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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月海正在专心的烧那只鸡,之所以这么专心,因为他很怕弄砸,坏了在老师那儿的印象。
并不是牧月海不擅长做这道“三杯鸡块”,恰好相反,这是他非常拿手的菜式。
原因出在帝都政务司那帮负责定期输送食材的人。像牧月海这种每天一个人住,将大把时间花在打扫卫生和准备自己饮食的人才会知道,其实荤素食材的采购是件很简单的事,要想做出好菜,还有个必不可少的条件——调味料。
可对于政务司的人来说,买鸡鸭鱼肉各式果菜只需要列出单据,自然有人按图索骥弄来,可调味料就不一样了。
世上食材如果一百种,那么调味料就有一千种。买鸡不会弄只四条腿的狗回来,可买调味料的学问,那些政务司的人显然还不够专业。
青城最好的酱油是秋华原的“黄月”,最好的井盐是南郊刘家山出来的,花椒则是一千五百公里外玉河州北田山脉那些人种的最好,每秒五十次的味蕾刺激,真正的麻;至于翌石星人最常用的辣椒,要数西昆仑山脚下的五指朝天椒,高达六十万斯高维的辣度,也就是说一份辣椒要用六十万倍的水才能完全稀释干净,牧月海的最爱。
在心里逐一回忆自己喜欢用的调味料,然后看着眼前大大小小一排的油盐酱醋无一例外全都贴着“徐锦记”的标牌,牧月海就有些无奈。
徐锦记是跟皇家沾得上一丝关系的大商贾,政务司那些人不可能有他那么讲究,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四处收集原生调味料。
叹了口气,没别的办法可想,就像手里拿着不趁手的兵器,就算舞出来的招式没有半分变化,可心里却明白,这不是我的剑道。
做菜也一样。
至少牧月海是这样认为。
不过,他觉得这样未免全是坏事,因为调味料的关系,他做得更加用心,所以向宇对他说的那些事也就暂时被压在了心底,不能再像刚听到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激起更多的杂念。
那个将联邦和牧月家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男人,竟然会做出出卖军中同袍以谋取政治利益的事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不能给家族带来希望的孱弱长子,还不是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般被锁在家里,用一大堆受严格保密协议限制的医生和陪护困住,静静等待全身麻痹然后死去的那一天到来?
偶尔有一两股念头倔强的钻了出来,旋即又被牧月海摇摇头强行压了下去。
远远看去,灶台边的年轻男子系着围裙,时不时轻轻的摇头,哪里像一位帝国剑圣,完全就像个对自己的手艺和状态不甚满意的大厨。
……
……
奉仁居只看半天的病,这是规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起来很大牌,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这规矩不好。
对于一个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会拉自己一把,让自己多活个十年八载的名医来说,他所有任性都不会被当做任性,尤其是青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得知翌石星最负盛名的“医圣”董奉仁竟然搬来了青城郊外,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病无需千里徙的意外收获更是让他们对于这种小任性视而不见。
医生也是人,医生看了半天病要休息半天很正常,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董奉仁并不是休息,他要拿下午和晚上的时间用来配药。
事情就是这样古怪,奉仁居前没有挂号处,没有停车场,没有保安等一切维持正常秩序的服务人员,可偏偏这里诸事井然。
大伙都是疑难杂症的患者,来这找医圣就是为了续胸腔子里那口气,谁也不会为了医院里常见的那些鸡毛蒜皮事再给自己添堵。
进了奉仁居四周这片杏林,先被治愈的是心灵,然后才是肉体。
能维持这个小乌托邦运转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简单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董奉仁不收钱,而且什么都能治。
病人们散去,杏林重新恢复寂寥,牧月海的三杯鸡就快好了,他准备招呼向宇和自己的老师进来吃饭,远远看着杏树间两人的身影,牧月海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的事要不要告诉老师呢?
这时他才如梦初醒,别说那件事该如何抉择了,就连要不要找人倾诉,他都没拿定主意。
二十多米外向宇的背影被头顶树荫打上了点点明亮的光斑,牧月海怔了怔神,本想要大声招呼两人进来的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
他有些自嘲的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牧月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说出这句话后,青城剑圣突然明白他其实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过当他猛然间回头时,苦笑再度占据脸庞。
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内心那只大厨们都有的无形沙漏失去了原有的功效,一股微微的焦味钻进他的鼻子——这道主菜三杯鸡,终究还是错过了最佳的出锅时间。
做菜最讲究火候,某个人说得没错,没心情的时候,确实不适合下厨。
“吃饭啦!”
牧月海朝杏林间大声喊了一句。
向宇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他脸上的浅笑和释然,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
胖子扭头对董奉仁说道,“我现在很肯定,当初你的确不该教他用剑。”
“就因为他很会做菜?”独臂大叔也看到了牧月海脸上的表情,和今天刚见到时判若两人。
“是很喜欢做菜给别人吃。”胖子无比认真的回答,“像他这样的男人,就应该找个好女人替他生一大堆孩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然后在死后,亲朋好友围在墓碑前,感叹我替他写的那句墓志铭的确够贴切。”
董奉仁被他最后直转而下的话逗笑了,“你想得可真远。”
“不,不是这句,”胖子眼中泛起一丝欣慰,还有些同情,“应该是——他做人就像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