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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管有多么倔强,总有自己的依托,不信神的信鬼,不信佛的信主,不信天的信命,像西门卿这样的商人,最信奉的生活信条,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如果刘岩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向他表露一下周和平的态度和决心,西门卿可能会卸下心里的包袱,把真实的情况吐露出来。
可现在呢,刘岩只是来调查问题的,而且还是暗访的形式,在问题还不明了的前提下,刘岩绝对不能毫无顾忌地什么话都往外说。
从当上市委书记秘书那一秒开始,刘岩的鼻孔就和周和平的呼吸道连在一起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每一点气息,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周和平的味道。
如果现在他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周和平的味道也就散发出来了,即便是能够从西门卿这里了解到详实的信息,那这种信息也是变了颜色和滋味的信息。
倘若关山月嗅到了周和平在这件事情中的存在,他看到的一定是从腚沟子里摩擦过的抹布的颜色,同时还散发着下呼吸道的味道。
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用这块臭抹布去堵周和平和刘岩的嘴。
刘岩必须谨言慎行。
现在,也只有依靠陈如雪说一些话了,陈如雪是电视台的记者,循循善诱也好,因势利导也罢,只要不是口无遮拦,即便有必要的暗示也不算过分。
刘岩向陈如雪丢了一个眼神。
陈如雪走到西门卿面前,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我们到这里来,类似于微服私访的性质,虽然没有拿尚方宝剑,但你只要把这里真实的情况说出来,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一定会有人为你撑腰做主的。”
西门卿看了看陈如雪,又看了看刘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这里的情况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陈如雪不缺心眼,不缺智慧,就是有点缺乏耐心,听到西门卿这种磨磨唧唧的敷衍,她的火爆脾气腾地一下又蹿上来了,指着西门卿的鼻子叫道:
“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两个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响水县存在的问题,根本没有上面掌握的那么严重,无非就是有几个小混混在扰乱市场,让有关部门收拾几个小混混,估计也就万事大吉了。”
陈如雪虽然话说的冲,像是在跟西门卿闹气似的,可字字句句里都带着钩呢,西门卿只要一张嘴,就会被肉钩子牢牢咬住。
对付西门卿这样的人,还真的要靠陈如雪的这种急脾气。
西门卿还真急了,梗着脖子叫:“你说的太轻巧了吧,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里的问题有那么简单吗?如果真的只是几个小混混捣乱,我自己就可以解决,连几个小混混都对付不了,我也别在这儿混了。”
陈如雪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左腿微微向前倾斜,虽然眼睛在往上瞟,却对西门卿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你还别跟我梗脖子,别跟我犯兹扭,事实在这儿明摆着的,这里就是几个小混混在市场捣乱,至于有没有人在你的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刀子,对不起,我们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反映。”
西门卿泄了气,却非常不服气:“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现在的官场,对老百姓的疾苦根本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吧,别在这儿摆官架子了,我看着恶心。”
刘岩不得不说话了:“西门老板,你这样说话我能够理解,只不过太片面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法律要维护的,就是老百姓的合法权益,只要丑恶的社会现象真真切切地摆在人们的面前,我相信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的。但前提是必须让人们看到这种阴暗的存在。”
西门卿哼了一声,嘟嘟囔囔地说:“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到最后还不是官官相护?”
陈如雪愤愤地喊道:“你别不知好歹。”
西门卿翻着眼珠子看了看陈如雪,表情中既有嘲讽,也有无奈:“我知道好歹又能怎么样?如果我把什么事都撂了,你们真的能为我撑腰做主吗?”
刘岩铿锵有力地说道:“请你相信,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绝对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的利益而受到阻碍,不管这个人职位多高,势力多大,都不能成为社会发展的绊脚石。”
西门卿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你这些话不是唱高调,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恐怕你心里也有顾忌吧?既然如此,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老百姓的处境?”
刘岩突然间愣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没错,刘岩自己当然也有所顾忌,他的顾忌,来自周和平的处境和苦衷。
上次市委常委会上给出的结论,相当于在周和平的身上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这个枷锁,就是社会局面的稳定。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所谓的社会局面稳定里,潜台词居然是别激怒了关山月郭长鑫之流,让他们蹦跶的更高。
很显然,他们已经成了社会稳定的代名词,而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逻辑和是非观念,却成了一些人制衡周和平最锐利的武器。
为官者,可不咎于寻常,不咎于平庸,而必咎于袭扰。
你周和平不是想揭开响水县的盖子吗?那你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掌控住响水县的局面,换句话说,你要捅响水县这个蚂蜂窝,先要看会不会蛰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不能伤及无辜。
如果你因为捅了这个蚂蜂窝,最终导致了整个局势的混乱,使事态越来越复杂和扩大化,甚至于累及了无辜,这种责任,你周和平担当的起吗?
面对这种压力的时候,许多人往往都会选择中庸之道而明哲保身,宁愿平庸的妥协,也不愿意引火上身。
妥协虽然是无奈的,却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不法者的嚣张气焰,从而使人们对社会的公平正义以及法律的威严产生了诸多的疑虑。
周和平却没有介意于身上的枷锁而犹豫不决,如果他选择了妥协,就不会让刘岩来响水县探访了,从这一点上看,就足以证明了周和平揭盖子的决心,
同时刘岩也深深地感受到了周和平在自己肩上寄托的信任。
饶是如此,刘岩提醒自己必须要更加谨慎,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而使周和平书记在工作中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此时此刻,刘岩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无力,那些曾经让他颇为自鸣得意的官场智慧,现在看起来,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小聪明而已。
真正的大智慧,应该是那种面对巨大压力时的从容,在这一点上,刘岩看到了自己的缺陷,却无力挣脱。
刘岩犯下的另外一个错误,就是让西门卿看到了自己的无力,西门卿的虾米腰更加弯曲了,像是背负了非常沉重的东西。
陈如雪显然看出了刘岩和西门卿各自内心的纠结与挣扎,她必须站出来说话了。
陈如雪转向西门卿的时候,眼神里突然散发出纯母性的光辉,她甚至想如慈爱的母亲一样搂一下西门卿那越来越塌陷的肩膀,但她并没有那样做。
“我们并不是想逼迫你做出什么决定,但你应该站在你自己的角度上想一想,如果你继续保持沉默,还能够勉强维持下去,或者说还能够苟延残喘地活着,你可以选择继续沉默,如果你这样下去连一点活路都没有了,那还怕什么?横竖都没有活路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西门卿显然被陈如雪的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刘岩的无力把他带到了崩溃的边缘,而陈如雪的劝说又让他萌发出挣扎的**。
在这种崩溃和挣扎的双重作用下,西门卿的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好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正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七个年轻小伙子,典型的混混模样——头顶带着尖儿,臂上刺着花儿,颈上挂着圈儿,嘴里叼着烟儿,站在那儿像吃了不安生肉一样浑身乱晃。
陈如雪以为又是来找茬的,迅速拦在了西门卿和刘岩的前面,瞪着眼珠子大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今天姑奶奶在这里,由不得你们撒野。”
混混们莫名其妙的看了陈如雪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西门卿。
陈如雪拦在西门卿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超强度的火热,他明白陈如雪误以为这些人是武二郎的手下,一个漂亮的女人能够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保护自己,仅凭这一点,西门卿就看到了陈如雪的浩气和担当。
转向那七个秃脑袋的时候,西门卿的目光突然间又黯淡了下来,悻悻然地说道:“怎么着?你们是不是铁定要离开这里了?”
其中那个个子最高身体最壮的说道:“老板,我们不是不愿意跟着你干,可也不能不要命啊,他们四五十个人对付我们一个,太吓人了,再不走自己这二百多斤说不定就撂这儿了。”
西门卿有气无力地冲这些人摆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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