”

    独眼伯大吼了一声,将短棍前段拴着的羽毛在绿火中点燃,回手就把带着火苗的棍头抽在了孕妇就要撑爆的肚子上。那个拿着矛和盾的男人被他吼得浑身一抖,随后战战兢兢的用矛尖敲打着盾牌,弄出了一片杂乱的金属铮鸣。

    独眼伯在这些杂乱的金属声响之中舞动着身体,好似在演练一套武术,又像是在跳舞。他手中的短棍随着他的身形变换而不住挥舞,带着绿色的火焰不断抽打在孕妇的肚子上。那本来几近爆开的肚子在这番施为之下慢慢缩小,很快便恢复到我们初见的样子。皮肤上纠缠的青色血管也少了一些,似乎那肚子里的东西受到了压制。

    “这是什么?中邪?”阮玉拎着手枪问道。

    小芊从我身后探出脑袋看了看,语气紧张的说道:“不知道,不过那个伯伯的样子很像在跳舞啊,难道是跳大神?”

    “不是跳大神。这是上古巫术——傩礼!”燕道杰卸下了背包,将军刀插回刀鞘,说道:“这是最古老的驱鬼仪式,可以说是‘跳大神’的祖宗!那个孕妇应该不是中邪,看起来像是‘鬼胎’。持兵刃的那家伙估计不是专职巫师,这‘打点’太乱了,恐怕不太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孕妇的嘴里突然发出了一阵阴冷的孩童笑声,本来消下去的肚子顿时又鼓了起来。雪白的肚皮被瞬间涨起,薄得好像半透明的胶膜,一个黑影从肚皮下面猛地扑在这层皮膜上,撑出了一个向外凸出的婴儿身形。它的脑袋只有拳头大小,紧紧的顶在皮膜上死命往外挣动,诡异的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两只猫爪般大小的手在脑袋两侧不住地抓挠,似乎急于撕破肚皮钻到外面来。

    持矛的男子被这恐怖的状况吓破了胆子,哀嚎一声瘫坐于地,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那凌乱的金属铮鸣因而停了下来,身边的浓雾瞬间向着我们聚集。突然!孕妇肚子里的怪婴将肚皮撕出了一个破洞,一只青白的小手从翻卷的皮肉里伸了出来,带着飞散的血珠狠狠抓向独眼伯。

    独眼伯猝不及防,被怪婴手上尖利的指甲在胸前拖出了数道血口,当即惨叫一身跌坐于地。一击奏效,那怪婴更加疯狂的在皮膜下面挣动,眼见着就要撕开肚皮钻出。

    “不好!‘走鬼’了!”

    燕道杰大喊一声扑上前去,一把扯下地上男子的头套罩在怪婴手上。紧接着,他弯腰拾起铜盾和长矛,大喝一声猛力将矛尖砸在了盾面上。铜盾猛地一抖,立马发出“呛”的一声暴响。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迅速向四周散开,翻滚的雾气霎时被逼开了几步,孕妇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婴儿的惨哭,被头套罩住的小手瞬间缩了回去。

    独眼伯见状急忙从地上爬起,抄起短棍伸到火中点燃,回手猛力抽在怪婴的头上。那孕妇一声惨叫,不顾捆在身上的绳子疯狂地挣动起来。绳子瞬间绷紧,狠狠的勒入皮肤之中,一丝丝鲜血犹如艳红的小蛇一般,登时爬满了雪白的身躯。

    “呛!呛呛!呛!呛呛!”

    燕道杰双手分持铜盾和长矛,敲打着富有节奏的铮鸣,站在了孕妇脚边。独眼伯则是挥舞着带有绿火的短棍站到了孕妇身侧,随着燕道杰打出的节奏不断将棍头点在那鼓胀的肚子上。孕妇停止了挣扎,只是大张着嘴不断向外吐出婴啼,声音尖锐刺耳,直欲冲破耳膜。

    “哆~~啰呣!”

    独眼伯和燕道杰同时一声大喝,吐出了一句腔调奇怪的语言。紧接着,他们一起开始摆动身躯,跳起了一支怪异的舞蹈。这两人时而抬脚跺地,时而弯腰甩头,身形举动狂野不羁,极具原始感。他们的动作各不相同,却又隐含配合,每跳数段便会同时做出一个完全一样的动作,显然是一种配套的舞蹈。

    燕道杰的敲击始终不曾停下,节奏激烈的金属铮鸣从他手中不住响起,而独眼伯的短棍也是频频甩出,不停地将绿火点在那鼓圆如球的肚子上。二人跳了一会儿,那胀鼓鼓的肚子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缩小,孕妇口中的尖嚎也低沉了下去,断断续续的颇显无力。

    二人见状对视了一眼,同时大喝一声,一面继续舞动,一面围着石台绕起了圈子。燕道杰敲击的节奏逐渐加快,独眼伯挥出短棍的次数也愈加频繁。他们的舞姿越来越激烈,口中仿若野兽一般低吼连连,那般疯狂状态极像是电影中拼命厮杀的史前野人。一股充满野性的彪悍之气霎时充满了整个空间,身边浓郁的雾气似乎是在惧怕这种气势,悄声无息的远远退开,留出了偌大的一片空地。

    “呛!呛!呛!”

    燕道杰突然猛敲三下铜盾,而后便和独眼伯一起仰头长啸。紧接着,他们突然停止嘶喊,同时跺脚弯腰,独眼伯的短棍也随着这个动作狠狠地打在那孕妇已经缩回原状的肚子上。一声凄厉的婴哭从孕妇口中冲出,她的身体猛力抽动几下,随即脑袋一歪就昏了过去,场间的一切忽然静止。

    “卟”的一声闷响。那孕妇大开的双腿之间一阵抖动,一个青白色的胎盘带着微红的羊水从中滑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粘稠的羊水染湿了地面,破碎的胎盘四散揭开,露出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婴儿。婴儿的体形只有小猫般大小,显然怀胎的时间不长。他浑身的肌肤毫无血色,透着死人一般的青灰。四肢缩在一起,仅有一层薄皮包着骨头,双腿的关节如猫狗般方向相反,生的很是畸形。他的脑袋异常滚圆,直如一个机械加工出来的圆球。五官形似骷髅,平板而诡异。一双几乎占了一半面孔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呼吸全无,明显已经死去。

    独眼伯看了一眼死婴,随即摸了摸孕妇的颈侧,确认她只是昏迷之后,这才长出了一口闷气。他掀开鬼脸擦着脸上的汗水,冲着不住喘息的燕道杰说道:“这人总算是救回来了。小伙子,真是多谢你了!没想到竟能遇到同行帮忙,呵呵,你是‘方相’?真不容易啊,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懂得‘傩礼’!”

    “老前辈,您太客气了!”燕道杰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向独眼伯鞠了一躬,答道:“我是燕家嫡传术士,祖上的传承来自先秦‘方相’,所以知道如何操作‘傩礼’。不过,打从小时候学会这‘傩斗’开始,今天还真是第一次实际用出来,能成功实在是侥幸。”

    “嗯,今晚咱们确实侥幸。我也没料到这‘怨胎’这么凶,差点就失手了。”

    “独眼伯,”我看了看地上的死婴,插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不是村里的……”

    “咯咯咯~”

    一阵轻轻的孩童笑声忽然传出,众人悚然而惊,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集中在了蜷缩于地的死婴身上。

    突然!那死婴的双眼猛地睁开,一双绿油油的眸子死死盯着我们,宛如来自深渊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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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傩(nuo)二声,本应读做“难”,部分古上也写作“难”。汉代起便有人将其写错成“傩”,并读为“挪”,后沿用至今。

    2.傩礼,也称驱傩、发傩。早于《周礼·占梦》中就有详细记载,是上古巫法的一种驱鬼仪式。今江西一带的“傩舞”,东北地区的“跳大神”皆是由此发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