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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科学没办法证实有天父,可天父教依然是全世界最大的宗教,科学解剖也找不到身体内的丹田和经脉,但你若想学高深武学,这丹田也绕不过去。
可穆先生不太讲丹田的,他讲的更多的,是气血,用穆先生的话来说,意守丹田这句话,是最不靠谱的一句话。
譬如来找穆先生指压的病友,大抵是对传统医学比较感兴趣的,有时候就会问,穆先生啊,我这个身体调养,平时守丹田……这时候穆先生往往就立刻打断对方话头,并且呵斥对方,守下丹田的男子容易跑马,女子容易血崩,守中丹田会心律不齐,守上丹田血压升高,严重了甚至会猝死。
实际上穆先生给安子这些徒弟们解过密,很多时候,一代代传下来的秘籍,他未必靠谱儿,譬如所谓眼观鼻,鼻观心光光只这一句,就不知道陷进去多少初学者,一个个把双眼观成斗鸡眼,也不见一个定字,连定都做不到,哪里来的功夫。
你若单单只听他这些话,肯定会误以为他是个强烈反对传统医学的人,可你一旦了解他,才会大吃一惊,指压大师,先天境大武者,身具天师、如来、伊兰三教的数门神功。
这就像是如来教禅宗某大德高僧,动不动把祖师爷骂一顿,漫天神佛一个跑不掉,经书拿来揩屁股,路过庙宇,外面下雨,他能拿斧头把庙子里头的木像砍来当柴烧了取暖,庙子的方丈骇得魂飞魄散,骂他亵渎,他全然不在乎,哈哈大笑走了,亵渎就亵渎了,屁事儿没有,反倒是那方丈第二天眉毛都掉光了。
眼下安子就这么一个局面,穆先生所说的,他隐约也懂一些,超脱么,越过去就是先天境大师了,就像现如今的穆先生,你把他丹田点破了,他照样神功施展,可问题是,安子只是穆先生的徒弟,而并不是穆先生。
穆门打基础的就是蛤蟆气,安子将近十年的蛤蟆气散了。
这就纠结了,道理他懂,可是,他差不多十年的蛤蟆气散了,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我眼本明,因师故瞎。
如果把安子换成王胖子,穆先生对他说这番话,你这个丹田啊,破了就破了,无所谓,正所谓破而后立,人体才是一个大丹田……胖子听了,说不准立马儿就悟了,又变成精神抖擞的十七岁的九品上神通武者,可安雨沛不行。
这也是传统武学的症结所在,用现代话来说,它很不科学,如果它科学,它应该一步一个脚印,就像是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能把大多数人培养成九品,然后再硕博连读,把人培养成先天境甚至破碎虚空,可这是不现实的。
现实是,历史上多少大师,在世的时候神功无敌,打遍天下无敌手,可一旦身死,传人碌碌无为,连神功都传不下去,也就是那些比较庞大的门派,有多种功夫可供选择,让你瞎猫去撞死耗子,偶尔撞出个把大师来。
更多的时候,传统武学讲究缘法,简单来讲,就如鹿灵犀所说的那般,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学武,就好像火灵根练水系功法,一辈子都无甚成就。
安雨沛如今就是这么一个局面,隐约有点通,但偏生又想不通,活生生就卡在这儿,九品上的境界依然在,但是,脏腑气血就跟一个普通人一样,他方才躺在床上练蛤蟆气,只是这么些年下来习惯使然,实际上连蛤蟆气的吐气如烟都做不到。
问题到底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就像是那些古代的高僧大德,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可一个病来,折磨的要死不活的,哎哟哎哟地喊,别人都听不下去,都说你是开悟的,你怎么叫得跟乡下老妪似的。
境界高,神通大,并不代表就万事大吉,所以,他只能叹气了。
起身发了一会儿愣,蛤蟆气练来练去还是那个样子,丹田内空空荡荡,他干脆就站了一个如弓似箭的步子,一手扶在腰间,一手虚虚按着并不存在的剑柄,双目看着眼前虚空,就好像那个便是无尽深渊。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他一下便定了进去,正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有门,脚下深渊幽深无尽,而前面,根本没有路。
这一招剑法实在是很适合安子,就像是死党卜阿波说的那般,安子就是个文艺青年,像这种纠结的观想,正适合他,若是换了王宪来学这一招,恐怕练着练着,能站着睡着了。
而且这一招剑法练久了,连气质都会改变,变得内敛,当他沉静不动的时候,如水一般安静,可一旦动了,那便是浩浩荡荡,泥沙俱下……
他定在那儿,外头大师姐进来,收拾了床头柜上的碗筷,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安子眼神凝视在虚空中的一点,似乎根本没瞧见自己。
蒋勤勤看了看他,心中略有些疑惑,出了房门后就跟穆先生说,安子练的什么古怪的功夫,我怎么没瞧见过,像是桩功,可又不太像。
穆先生嗯了一声,心中到底关心这个关门的小徒弟,在房门口张望了一眼,只瞧了这一眼,便觉得自己似乎是站在孟门山巅看着黄河壶口瀑布,气势浩浩荡荡如吞山岳,穆先生当即寒毛根根竖起,刷一下,一双原本白皙如处子的双手变得殷红如血……却是被这气势激得体内气血翻腾,勃发不可收拾。
当然,穆先生到底是先天境的大师,只一瞬,顿时就收敛了气血,双手又是一白,脸上反倒是泛起一层血气,就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涨得通红。
瞧着这个小徒弟依然视如不见一般站在那儿,他苦笑着摇头转身,蒋勤勤瞧见他一张脸上通红一片,吓了一跳,武功练到穆先生这个地步,控制气血那是如吃饭睡觉一般的本能,却又怎么可能脸上充血不散。
面对蒋勤勤的关问,穆先生没说什么话,只是让顾家明去房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顾家明不明觉厉,不过依言就往房门口走去,看了一眼之后,双脚顿时一蹲,头上的头发刷一下根根竖起,两手更是撑在胸前,就好像是一只在吞气的大蛤蟆一般。
蒋勤勤目瞪口呆,难道房间里面有鬼?
她正胡思乱想,就瞧着脸色尴尬地顾师弟走了回来,搓了搓手,却不知道说什么。
穆先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是一个内秀的,一肚子的明白,但是说不出来,故此也不勉强他,只是叹了口气,就说了一句,“这小子,真是一个福分大的。”说罢,走回按摩床边,把搁在烟灰缸上的黄鹤楼1916夹起往嘴边一叼,眯起眼睛来,伸出食指就点按在趴在床上的一个腰椎间盘突出的病友腰间。
“小顾,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女人的好奇和八卦是不讲时间跟地点的,蒋勤勤忍不住就拉着小顾到一边低声问他。
顾家明皱眉想了一下,就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很危险。”蒋勤勤忍不住就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小白眼狼,讲一句话都遮遮掩掩的。”
她说着,转身一扭屁股,就去外面收拾衣服,这几天正是热的时候,各地屡创高温纪录,也正到了扬州府俗称晒服的季节,就跟梅雨一般顾名思义,晒服就是把衣服全拿出去在太阳下暴晒。
蒋勤勤来回忙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把外面的衣裳一件件收纳好,突然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皱眉道:“怎么突然觉得这么冷。”
趴在按摩床上的病友老夏顿时就接口说:“我刚才就想说了,越来越冷,冷的有点受不住了都。”
穆先生家中立式的空调,功率本来就大,可以说根本不适合在一个一起才八十多个平方的老宅子里头使用,不过绝大多数病人都习惯了,那些老病友,更是往往会自带一件毛衣之类的厚衣服。
对于这个,穆先生的解释是:我这样的练武之人,不畏寒,但畏热,为什么?这一热起来,毛孔张开,体内元气流逝比正常要快得多,你们也要注意,平时刚出完汗,不要洗澡,这一冲澡,元气流逝之快,你们想都想不到,别的不讲,我只打个比方,咱们这些五六十岁的人,年轻那会子都是没空调的,想必你们也经常听说谁谁谁大热天干完活儿回来,一碗冰冷的井水喝下去,把嗓子都坏掉的事情。
病友们对穆先生的话是深以为然的,有一个老病友,退休以前是在应天府衙门搞笔杆子的,更是思想发散,后来就写了一篇文章,说如今考据,人类起源是非洲,可为什么非洲没有产生像样的文明呢?就是因为非洲太热了,此外,像是沙漠文明,为什么往往落后,也是因为太热了,并且引经据典,很是阐述了一番,后来这篇文章刊登在国外著名学术期刊上,居然引起不少专家赞同,当然,反驳的也一样众多。
老夏这一喊冷,旁边两个病友也就都说,的确是冷。
穆先生皱了皱眉,突然就对蒋勤勤说,“你去房间看看。”蒋勤勤依言进去后没片刻就出来了,脸上神色就古怪且带着些畏惧,“房间里头更冷。”
抽了一口烟,穆先生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中,转身就走到房门口,看了一眼依旧如弓似箭站着的安子,反手就带上了房门。
走到按摩窗前,穆先生又点燃一支黄鹤楼,顺口就吩咐蒋勤勤,“把空调关小点儿。”蒋勤勤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走到玄关处就把空调给调节了一下温度。
而这时候,安雨沛在定境中,只觉得自己如登泰山而小天下,颇有睥睨天下之威风。
这话似乎也不太准确,实际上,他觉得这时候自己便是那深渊,正所谓,身处幽暗,心未发光。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要突破了,心中未免有些暗喜之感,却不知冰凉之意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股如深渊般的死意。
正在这时候,背后隐约幽幽一叹,就听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我都跟你说了好些遍,这剑法是生之剑,你却练得全是死意,就好像如来拈花微笑,后学者却总认为禅就是一切皆空,硬生生把自己练成了木头,禅也成了枯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