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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倦话一出口, 所有人都停下了,蒋寒的胳膊横在空中, 何松南抬起头来,王一扬正往嘴里塞着一块鱼豆腐,“啪嗒”一声掉回到碗里。
何松南第一个反应过来,筷子一放,笑眯眯地:“哎,怎么不合适了,妹妹出来吃个火锅,喝一杯热闹热闹,也没什么不行。”
沈倦看了他一眼:“未成年。”
“……”
何松南被噎了一下, 指指旁边的王一扬:“这货也未成年。”
被指着的未成年王一扬同学咬着鱼豆腐, 端起啤酒瓶,咕咚咕咚对着吹了三分之一,爽得哈出一口气来。
何松南凑近了, 笑眯眯地敲敲瓶子:“怎么你小同桌不行?”
沈倦看出来了, 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放下手, 身子往后一靠,微扬起头, 挑着眉看着他, 没说话。
何松南高举双手:“得, 明白, 不行就不行, 妹妹未成年, 妹妹喝可乐。”
王一扬津津有味地看戏,爪子指了指何松南:“南哥,你说你就老老实实吃不行么,非得皮,皮这一下你开心了?”
何松南是开心了,王一扬看戏看得也很开心。
蒋寒就很懵逼了,他觉得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呢。
那一箱啤酒本来就只剩了一半,何松南他们几个人简直就是酒桶,啤酒像水一样,小半箱喝完脸色都没变,最后几瓶分完八点多了。
锅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林语惊偶尔下一点蔬菜吃,边吃着边听着他们聊天。
男孩子聊起天来和女孩子不一样,林语惊其实早习惯了,她没什么特别好的女性朋友,以前跟陆嘉珩程轶他们出去也是听他们一群男生坐在一起聊,这个岁数的男孩,聊得都是玩,游戏球赛女孩子,偶尔开开黄腔,大同小异。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院儿里挂着不少灯串儿,门口廊灯也点着,光线昏黄又明亮。
弄堂里的纹身工作室,巴掌大的小院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麻辣火锅,鲜艳又热烈的少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动地在她眼前铺展开,有种奇异的感觉一点一点熨烫。
王一扬他们正聊到兴头上,一看才八点,准备去买酒接着来,何松南二话不说,拽着王一扬和蒋寒就往外扯:“走了兄弟,买酒去。”
走出门儿还回头看了眼沈倦,眼神很内涵:“倦爷,看家啊。”
林语惊嘴里还咬着一根青菜,再抬头乱哄哄的少年都不见了,小院子里倏地一片寂静。
沈倦安静地坐在旁边,靠在椅子里,手里把玩着林语惊那个一直没用的空杯子。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吃饱了?”
他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乍一出声,声音有些哑,被夜晚和灯光刷了一层,带着一点奇异的质感。
林语惊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捏着杯子的手上,他手很好看,手指很长,指尖捏着杯口,手背上掌骨微微凸起,看起来削瘦有力。
她忽然想起刚刚少年捏着她的杯子,勾着可乐罐拉环拉开,放到她面前时的样子。
“家里有门禁吗?”沈倦忽然问。
“啊?”林语惊愣了下,摇了摇头。
沈倦椅子往后挪了挪:“他们玩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要是急的话我先送你。”
林语惊不确定他这个是不是逐客令什么的。
吃饱了就赶紧走吧,还在这儿干什么呢?咱俩熟吗?
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眼时间,八点半,缓慢点了点头:“等他们回来吧,打个招呼,现在也没很晚,我自己走就行。”
沈倦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酒足饭饱,虽然没喝酒,但是林语惊每天和傅明修一起吃晚饭,实在是太痛苦的体验了,她觉得再这么吃下去她可能会得个胃病什么的。
确实是很久都没吃过这么舒服的晚饭,此时有点困。
她抬手,把还在咕嘟嘟冒着泡泡的电磁炉关了,单手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他家工作室门上挂着的那块刻着图腾的木牌盯了一会儿:“这是你的店吗?”
沈倦抬了抬眼:“啊,”他眸光沉沉的,声音也有点哑,“算是吧,我舅舅的。”
林语惊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换了个话题:“唔,纹身是不是还蛮赚钱的?”
“还可以,我收得不多,赚个生活费,”他看了她一眼,“想纹?”
林语惊愣了愣,摇摇头:“看着疼。”
沈倦似笑非笑看着她:“你选的那地儿不太疼。”
“……”
林语惊反应了三秒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儿,面无表情看着他,“沈同学,你这样聊天没意思了。”
沈倦勾唇:“行吧。”
“那你平时也住这儿吗?”林语惊问。
“嗯,”沈倦顿了顿,说,“这里是我家。”
林语惊不说话了。
沈倦这几句话说得,实在都太有深意了,听着让人没办法不想多。
这地方除了地段处在市中心以外别的实在算不上好,这种老弄堂里的老房子,木质地板看起来快要腐烂了,踩上去嘎吱嘎吱的,一层七八户,每户面积很小,隔音极差。
而且他舅舅的店,却是他家。
只一瞬间,林语惊脑补出了无数内容,沈倦从一个炫酷狂炸屌的校霸变成了一个有故事的,要自己纹身赚个生活费养活自己的小可怜。
林语惊拖着脑袋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脑内了五万字小故事,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小姑娘看着很困,打了个哈欠以后眼睛水水的,有点红,眼尾的弧度阔开,眼角微勾,睫毛蔫巴巴地耷拉着。
她有点冷,无意识地缩着脖子,手指无意识地抱着小臂蹭。
沈倦看了她一会儿,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进去等吧。”
林语惊指尖都冰了,赶紧点了点头,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进去。
她在沙发上坐下,沈倦从旁边拿了条毯子递给她,林语惊道了谢,接过来扯开。
深灰色的毯子,绒毛很厚,手感软软的,暖洋洋的。
林语惊高举了五秒,虔诚的在心里默念了三声。
这可是大佬的毯子。
大佬用来蒙脑袋的毯子,竟然给她盖了。
她小心翼翼地扯着一个角,搭在身上。
屋子里很暖,林语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怀里抱着个靠枕,仰着脑袋又打了个哈欠。
她才发现,天花板也是画着画的。
神殿前长着翅膀的天使手里捧着一捧鲜艳的花,魔鬼握着三叉戟站在人骨堆成的峭壁之上,脚下是鲜红滚烫的岩浆。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林语惊本来想问问是谁画的,她抬了抬头,没看见沈倦在哪儿。
可能是出去继续吃去了,还没吃饱吧。
她歪着头,揉了揉眼睛。
-
沈倦进去找了个空杯,饮水机开关没开,里面没热水,他找到水壶,烧了壶开水。
他靠在厨房冰箱上等了一会儿,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敲了一根出来,咬着摸打火机。
摸到一半,往外看了一眼。
沙发上的人被挡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一段垂在沙发边儿的手。
沈倦把打火机重新揣回口袋里,烟抽出来丢到一边。
水烧开没几分钟,沈倦倒了一杯出去,林语惊已经睡着了。
她歪着身子,整个人缩在一块儿陷在柔软的沙发和一堆靠垫里,手里拽着个毯子只敢拽着个边儿,一角盖了一半胳膊,看起来怪可怜的。
沈倦把手里的水杯放在茶几上,站在沙发边垂头看了一会儿。
犹豫半晌,他抬手,拉着毯子往上拽了拽,拉过胸口,肩头——
门外传来男生说话笑闹的声音,下一秒,门被推开:“倦爷——倦啊——”
沈倦手一抖,毯子“啪叽”落下去,正正好好蒙在林语惊的脑袋上。
何松南推门进来,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角落沙发里的人身上。
沈倦站在沙发旁,一只手还顿在半空中举着,回过头来看着他。
沙发上鼓着一团,被深灰色的毯子从脑袋开始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白白的指尖垂着。
何松南不明所以:“你们干嘛呢,你把小女王盖起来干什么?新情趣?”
沈倦压着嗓子:“闭嘴。”
何松南闭嘴了,看着沈倦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团,顿了两秒,抬手拉着毯子边儿拽下来了一点儿。
少女一张小脸露出来,屋子里就开了两盏地灯,光线很暗,女孩子呼吸很轻,均匀平缓,皮肤白,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又浓又密。
她眼底有一层阴影,眉微皱着,醒着的时候还没那么明显,此时安静下来,整个人都透着淡淡的疲惫,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睡好。
沈倦直起身子,从沙发另一头摸到遥控器,把两盏灯都关了,房子里暗下来,他走到门口,朝何松南扬了扬下巴:“出去。”
何松南乖乖的出去,沈倦跟在他后面,把门关上了。
外面蒋寒和王一扬正勾肩搭背坐在一块聊天儿,沈倦两人坐下,何松南张了张嘴:“不是,老沈……”
沈倦抬眼:“嗯?”
蒋寒也抬起头来:“小仙女走了?”
“没,里面睡觉。”
蒋寒点点头,说:“倦爷,你的事儿我听说了。”
沈倦侧了下头,其实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儿。
蒋寒表情很严肃:“我之前就随口说说,你要是真喜欢,兄弟绝对不跟你争的,但是你也争气点儿,就比如今天,你就放人一个人在里面睡觉?喜欢就陪她一起睡啊!”
沈倦好笑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人脑子里每天都塞了些什么东西:“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蒋寒说:“你不喜欢你为啥给人挡酒?”
晚上风确实凉,沈倦出来的时候加了件外套,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垂眼点烟:“两码事儿。”
“怎么就两码事儿了?”蒋寒说。
“人一小姑娘,跟咱们也不熟,”沈倦咬着烟,往后靠了靠,“和一帮半生不熟的男的喝酒算怎么回事,不合适。”
“哦——不熟——”何松南拖着声,意味深长盯着他,“不熟就熟悉熟悉呗,熟了以后合不合适?”
沈倦眯了下眼,笑了:“不合适,滚,别想。”
-
林语惊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很久没做过记得清内容的梦,搬过来以后睡眠质量始终不太好,梦倒是一直在做,只是醒来以后基本上都不会记得。
上次清晰记得的梦还是第一次遇见沈倦那天,少年手里拿着个纹身机要给她纹个夜光手表。
这次还是他,漂亮的手指捏着一只玻璃杯,杯口冲下扣在桌子上,声音朦朦胧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可乐吧。”
林语惊当时其实想说,她可乐只喝百事的,可口可乐她不喝。
情商这么低的话肯定不能当时说的,于是只能在梦里说了。
果然,她说完沈倦暴怒了,林语惊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差点被打死的同桌,直接命丧当场的时候,她醒了。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茫然,四周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林语惊撑着身子坐起来,摸到柔软的毯子,以为自己是躺在卧室的床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恍恍惚惚的缓神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醒了?”
属于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像是就在耳边,低低的,钻进耳朵里震得人浑身一个激灵。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脑袋发懵,僵着身子抬手冲着声源就是一巴掌。
沈倦在同时摸到遥控器,按开了灯,昏暗的灯光下,林语惊看见他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但是她手伸出去已经收不回来了,林语惊瞪大了眼睛,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掌心触感温热。
结结实实地扇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