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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八月没有天高气爽,相反,更热了。
云初觉得这可能是厄尔尼诺气候在作祟,不过,他没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一点。
其实所有人都发现了气候上的异常,去年的冬日比以往的冬日冷了许多,尤其是雪下的很勤,而且一下就是大雪,云初喜欢的小雪在去年冬日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表现。
长安原本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这几年有些不对头,冬天才过去,夏天就勐烈地到来了,以至于春天极其的短暂。
夏天燥热,却没有雨水,这对长安农事影响很大,好在长安附近水网密布,这些来自秦岭的水,仁慈的灌既了这片平原。
远离水网的旱塬上的状况就不怎么乐观了,巨大的蒸发量让旱塬上原本就不多的水源枯竭,秋粮绝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一次,旱塬上的同州、随道、奉先、韩城、合阳、富平、永寿、彬县、长武、旬邑、淳化等十四个州县受灾,灾民三十万。
这些州县在云初看来,同属于渭北旱塬。
渭北旱塬秋粮绝收,本不关长安城什么事情,可惜,遇到灾害人们背井离乡去富庶之地就食在大唐时代是一种本能。
因此上,富庶的长安平原附近,就成了灾民们最渴望去的地方。
原本没有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呢,因为长安是帝都,官府就不允许百姓们大规模的向长安移动。
以前无数次惨痛的教训说明,流民抵达京畿之地,往往会对官府造成极大的冲击,甚至有倾覆之忧。
薛仁贵率领的十六卫府兵,已经阻绝了渭北旱塬百姓向长安移动的可能。
因此上,当渭北旱塬上的百姓拖儿带女在旷野里哀求府兵们允许他们去长安就食的时候,长安城里的薛仁贵坐在云初公署的冰山边上,几次欲言又止。
云初不知道薛仁贵在为难什么,是他的军队挡住了渭北高原的灾民抵达长安,不是云初不管,就目前而言,走程序也走不到他的面前来。
云初抱着一只红泥小茶壶,慢条斯理的啜饮着茶水,他知道薛仁贵这一次来是为了啥,也准备答应薛仁贵提出的赈济灾民的要求。
只是,薛仁贵不说,他绝对不会主动提起。
这里面的先后次序很重要,云初主动提起,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图谋不轨,薛仁贵主动提起,就是他薛仁贵准备图谋不轨了。
在长安留守刘仁轨被皇帝叫去洛阳问话的时间里,长安城里的决断,就需要他们这两个副留守来做。
灾民对于官员来说,永远都是最棘手的事情,弄好了没有任何功绩,弄不好就有杀头的罪责。
灾民们或者会感恩,而这种万家生佛一般的感恩,对官员来说是有毒的。
更不要说渭北旱塬上的灾民还不属于长安属下,跨境救济灾民,收留流民,怎么看怎么像收拢民心,准备造反的征兆。
再者,赈济灾民必然会伤害到本地百姓的利益,就算长安城再富裕,把本该属于长安的粮食拿去赈济灾民,长安人也是不同意的。
不是长安人心狠,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长安城已经向外调拨过无数的粮食,结果,长安城里的人却没有收到任何能拿得出手的回报。
云初当的是长安的官,不管长安人的想法有多偏执,自私,他只能站在长安人这边,至少,在表面上要让长安人知道管理他们的官员不是一个败家子。
如果云初为了一点名声想要灾民们的感恩,等待他们的将是被本地百姓唾弃的下场。
云初在管理长安的实务,所以,长安城当然是有余粮的,而且还有很多,官仓,常平仓里的粮食就不说了,云初每隔半个月是一定会去官仓查验一遍的。
长安官仓的主要功能就是供应军队,官府所需,想要动用,需要皇帝发话。
至于常平仓的作用是防范长安城粮食价格波动,兼顾预防长安灾年,百姓没有粮食吃,这一块要动用,云初倒是能做一点主,甚至还可以贪污一点,可惜,想要大规模的动用常平仓的粮食,必定会惊动长安百姓,绝对会闹出规模庞大的群体事件。
剩下的只能动用长安市场上的粮食,假如云初愿意牺牲掉长安城每年利润惊人的酿酒业,就能省出来几十万担粮食出来。
而且,云初也正打算这么做,渭北高原的百姓们在饿肚子,近在迟尺的长安城酒醉金迷的不合适。
这样会给长安带来长久的仇恨,不利于地方团结。
所以,云初一直在等薛仁贵先发话,毕竟,长安城的第一话事人是刘仁轨,第二话事人是薛仁贵,第三话事人才是他云初。
“某家的奏疏已经送去洛阳十一天了,至今,还没有片言只语传回来,三天前,某家再一次上疏陛下,也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薛仁贵空肚子在云初这里喝了很多的茶水,起身的时候肚子里咣当作响,跟大牲口刚刚饮水完毕一样。
不过,他那张满脸都是胡须的脸满是痛苦之色,有便秘的征兆。
云初放下小茶壶,用手指关节在桌子上敲两下道:“只要大都督下令,长安城的百姓必定会被发动起来,一起应对这场灾荒。”
薛仁贵再次端起杂役们送上来的新茶水,烦躁的喝一口道:“刘仁轨在洛阳,他怎么屁都不放一个,我给他的信也没有回音。
就目前来看,渭北高原上的灾民还在继续向长安靠拢,某家麾下的兵马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
云初慢条斯理的道:“灾荒才开始,渭北高原的灾民目前还能支撑,早决定,早安排,官府压力还小一些,再这样犹豫不决下去,恐怕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薛仁贵犹豫再三,才艰难的张嘴道:“能否先给某家调拨一批粮食,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继续等朝廷那边的消息?”
云初不出所料的摇头道:“除非灾民进了长安地界,否则,我不会把哪怕一粒粮食运出去。
你也知道,朝廷目前正有一个规模庞大的调查团就要抵达长安,我就是主要的调查对象,这个时候,老兄就不要给我招灾了。”
薛仁贵长叹一声怏怏的离开了万年县衙,他终究不肯为了那些灾民让自己的仕途受损。
薛仁贵才走,万年县的米大用,米主簿就悄无声息的进了云初的房间,压低声音道:“君侯,此为危机之时,万万不可将长安的粮食调运出长安,长安食,只能在长安吃。”
云初点点头道:“米主簿说的有理,朝堂上的那些人已经盯上了长安,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些人来长安真正的用意,你那里有消息了没有?”
米主簿摸摸嘴上厚重的胡须继续低声道:“下官有一位远房堂叔在东台就任侍御史,这一次来长安的队伍中就有他,根据下官堂叔所说,所有的大事全部掌握在东台侍郎李敬玄手中,他至今还没有对其余的御史言官说起过来长安的具体公务。
不过,就算他现在不说,来到长安之后也一定会说的,到时候,咱们啥都会知道。”
云初难得的抱拳感谢道:“如此,就有劳米主簿了。”
米大用笑的眯缝着眼睛道:“既然是来对我万年县不利,属下自然会勤于奔走。”
看着米大用悄悄地离开,还恭敬的关上房门,云初就对这个新来的主簿非常的满意。
事实上,从他来到万年县开始,就首任主簿不是什么好人,从他之后,所有的主簿都是很好的下属。
上一任的刘主簿以文散官中大夫的身份去果州南充郡直接当从四品下的别驾去了,一下子从中下级官员,升迁成了真正的中级官员,跳上了四品官这个门槛,在吏部清吏司的考核也是上上之选,以他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还有很大的奔头。
刘主簿算是在万年县历任主簿中的佼佼者,最差的主簿也混到了五品官的层面,出任一州一郡的重要官员,顶不济的也是一个上县的县令。
万年县是铁打的县令,流水的主簿,不管是谁来万年县就任主簿,只要脑袋还算清楚,两三年之后,总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
皇帝本来准备给云初升一下爵位的,蓝田县公的大印都刻好了,临到头,却变成了对云初来说一文不值的长安城的正四品上的副留守。
而且这个升迁不是出自皇帝的恩遇,而是云初熬经历自然熬上来的。
灾民对于其余州郡来说是灾难,对长安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坏的结果。
大唐人只要田地里还能刨出来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进城给人当伙计,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在长安当一年的工匠,活计,赚到的钱远比种地多,即便是如此,长安各个作坊店铺想要找一个勤劳肯干伙计,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好了,灾民来了,从云初这个城市管理者的角度来看,灾民的选择不多,这一次应该能从这三十万灾民中挑选出足够长安各个工坊,店铺使用的断层劳力。
一个好的城市管理者不会把太多的情感带入到工作中去,如果那样做了,就会走进误区。
所谓的灾民危机,对他们来说需要从危机中找到发展城市的机会,化灾难为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