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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窗边望去,有几个小童在大街上放着风筝,高高飞扬的斑斓色彩映入她的眼眸,蓝天白云下那一抹鲜亮却无法撼动她糟糕的情绪,她随手理了理柔顺的发丝,对镜梳妆,却不知该为谁描眉施黛。
“苏儿,钟先生要走了,你出来送一下。”门外是父亲的声音。
她置若罔闻一般,静静地坐着,面上没有起伏的表情,心里却执拗又倔强。
好在钟楚平并不为难她,她听见他的声音缓慢响起,“算了,程伯伯,墨苏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程墨苏微微一怔,水眸微漾,浑身不可预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角露出一抹涩意。这么亲切的称呼从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口中吐出,带着一丝滑稽又可笑的意味。
她听见钟楚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中慢慢舒了口气,程义却突然推门而入,面上是一片严肃之情,厉声责问,“我从小教你的规矩和礼仪你全部忘了吗?有客人来你也不知道相送?!”
她窒了窒,轻覆羽睫,纤细的手指在桌上划出一圈圈的纹路。
程义将烟斗扔在一边,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加重了语气,“你要和楚平好好相处!反正过阵子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瞳孔蓦然一紧,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可思议道:“爸爸,你……你说什么?”
他垂下眸子,不忍看女儿这般无助的模样,“他提出婚约之事,我已经答应了,给你们挑选好日子便订婚吧,明年你生日之时就可以完婚了。”
无法抑制住的泪水有如泉涌一般,悲伤在心头慢慢晕染开来,一深一浅地刺痛她的心房,让她不得呼吸与动弹。她低垂着眸子,细碎的发丝掩住她的表情,声音细若蚊吟,却也无比坚定,“可是我并没有答应。”
“这次联姻对我们程家万分重要。”程义语重心长道,“朱家一直与我为敌,最近在金融各方面我完全不敌朱家,并不是我自身有什么问题,而是朱家认清形势,大笔资助了姜司令。楚平是司令面前的红人,说话有很大的分量,若你们联姻,对我们程家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我的幸福呢?!” 程墨苏抬起眸子,声音因为突然地提高而有了几分嘶哑,“爸爸你只关心自己的前途,却有没有想过我的幸福?!难道那些身外之物比女儿的幸福更为重要吗?!”
程义叹了口气,转身轻阖上了门,现在女儿的情绪极度不稳定,他说什么估计她也听不进去,只轻声撂下一句话,“墨苏你生在程家,必须有你自己应尽的义务,相信我,楚平会对你很好的,那时候你便会忘记少弈了。”
“不会的!”她冲撞在门框上,门却被程义栓得紧紧的,怎样都无法开启。
“你问我为什么要计算未来,而不能把握现在,爸爸现在就能回答你。”他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有了现在的地位吗?当年的我也不过一介穷书生,在茫茫大海里,看不见岸。当时风浪要起,我看见了这风浪的走势,于是我站在浪底,随着狂风巨浪翻上浪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顺着势头把握方向,终于安稳站到了岸边。”
“当初那些和我一起漂流在茫茫大海的人,大都掉进海里淹死了。那些和我一起站在浪头的人,大都判断失误被巨浪打翻了。最后和我一起站在岸边的人,寥寥无几。”他沉了沉,“苏儿,时势很关键,稍有不慎,便会从浪头掉下去,爸爸不想让你掉下去。”
她顺着门沿软弱无力地跌坐下来,十指紧紧缠握在一起,眼眶酸涩。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如果你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不顾时势,自由地恋爱了,是不是?”他嘴角是一抹苦涩的笑意,“苏儿,现在战争四起,战火连绵,大家都食不果腹,哪里有时间想着恋爱这种事情。这样奢侈的东西,只有你才有啊。”
她的瞳孔紧了紧,父亲的话如穿入她心尖的箭,让她的心不由滴血,一滴一滴,胸腔里都蕴满了空荡荡的回声。
“苏儿,我们不用并日而食,不用受别人的残羹冷炙,那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有。一个人若是没有拥有过,没有尝过甜的滋味,他就不会想要甜,因为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一个人如果尝过了甜,他就尝不得苦。”他语重心长地说着,“万一有一天你真的没有了甜,要去尝苦,你受得了多久?最可怕的不是没有,而是曾经拥有。”
她捂住耳朵,却挡不住心中绵延不绝的无力感。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看着那些繁杂的花纹,呼吸都变得困难,目光也开始晕眩,失去了焦点。
“爸爸知道你都有听进去,那爸爸现在来和你说说上官临。”他揉了揉眉角,清嗓道,“他冷毅果决,行事磊落,思维缜密,睿智不凡。的确,爱上他是很容易的事情。那么,你看到过他的缺点吗?真正开始生活的时候,他的缺点你会看得一清二楚,你们会有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爱不是一时的火花碰撞,爱是细水长流的陪伴,当浓烈褪去,繁华不再,那个一直陪着你的人才会是你爱的人。”
她紧紧握着拳,指甲嵌进肉里,白皙嫩红的掌心滚落一片血珠,低淌到她月色的旗袍上,点染出一片醒目又刺眼的红。她清丽的容颜失去了血色,玫瑰色的唇咬得紧紧的,她明白父亲说的这些道理,可是心里却无法接受。
程义见程墨苏一言不发,叹了口气,“少弈现在是对你很好,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野心有多大,你心里清楚,东北那块地方根本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你到时候要面临到的是他常年不回家的孤独,还要担心他随时会毙命,你觉得你受得了这样的生活吗?”
“而楚平,他可能没有少弈那样有魅力,但他绝对是最适合你的人。你好好想想吧。”他转身走去,脚步声越来越远,完全消失。
她无力地垂下双手,寥寂的空气瞬时将她包围。她动了动手指,这才感到手掌的酸痛,她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决堤的泪珠,却未曾想到,这只手也被自己嵌出了血,白皙的脸颊此刻添了货真价实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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