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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张康来说,听雨小筑并不是生财之道,而是另有用处。他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可一代代的十二雨美人迟暮之后,进入勋贵官宦家门的并不多,除却少数人选择修道修佛,大多数都是呆在听雨小筑中教导后辈,一想起昔日培养这些人花的心血,他自然有些意难平。
若是她们日后还能登台,还能继续为人追逐,自然比就此浪费了才能有用!
所以,当他和张寿一前一后出了小院,缓步往后院走,穿过一个小小的荷塘,站在木桥中央时,他看了一眼满池残荷,转身就看着张寿问道:“张博士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张寿轻轻抖了抖袖子,露出了右手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见张康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眉头一挑,分明是想起了这东西从何而来,他就直言不讳地说:“渭南伯是否相信,我已经琢磨出了此物的功用?”
要是别人在自己面前说这话,张康铁定嗤之以鼻,但张寿实在是在很多地方都表现出了非同小可的天赋,因此他在犹豫片刻之后,终究半真半假地说道:“张博士说话,我当然是相信的。只不过,那天只有皇上端详了一阵,我却没仔细看过,张博士能否给我开开眼?”
见张寿丝毫没有迟疑,含笑摘下手腕上那东西递到了自己面前,张康也不客气,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个够。尽管是别人眼中的蛮子,他实际上却是太祖皇帝那些理念的铁杆追随者,所以这会儿他先翻来覆去拨弄了一下表带的搭扣,随即又盯上了圆形表盘上的均匀刻度。
足足好一会儿,他最终把手中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张寿,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看这圆形盘子上那些刻度,莫非此物是太祖皇帝当初给那密匣设密钥时用来计算的?”
呃,渭南伯你想象力真丰富……
张寿简直哭笑不得,然而,他还没办法鄙视对方,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怎么可能想象数百年后的世界是何等兴旺发达?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就向张康走近一步,一本正经地向对方展示了一下表盘右边的发条,随即又示范了如何上发条的问题。
“我无意之中拨弄了这个,发现表上的针开始走动,就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一根针周而复始,只要一会儿功夫就能转一圈。另两根针则是以不同幅度前进。我本来不清楚这到底代表什么,但无意中路过国子监中的日晷,就突然灵机一动,觉得这会不会是计时之物。”
听到张寿这番解释,张康再看那自己曾经觉得云里雾里的圆盘时,立刻就觉得那层迷雾仿佛被拨开了:“你的意思是说,圆盘上那犹如布店量尺似的刻度,代表的是时辰?”
他再次仔细看了看表盘,不知不觉就笑了:“我看大的刻度总共是十二,应该代表的就是十二个时辰……只不过,一个时辰是四刻,怎么一个大刻度里会有五个小刻度?”
中西计时方式不同的一点点小问题而已,渭南伯你不要太钻牛角尖……
对于张康一发现十二个刻度就本能地联想到十二个时辰,张寿不知道当初皇帝在看过手表和手札之后,是不曾联想到,还是根本不曾仔细去想,又或者是觉得他颇有这方面的天赋,方才一股脑儿都丢给他解密,他只能再次咳嗽了一声。
“这根走动最快的针,每转动一圈,长针移动一个小刻度。而长针转一圈,短针则是移动一个大刻度。而这花费的时间并不是一个时辰。我观察过日晷,应该是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一整天之内,这根短针会围绕圆盘转两圈……”
在如今这个时代,张寿知道,西方钟表业也不过是刚刚开始发展,什么摆钟,什么怀表,全都还没出世,所以他非常耐心地对张康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观察所得”。
果然,张康轻轻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若真是如此,那此物还真是极其精密的计时器。”
他顿了一顿,盯着张寿似笑非笑地说:“当初韩皇后的父亲韩山童曾经宣扬,太祖皇帝乃是宋徽宗之后,太祖皇帝登基之后,追赠了韩山童为王。张博士你觉得,太祖皇帝可是宋时皇室后人?”
“自然不是。我朝国号为明,不是宋,太祖皇帝更不曾改郑姓为赵姓。更何况,光是这样的精妙之物,太祖便来历不凡。”见张康露出了赞许满意的表情,张寿就继续说道,“此物乃是太祖遗物,皇上虽转赐了给我,我却不能因为这精妙绝伦的计时功能,就把东西拆了。可因为此物,我却想到了一件东西。”
“哦,是何物?”
张寿直言不讳地说:“元时郭守敬的大明殿灯漏。”
虽然上次张康还对他展示过地球仪,但地球仪和真正的天文仪器还是有差距的,如果渭南伯张康连这种东西都知道,那么,此人就绝对不能说是什么北虏蛮子了!
“大明殿灯漏?就是元史天文志里曾经提到过的,用来计时的大明殿灯漏?”张康先是挑了挑眉,随即就呵呵笑道,“被张博士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元史天文志里吹得天花乱坠,还记录了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记得那大明殿灯漏是水力发动,和你手中之物不同。”
说到这里,他就叹了一口气道:“太祖皇帝说,元末天下大乱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那些贪财的色目人聚敛无数,以至于民不聊生。而天下大乱之后,这些家伙不是跟着遁入漠北,就是被各地义军杀了个精光,所以元史天文志里,很多西域仪象都失传了。元大都的大明殿灯漏,也早就付之一炬了。”
张寿哂然一笑,因问道:“那如宋时水运仪象台那样的仪象呢?”
“那是钦天监负责的东西,我可不知道。”
张康哑然失笑,随即揣起双手看着张寿说:“说起来,当初葛太师和齐太常,先后都曾经管过钦天监,所以里头那些太史官,对他们还算服气,可你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却因算经超擢,他们就看不惯了。所以,你要想那边提供器具,解开你手上这计时器奥秘,恐怕很难。”
张寿没想到张康竟然担心钦天监的人为难他。别说这年头的钦天监,就算穷尽举国上下所有的算学天才,要想解密机械手表的工作原理,那也不容易。别看新中国号称纯人工造出了第一辆汽车,那是因为至少有车床等等加工设备,就这年头的理论和工艺水平……呵呵!
当下,张寿便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奢求钦天监之助,只是想改进一下如今的时计而已。所以,我是想和渭南伯你打声招呼,我大概会再让陆三郎去请两三个年轻且脑子好使的匠人回去研究。当然,不是军器局的。”
张康并没有问,这种事为什么要和我打招呼的蠢话,毕竟,上一次陆三郎扣了几个匠人在那书坊的事情,他就曾经密切关注过。
此时此刻,见张寿那清俊的脸上露着浅浅的笑容,想到当年他一个异族小子,却被睿宗皇帝信赖重用,最终成了伯爵,而后又发疯似的读了半辈子的书,他不禁暗自感慨了一声不疯魔不成活,继而笑道:“既然张博士你有此雅兴,我这个外人就恭祝你日后马到功成了!”
“希望能承伯爷吉言!”
一面拼命回忆着自己关于钟表的那点可怜知识,张寿一面故意兴致勃勃地和张康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原理,连单摆原理的公式都直接对张康挑明了,当然,他完全没指望对方能明白。见张康渐渐眼神闪烁,分明想赶紧结束这次谈话,他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
其实摆钟这种东西除却单摆原理和擒纵结构,还需要不少零件,绝对不是很快就能制作出来的,做出来也是奢侈品,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找几个匠人拿石英砂和碱花时间试验烧玻璃。
但正因为耗时持久,研究这个很适合用来蒙蔽一下外人,让那些家伙对沉迷奇器淫巧的他放松警惕。而对于赐了东西给他的皇帝,也是一个交待。当然,如果能最终把摆钟做出来,那就是万千之喜。在此期间,那些工匠他当然能假公济私,派点别的用场。
当张寿和张康回到了之前那屋子门外的时候,张寿就只听里头陆三郎大声嚷嚷道:“很好,晴雨,就是你了,大伙儿都同意,你来演李香君!不过,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要把这故事原原本本写出来,只怕不是一天两天,那干脆就别一下子写完,写一段,演一段!”
陆三郎说着就顿了一顿,随即嘿然笑道:“你演一段,就让书坊把这你写的这一段故事印出去满城分发。起初几天不要钱,凭你的名气和这个与众不同的故事,日后还愁没人买?不说别的,就那些新出的八股文选集,搭上这个桃花扇的故事,书肯定就更好卖!”
“而等到你演的这戏和书红火了之后,我再请上戏剧大家,配上唱词,满城传唱,那才叫真正脍炙人口,大红大紫!”
当初和陆三郎在马车中戏言书不如剧的时候,张寿就有过这么一个念头,如今发现陆三郎竟是如此的触类旁通,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张康则是啼笑皆非,侧头瞅了张寿一眼就打趣道:“张博士,你醉心算经和奇器,陆三却沉迷赚钱,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