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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瀚手中拿着一张纸,他翻来覆去的看,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多彩。
如果在后世,手中这一张纸可是珍贵的历史文献,拿出来卖最少也得八位数,肯定是够资格上嘉士得春拍。
身边的常威,梁兴,还有李从业和王一魁,李来宾等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丰富。
这东西是二十四日时从抚顺关明军哨骑射来的响箭上解下来的,边境守备的披甲兵不敢怠慢,火速送到赫图阿拉,经过库尔缠加额尔德呢和希福三个女真学者的再三确认,最终确定这封信确实是杨镐的幕僚所写,而且也确实盖上了督师关防,可以确定的就是督师杨镐写给努儿哈赤的信件。
杨镐在信中摆足了督师的架子,对努儿哈赤极尽斥责,这些并不足奇,就算要打仗也不妨碍先用这种心理战法,最叫张瀚惊奇的就是果然如历史上记录的一样,杨镐这封信里把自己进兵的路线和时间都告诉了努儿哈赤,虽然时间上是说三月十五,不过既然有信来,傻子也知道明军就快来了。
最诡异的就是四路进击改为八路进击,然后把十几万明军吹成了四十九万。
◎↖, 女真上下当然没有人相信这个数字,明朝真要有能力调来四十多万战兵,努儿哈赤就别说什么“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样的废话了,赶紧往通古斯冰原上跑是正经。这个时候的明军还不是崇祯中期之后,毫无军纪和王法,将领想跑就跑,现在就算是总兵逃跑也得掂量一下后果,贬职抄家和斩首的下场在等着,万历当政四十多年,明军的以文驭武的体系还算完好,辽镇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藩镇,别的军镇更不可能,要是真有四十九万能野战的明军前来,就算是猪来当督师也肯定打赢了。
当然努儿哈赤也是奇怪,为什么明军不多调些兵马前来,包括张瀚在后世看也是,明军一直用添油战术在打后金,萨尔浒损失多名勇将和六七万人,包括叶赫部和朝、鲜被打寒了心,时隔不久叶赫就完了,少了一个坚定的盟友,然后就是再度调兵,又是十来万人,驻守沈阳和辽阳,接着又是被后金一扫而空,死的还是有战斗经验的精锐和贺世贤那样的勇将,再下来是广宁之战,又是调了十万左右,其中有战斗经验的边军数量就不足了,结果又是一扫而空,被后金在辽西狠狠抢了一把,然后明军陷入守势,到宁锦之战时洪承畴领兵救锦州,结果又是十几万人,是明军最后的边军精锐,包括最忠诚敢战的秦军在内,然后再次一扫而空……
现在张瀚已经隐隐明白过来,不是大明不想聚集几十万兵马来打,如果说萨尔浒这一仗是小瞧了后金,往后去只能说明,以明朝现在的后勤和国家财政,一次也只能调集这么多兵,就算是这十来万人,也是国库不能承受之重……不得不说,后金的情报搞的很好,杨镐多次请延期出兵,大明朝廷多次催促用兵,这些事都是被后金一方知道的一清二楚,十几万人都负担不起,明军又怎么可能真的调集四十九万军队来辽东?
至于明太祖和成祖年间一出兵就是几十万人,那已经是久远的神话了……
杨镐的这一封信,在张瀚眼中也是和神话差不多了,出兵之前还写信给对手,然后告诉对手我要来打了,这样的做法不管杨镐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在张瀚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行径。
“瀚哥,怪不得人家说肉食者鄙,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常威比半年前已经不知道成熟多少,这一冬天几个月,张瀚将他带在身边,不是看书就是说事,常威的进步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梁兴等人的进步也不少,不论是算术,几何,绘图,还是兵学,杂学,或是蒙语和建州女真话都学的很快……就算是猪放在赫图阿拉这样的语言环境里也能学会,何况梁兴等人原本也是张瀚挑出来的人尖子,现在他们学说女真话,就算是当面听也不会有丝毫的破绽,和土生土长的建州女真人毫无差异。
学的东西多了,看的就是更多。
这几个月,女真一方和大明一方从谍报到前哨战再到大战前的动员,各种动作,女真对大明,对蒙古的各种手段,所有的这一切都叫这些人开足了眼界。
可以说,就算是大明现在的那帮子总兵,也未必能如眼前这伙人那样,对女真,蒙古,还有大明自己都了解的这般透彻。
“杨镐这老小子真是蠢到家了。”
“他可能是想兵不厌诈吧,这算是读书读傻了的。”
“就算是诈人家,你也甭说的这么明白啊,傻子也能看出来就要出兵了,人家能不加强戒备?”
“用咱东主的话说,战略和战术要分开看,不过光从战略来看,咱们杨督师也算是猪油蒙了心了吧。”
“一团糟糕!”李从业操着南音,怒气冲天的道:“戚帅用兵可从来没用支箭把自己的计划射给倭奴知道,对北虏虽是堂堂阵阵之师,盼着那北虏来打,不过也是事前自己做足了功夫,练兵,实饷,戚帅在蓟镇时,光是烽火台和空心敌台就修了多少?还有车阵,车营,火铳,火炮,自己功夫做足了,管你来多少也不怕,那样才叫堂堂正正,以势凌人,现在这样倒好,自己一团糟糕,指望拿封信来吓唬人家的百战精兵,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奴,真是脑壳坏掉!”
张瀚看着李从业,笑道:“王长富这厮也是浙兵出身吧?”
“是。”李从业点头道:“这里有点麻烦,长富的爹在万历二十年时随大军出征朝、鲜,也是跟着骆副将首先登城的人之一,后来北军抢功,长富爹一时不愤之下砍了几个北军的人,后来藏在军中就不敢露头,后来骆副将他们调到神机营,长富爹也死了,长富在蓟镇当夜不收,被当年的仇人发觉,他只能当了逃兵,咱们南军出身的在蓟镇越来越难捱,后来长富找我出来,我也就顺势投了东主。”
“原来如此。”张瀚点点头,对王长富的来历也算是有了底。
李从业说的就是壬辰倭乱时有名的南军和北军争功的过往,攻打平壤时,小西行长有三万多人,皆倭军精锐,又倚城而守,可想而知有多么难攻,明军只是有火炮之利,北军的骑兵也很厉害,但人家在守城,你总不能拿骑兵去攀城,当时的南军都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勇悍之余也很灵巧,战法很多,在枪林弹雨之下,骆尚志被创血战,口、含长戟,以参将的身份攀城而上,胸部被日军用火铳击中,血流如注,仍然在城头督战,主将如此,何谈士卒?六百多南军精锐前仆后继,终于夺下城池,结果后来北军将领上来争功,登城首功没有落在骆尚志头上,反被北军将领抢去,骆尚志一番血战,只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
这件事,算是北军做的太龌龊,也是后来辽镇兵马专坑盟友的开始,可以说是开了十分恶劣的先河,王长富父子的遭遇,只是历史大潮中的一小朵浪花而已。
“北军其实一团烂污……”李从业说开了头,反而也没有了忌讳,主要是到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明白张瀚不止对生意有兴趣,对军国之事也开始有了强烈的关注,甚至张瀚也会如同他经营和裕升一样,经营自己的武力,这一层很多人隐约都想到了。
乱世将至,人人都要自保,何况张瀚这样有胸襟抱负,同时也有手腕和能力的强势人物?
“东主,”这时一个镖师走进来,禀报道:“外头动静不小,女真人好象开始动员了。”
“是要先打东路?”
张瀚也觉奇怪,二十七日过后,消息传来,东路已经发觉大股明军来袭的动向,结果努儿哈赤说明军这是有意引诱八旗主力往东路,他决定派五百兵到阿布达里冈一带布防,用堵塞道路和小股人马骚扰的办法拖延明军的进军速度,预计宽甸一路虽然最早出兵,只要拖延得法,说不定是最后赶到战场的一支。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赫图阿拉的气氛已经变的十分紧张,到处都有披甲的旗兵巡逻,遇到闲走的人就加以喝斥阻止,张瀚等人能聚集在一起谈天,主要也是因为外头戒备太严,张瀚的身份也不方便随意行走。
众人都猛的起身,一并往外走去。
谭泰的屋子其实也不大,只不过是瓦房,还有火坑而已,不过好处就是住在内城边缘,赫图阿拉原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越往里地势越高,各人走出门来,就发觉整个木城几乎在眨眼之间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