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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千里江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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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长大哥你不要着急,兄弟很快就会去陪你了!”杨振邦就坐在墓碑边,他把自己的身体靠在墓碑上,他的头也轻轻倚在墓碑的相片旁,轻声道:“我不怕死,但是说句真心话,现在面对这样一个中国,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去看,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尝试,兄弟我真的……不想死啊!”

    杨振邦望着战侠歌,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种难言的柔和,“这段曰子辛苦你了,兄弟!”

    听了杨振邦的话,战侠歌只觉得鼻子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酸甜苦辣几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战侠歌知道,就象是那个孙雷镜院士说的,杨振邦在离开那个生命维护设备,被他强行带出试验室后,他的生命就已经缩短到了短短的两个月。战侠歌看着杨振邦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他每天晚上都会不止一次在睡梦中惊醒,直到确定杨振邦安然无恙后,他才会抹掉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再次进入梦乡。

    杨振邦和战侠歌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在他们的身边,就是杨振邦的连长大哥,在不远的地方,那一排一排安然沉睡的,是在中国对印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消逝在从松柏树梢上滑过的冷风中,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位司机的脚下已经丢了满地的烟头,杨振邦才振扎着慢慢站起来,他轻轻拍打着那块石碑,看他的动作,就象是正在和最熟悉的兄弟,亲热的打着招呼。“大哥我先走了,我想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前,多看看这个世界,多了解现在的中国,这样等我回到你们身边的时候,我才能把我见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的全部讲给你们听。”

    “战侠歌,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杨振邦挺直了自己的腰,道:“在我死之后,我想麻烦你再把我送到康西瓦烈士陵园。在这里,有我的连长大哥,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躺在这里……不寂寞!”

    在这个时候,战侠歌除了用力点头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战侠歌的下一站,是墨脱,他想让杨振邦看一看,生活在最恶劣环境中的共和国守护者。

    墨脱又名白马岗,是藏省最具神秘姓的地方之一。藏省著名的宗教经典称:“佛之净土白马岗,圣地之中最殊胜。”这些受到信徒顶礼膜拜的圣地,给众多藏省人的心灵播下无限的诱惑,墨脱的门巴人、珞巴人说他们居住的地方叫“白隅欠布白马岗”,意思是“隐藏着的像莲花那样的圣地”。在佛教的观念里,莲花是吉祥的象征。

    在两千零六年以前,这里还是中国唯一一个没有通公路的县,地处藏省东南部喜马拉雅山南麓,深藏于茫茫云雾里、七弯八拐的咆哮的雅鲁藏布江就是在流经墨脱,一路狂奔,直泻印度。全境不同地区海拔从500多米到5000多米各有分布,世界第七高峰南迦巴瓦峰挺身挡住寒流,让印度洋的暖风吹拂雅鲁藏布峡谷,滋润着墨脱这块冰雪高原罕见的“绿色天井”。

    墨脱县面积足足有八千平方公里,只有九千多名居民,但是这里就处在“麦克玛洪线”的北侧,军事意义重要,从一九六二年开始,中国人民解放军就入驻墨脱,担任边防执勤、维护社会稳定等工作。

    一听战侠歌要去墨脱,司机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你们别看墨脱通车了,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十月下旬,我们的车一旦出现故障,就麻烦大了。在那里‘山顶在云间,山脚在江边,说话听得见,走路要一天。’就算我把你们送进墨脱,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墨脱还有一部分领土被印度军队占领了,而被他们占领的,都是平原森林和丘陵,你们能走的全是高山密林,里面还有棕熊和孟加拉虎,虽然它们平时不攻击人,但是饿极了一样会吃人。就算你们到了墨脱,那个鬼地方什么也没有,所谓的县城才有几十间破房子,东西又卖得死贵。”

    战侠歌只去过一次墨脱,还是几年前执行任务时,乘坐第五特殊部队雪原训练营的“黑鹰”直升飞机,直接飞越了所有山地。

    两天后载着战侠歌和杨振邦的燕京吉普车从拉萨进入达波密,从这里到墨脱,如果仅以地图上的距离来算,只剩下九十多公里,在询问过达波密公路局后,对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在一周前还能通车,根据天气预报,近几天随时就会下雪,一旦大雪封山,就会被困在里面大半年,直到第二年的三月份才有可能出来。而且你们了解墨脱县的居民都是什么人吗?他们都是门巴族人!”

    听了这些话,司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向出发了。战侠歌满不在乎的道:“不就是大雪封山,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找上一架军用直升飞机把我们从里接出来嘛!”

    “不可能!”司机拼命摇头,“藏省原来有八架直升飞机,现在已经没有几架了,其中有两架就是在墨脱摔掉了。**年那时候,他们还用直升飞机运钞票,结果飞机就在喜马拉雅山的多雄拉山口那儿爆炸了。现在都改成用汽车拉,或者干脆雇请民工往里背了。如果真的大雪封山,我只能把车放在那里,然后再找个向导把我们带出来,指望军队派直升飞机接我们,绝不可能!”

    战侠歌拍着那个司机的肩膀,大大咧咧的道:“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

    “嗯……!”

    身后突然传来杨振邦的咳嗽声,不用问战侠歌也知道,杨振邦正在提醒他,不要动用特权。战侠歌的手僵硬在那个司机的肩膀上,迎着那个司机奇怪的目光,战侠歌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实在不行,我们就算了吧。”

    但是战侠歌最后却没有放弃,因为杨振邦坚持,杨振邦战侠歌道:“既然公路只开通了不到一年,军队却已经在那里驻扎了三十多年。不会没有了一条公路,他们就只能坐着等死了吧?而你,没有了特权,没有了你嘴里说的‘直升飞机’,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只能投降了?!”

    在那个司机嘴里一直念着“疯子!疯子!疯子……”的声晌中,战侠歌用一个保暖睡袋把杨振邦牢牢裹住,然后连带杨振邦和大量在高原徒步行走必须的装备,一起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战侠歌请那位司机把他们送到了米林县的派乡,从这里进入墨脱,一般人徒步行走,也只需要三天时间。战侠歌用一只睡袋把杨振邦裹紧,再加上足足一百斤的补养和维生设备,外加一套小型帐篷和取暖设备,战侠歌竟然在身上扛起了将近三百斤负重!把这些东西连带杨振邦一起背到身上,现在的战侠歌就算是没有人形骆驼夏候光河那么变态,但是扛着一座小山,还能健步如飞,也足够看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等一等!”

    身后传来那个司机的急呼,战侠歌扛着身上的一座小山扭过头,那个司机飞跑过来。跑到战侠歌身边,司机先弯着腰狠狠喘了半天气,才叫道:“小心那里的门巴人!”

    战侠歌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挑着眉毛,不以为然的对司机道:“谢谢了,我会注意。”

    “看你这个样子,对门巴人就是一无所知。”司机跳着脚叫道:“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可是门巴人最厉害的,是他们下毒的功夫!”

    “嗯,我也听说过这些事情。”

    被战侠歌背在肩膀上的杨振邦道:“门巴族在我们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原始部落,他们有一个传统,就是给别人下毒。他们认为把人毒死,死者生前的福份,就会传送到自己的家里。因为在他们的认识中,认为上天会把‘福’这种东西分发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但是上天也会偏心,所以有些人钱就会比别人多,有些人就会比别人漂亮,自己要是想占到足够的‘福’,就得把那些人杀死。”

    战侠歌真的听呆了,怪不得墨脱这个地方那么穷,原来不但有交通不便这样的先天限制条件,更因为他们拥有这套独特的哲学理论啊!在这种环境中,又有谁敢先富起来?过了好半晌,战侠歌才道:“杨振邦大哥你说的是解放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些事情早已经应该绝迹了!”

    “没有,没有!”

    司机连连摇头,“现在也一样,不过是稍稍收敛了一点罢了。我听说他们研制的毒药,分为三种,一种是吃了后,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后才会毒发死亡;一种是你吃了后也不会要你的命,但是能让你象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全身无力精神不振,甚至成为瘫痪;最后一种你一碰就死,但是就算是法医,也找不到任何中毒的症状。你们要是非进墨脱不可,千万不要和巴门人打交道,更不要吃他们的饭喝他们敬的酒。最重要的是,如果看到门前画着一只蜘蛛的人家,你们千万不要去碰!”

    战侠歌愣了半天,才轻耸着肩膀道:“我这个人无财无福,想来他们是看不中我的,更不屑给我投什么毒。”

    “可是你有力气啊!”

    司机指着战侠歌肩膀上犹如小山般的负重,道:“在巴门人的眼里,有力量一样代表着有福气,象你这个样子,几乎就是在身上写了‘来毒我啊’四个大字!那些门巴人不对你下毒,对谁下毒?!”

    战侠歌只能在心中暗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上次到墨脱执行任务,来去匆匆,还真不知道当地的门巴人有这样的奇特“风俗”。战侠歌最后洒然一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轻轻一拍那个司机的肩膀,“等我七天,租车的费用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还有,谢谢你了!”

    那个司机呆呆的看着战侠歌大踏步走向多雄拉山,想要徒步进入墨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翻越喜马拉雅山海拔四千二百二十一米的多雄拉山口。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这样强悍,面对死亡危胁又能如此洒脱淡然的男人。虽然他和战侠歌交谈的次数很少,他更不清楚战侠歌这个人究竟来自哪里做过什么,但是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个扛着几百斤负重,仍然可以挺直了胸膛大踏步前先的男人,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

    “喂,你行不行?”

    问话的是杨振邦,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多雄拉山的山坡,现在是十月下旬,但是多雄拉山的山坡上的坚冰都没有消融,从下面看上去,整个山坡简直就是一个陡峭的大型滑冰场!最可怕的是,山坡上还到处都是积雪,没有亲自踏上去,你很难知道,那片积雪下,究竟是光滑如镜的坚冰,还是可以让人能安全立足的岩石。就算战侠歌穿着军警防暴靴,只怕也会脚下打滑。一旦他失足摔倒,他和杨振邦两兄弟,就算是交待到这里了。

    战侠歌傲然一笑,道:“那座四百多米高的冰山,你我两兄弟都用自己的两只手爬上去了,相比较之下,这点小儿科又算是什么玩艺儿?”

    杨振邦莞尔一笑,“也对!”

    战侠歌知道,一架藏省军区的“黑鹰”直升飞机曾经在这里坠毁,但是当战侠歌背着杨振邦一步步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战侠歌这样一个在战场上就算临泰山崩而就变色的英雄,脸色却突然变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峡谷,在草从中,在岩石间,在冰与雪的交合处,战侠歌可以清楚的看到动物和人类的森森白骨。

    到处都是!

    在这个时候,战侠歌突然想起来了他刚刚参加雪原训练营,就试图征服那座四百多米的冰山,逼得龙建辉教官和他并肩作战时,为了鼓励他,龙建辉教官向他讲的故事。

    仅仅是在墨脱,就有二十八位军人埋骨他乡,其中有五名军人,他们的遗体至今没有找到。就是在这片多雄拉山的峡谷中,一九八五年夏天,五名为中国科学考查团背仪器的五名战士,全部将自己的热血与忠魂倾洒到了这片土地上,仅仅相隔了两年,军分区用八百多匹马和骡子组成了一支运输队,其中就有九十四头,失足跌进了峡谷。

    这是一条中人用鲜血和泪水,堆积起来的生命线!最大的牺牲是在一九五零年,十八路军进藏时为了修建川藏公路而付出的代价。仅仅两千公里的公路,就有三千多名军人倒在了他们的战场上,换句话来说,平均每一公里的路基下,就倒了一点五个十八路军的军人!

    他们和战侠歌相比,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没有受过最严格最科学的军事训练,当然也不会拥有战侠歌那样近乎变态,能够傲立在世界屋脊上的强大战斗力。

    他们只是在这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恶劣环境中,默默的生存着,默默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战侠歌真的没有想到,他只是想向杨振邦展现一下现代中人的风采,但是先被感动,先被震撼的,竟然是他自己!

    杨振邦在战侠歌的耳边,低声道:“放我下来!”

    杨振邦在这个时候,虽然身体虚弱的站立在那里都摇摇晃晃,他却推开了战侠歌的手,咬牙挺起了胸膛,这位几十年前活跃在抗曰战场上,最终在敌人大扫荡中,被迫退入藏省,却被敌人穷追不舍的革命前辈,站在这片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山上,面对眼前那一具具森森白骨,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放声叫道:“敬礼!”

    “刷!”

    不同时代的两名中人,同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这些埋骨他乡的军人,敬上了自己最庄严的军礼。

    三个小时后,战侠歌背着杨振邦来到了多雄拉山口,突然一阵强劲的山风吹过来,中间夹杂着大量雨水和冰雹,战侠歌猝不及防,身上背着杨振邦,又不能卧倒,他只来得及伸出手臂挡在脸上,豆粒大的冰雹就狠狠砸在他的身上。由于强大的印度洋暖流和山北侧的藏省寒冷在这里反复交织对撞,这个山口的气候复杂多变,一会暴雨中夹杂着冰雹,一会飞雪乱舞,而且时常有雪崩发生。

    在穿越多雄拉山口,走过拿格后,战侠歌在拿汗密搭起帐篷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接受过最严格雪原作战训练的战侠歌,以惊人的高速,背着杨振邦,到达了背崩,走到了雅鲁藏布江的江岸。在这条奔流怒吼的大江上,横着一条用铁索制成的解放大桥。只要借助这条天竹桥横穿雅鲁藏布江,就算是踏上了背崩,基本算是走到了黑脱县的地界。

    这座桥,是三十年前的军人修建的。当时军委决定,在雅鲁藏布江上架起一座高架桥,结束在墨脱世世代代生存的巴门人,用皮筏过江的历史。整个桥是用八根直径十公分粗,长度高达二百五十米的粗钢索形成了主体。仅仅是这八根主钢索,就有几十吨重。战侠歌简直不敢想象,三十年前的那些军人,是用什么办法,将如此沉重,为了保证承重量,必须将二百五十米长的钢索不能截断的送过多雄拉山口!

    在战侠歌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数据,仅仅是运送这八根十公分粗,二百五十米长的钢索,那些军人组成的运输队,从派乡出发到这里,就整整用了一百天时间!

    这其中又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战侠歌不知道,战侠歌只知道,横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用军人的鲜血和生命铺垫起来的钢缆高架桥!在战侠歌他们来的前一段时间,雅鲁藏布江水位突然暴涨几十米,将这座解放大桥冲断,为了抢修这座大桥,藏省地区政斧从曰喀则调来大批的民工和原材料。

    从派乡出发到这座解放大桥,需要三天时间,由于公路不通,全部要靠人力背送,一袋一百斤的水泥,送到这里就值一千块人民币。为了保证承力度,钢筋不能截断,仅仅是一卷四厘米的钢筋,运到这里运费就高达四万人民币。

    战侠歌望着已经修好的解放大桥,他在心中暗暗计算,如果用等同的价值来兑换的话,那些三十年前的中人,究竟应该得到多少报酬!

    当然没有报酬,因为……他们是军人!

    以一种无法解释的心态,走上了这座命名为“解放大桥”的钢缆高架桥,趴在战侠歌背后的杨振邦低声道:“战侠歌你告诉我,如果上级命令你来参加修建这座大桥,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战侠歌侧起了头,仔细思考。

    假如李向商校长真的命令他来修建这座大桥,他这颗第五特殊部队的獠牙,一定会对李向商校长说,把他派到这里,是对人才的不尊重,是对社会资源的一种浪费吧?就算来了,他也绝不会象头拉磨的驴子一样,在身上扛满钢丝、水泥之类的玩艺在山上跑来跑去。接受负重训练可以,但是让他当这种苦力,没门!

    战侠歌的身体突然微微一滞,因为在这个时候,战侠歌想起了杨振邦这些天对他重复次数最多的一个词:特权!

    如果说开着军车强闯红灯,是所有军人的特权的话,仗着自己作战技术精湛,是第五特殊部队有史以来第三颗獠牙,是为军队卖过命的功臣,是第五特殊部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助理教官……这是不是他战侠歌的个人特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