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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玮静悄悄地躲在窗户外面,附着耳朵,像只刚刚出世的小花猫,不敢举步迈入茫茫尘世之间,只得凭借眼观耳闻,打探打探外面的世界……
她将父亲和知县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但闻他们说什么“才学了得”、什么“非池中之物”等等的词语。按她的涉猎和理解,这些措辞,皆是美言夸赞的用物,非遇大才之人而不轻易枉用。
“他们所言何人?是那浪荡小子么?哼!区区一个山野小儿,连个秀才都不是,怎会是他,我一定听错了!”
琦玮心中也不晓得咋了,自从晓得了那“黄酥手”含义以后,就对见得一眼半面的刘涣很是憎恨。可这憎恨缘于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就按女儿家的心思,若说成“朝思暮想”实在过分,若说成“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也不对……兴许,兴许只是一种情绪罢了,便如“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是一个道理。
对的!或许便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
汝愚是名副其实的“饱学之士”,否则也不可能中了状元。刘涣所写之物,他哪里读不出好歹来。7♂,只是,且不论他年轻之时,就算他而今出仕为官之际,穷极才学,或许也写不出这等文章来。
那诗词倒是能够做到,只恐怕写将出来,也比不过人家的气度。字里行间透露的气息,是一首诗词灵魂的直观体现,没有灵魂,便没有深度,没有深度的诗文,纵然美轮美奂,也是牛弹琴、马吹箫,索然无味……
“老哥,你说他是从北而来之人,初始我也不信,可一读其文章,一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指点江山的气度,我便也信了……哎,不过这孩子也可怜,身逢乱世,有什么办法。”
“哎,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老哥何须感慨,不是还有此子这等人物么,中兴宋室,也不是妄谈。”
“但愿如此!哦……对了,大人是信州知州,下官放肆,却未曾请教大人,对信州如何看法?对信州之铅山又是如何看法?”
“老哥此言何意?是问计于我么?哈哈,今日却不是‘隆中对’啊。至于你所言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大人勿怪,还请再看这一篇‘铅山论’。”
知县双手递交,复回原位坐好……
琦玮一听屋里没有了响动,心底有些发急,愤恨父亲这次为何不把内容念出来……
她不甘心,便一直等待,直到双腿开始发酸发麻,承受不起时,跑去找丫鬟捏了捏,猛灌一口热茶,喘着气又跑来偷听。可屋中还是没有动静……
她的腿又酸麻了……
她再次回来偷听……
终于,天色黑得不成了样子,屋中突闻一声巨响,吓得她“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啪”!
赵汝愚狠狠地拍了桌子,这响动之声吓唬到了窗外偷听之人,他也没有发觉,想必是沉沁在那篇“铅山论”当中,早已神游太虚,物我两忘。
“老哥。这……这……这等新颖之策论文章,我还是头一次读到。他是如何想到的?”
“大人难道只是感觉到‘新颖’么?”
“哎,又何尝只是新颖!我一番细度之后,尽有些落寞。”
“大人此话怎讲!”
“哎,我辈朝臣,终日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又有何人如此子一般,能去细心洞察世事,把天下容于字里行间,并成可行之具体策论呢……”
“大人妄自菲薄了,依下官看来……”
“哎,老了老了,正如他结尾所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赵汝愚每答知县一句,就说一个“哎”字,共计叹了三口气,不知道他是被那诗文所折服,还是被那“少年说”所震惊,亦或是被那实事求是的“铅山论”所敲彻心扉……
他言自己落寞,确实是实话。文人眼中总是高山仰止,见得别人高明,就会自惭形秽,除去谦逊不说,有些受打击也是正常不过。
“大人还是收回驰骋之心罢,那小子还出有许多算术真解之道,附上了典例呢,我细细研究过了,确实是巧夺天工的法门,尽连三元四元等算学,在其心底,都是简单无比……还请大人看看。”
“算了!老哥,不看了,但凡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我也不看了。你容我沉思片刻吧,我而今还沉沁在其策论与文章之中……哦,不对,依老哥今日举动,却是何目的?”
“大人,下官哪里敢有什么目的。只是真如大人所言,只怕这是朝廷之福……”
知县还想往下说,以此点醒赵汝愚。
毕竟这赵汝愚也不是傻瓜。受知县一句“朝廷之福”的提点,他便身心通透了!
又是“啪”的一声巨响,汝愚猛地站起身来。
“对啊!哎呀!我……我真是糊涂,这等策论,这等大才之作,应当呈交圣上才是!对对对……还是老哥提点,哎……”
“实不满大人,下官便是这个想法,只可惜身份卑微,要面见圣上,却……”
“老哥,我省得,我省得。哎,您老真是高风亮节,所遇奇才,却不忘为国举荐,我在你面前,真是显得卑微了!”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下官了……”
知县一听,赵汝愚把“您”都用上了,他可是上级啊,怎么敢受!当刻躬身言罪!
“恩,好!只有如此,才是最佳之出路……恭喜老哥,贺喜老哥,你举荐有功,当得圣上恩典了!”
“如此……真是有劳大人美言了,下官感激不尽!”
“哎!好个刘涣!我到真想见上一见,看看你到底何方神圣!”
“大人……那,这剩余的一些奇思妙想,您还须阅看么?”
“当然,今日你我便来个秉烛夜谈罢,哈哈哈……”
“哈哈哈……”
换了几次灯,终于窗外的丫头忍不住了,因为她正听到父亲和知县在讨论一种“玩意儿”……
赵汝愚呵呵一笑,佯怒道:“野丫头,你莫不是山野间不通教化的顽儿么?说,躲在窗外几时了?”
琦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知县是“老江湖”,哪里看不出来,这赵汝愚不过是假意训诫罢了。他便出言调和,父女之间的尴尬瞬间瓦解……
又说这赵汝愚一家,真不是平凡人家呢。就连那来来回回换灯换蜡的管家,在只言片语之间,也听得热血沸腾……
之后,便是老把戏了。
赵汝愚父女、管家和知县四人,围成一桌子,越打越有劲……
他们疯了,因为在苟安的时局当中,他们从未玩过这般经典的游戏……
“爹爹,我看这等牌局好是好玩,就可惜运气成分太多,动脑子的时机太少,时间一长,也没甚意思。”
“哼!没意思么?那你把赢老子的钱还来!”
“这……我适才不是说运气成分太多了么,你运气不好,拿不到好牌,怨我作甚?”
琦玮是鬼精灵,她那“没意思”一句,却是言不由衷。只是其赢了几人太多钱财,怕不好闪身,故出言讽刺,好以此全身而退。
赵汝愚早看出了女儿心思,可他似乎对这玩法还没吃透,故而有些念念不舍。
后来,知县又拿出一副纸牌,按照刘涣所注解,与其余三人玩起了“升级拖拉机”……
却说刘涣回到家里之时,以为张老头又要出言训诫,可还没进屋,便听闻屋里哗啦啦的响动声,原来,这老头也打起了麻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提前老年痴呆……
他把黑娃叫来,说有好事!
黑娃不解,可也管不得其他,一路狂奔,不多时就到刘涣住处。
“涣哥涣哥,是何好事?”
“嘿嘿,等会你便知道,走!你拿上两坛子酒,去后山!”
“得嘞!诶,不对啊,涣哥你抱着的那谷草好臭,是什么东西?”
“你猜?”
“我哪里猜得到,莫非,是你谋害了哪家妇女,要我与你来后山埋葬,以酒祭其在天之灵么?”
“哎……也亏你想的出来,真是没文化……”
“涣哥,你又说什么‘文化’的怪言。到底你那谷草中的是什么,你就说来我听罢。”
“嘿嘿,不急不急!哥今夜带你来享受美食!”
一听美食,黑娃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早不听了使唤。可惜那味道确实不好,实在是臭得慌!
一直到了后山,刘涣都如护犊子一般抱住那谷草。吩咐黑娃生了火,等火势较小之时,用石块将火堆围住,成三角品字形,再在石块上放一陶瓷片,等陶瓷片温热,放上了少许压榨油……
这压榨油也很考究,据说早在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就有压榨取油的记载。据后世专家推测,北宋时期大型的木制榨油机就已经出现,由此,才导致了榨油作坊的产生……
一切准备就绪,刘涣才拿出了他的“宝贝”,却见是一些微微发黑,上面已然长满绿毛的东西,小块小块的。
黑娃一见,顿觉得毛骨悚然,大叫道:“你作什么?你作什么?这是何生灵的尸体?该不会是人的?你……涣哥,你不会那般残忍吧?”
“滚!你懂个球!这他.妈是臭豆腐!是老子细心留了许久,好不容易在冬天发酵而成的,总共就二十几块,看你人不错,才叫你来享受的,你大惊小怪的作甚!”
“可是……可是……”
“可是个逑,老子何时害过你?”
臭豆腐放到了陶瓷片上,随着火势的加热,刘涣轻轻翻转,那东西便“扑哧”轻响,他又放上少许调料,臭豆腐就散发出奇怪的味道来……
“好了好了,把酒打开!这臭豆腐不宜考得太焦,通体热了就行。恩……不错不错……”
“涣哥,你确定这不是什么东西的尸体?”
“恩……爽乎!倒酒!诶,你到底吃不吃?告诉你,你若不吃,兄弟也没得做了,更别论将来做什么副将……没用的东西!”
黑娃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捏住鼻子,一口全吞!
刘涣又耻笑他一阵,威逼利诱,终于黑娃上了道……
“诶诶诶……你给老子留点,只是叫你品尝而已,你当是吃东坡肉啊,没品位!”
“恩……先不论什么有品没品,这臭豆腐就白酒,实在是美哉……老子以前还自以为东坡肉是人间极品,却没想到,这黑乎乎的东西才是美味呢!”
“老子就说嘛,何时害过你了!”
“那是那是,今生识得涣哥,是我的福气……”
他两个喝醉了,才二十几块臭豆腐,怎能够豺狼一般的黑娃挥霍。
二人索性躺在冰冷的地上,仰头看着点点繁星。
“涣哥,你说这月亮好奇怪,时而圆,时而缺,时而又不见了……”
“傻子,那是有规律的。”
“哎,管他什么规律,我忽然觉得人生特别美好!”
“人生特别美好?别捡老子的话来说,好么?”
“额……‘浮云散、明月照人来,清浅池塘’……”黑娃扯着公鸭嗓,唱了刘涣时常爱唱一首怪异曲子,他不晓得叫什么名儿,只是长期听刘涣哼,也就会了。
呵,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后世,一个叫做周旋的女人唱的,歌名叫做“月圆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