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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此时此刻,不但那些学生们一个个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三重循环自我拷问中,就连张寿自己都有些怀疑人生。他这不是已经穿越了吗,怎么还会接触到外文?而且最坑爹的是,这还不是他熟悉的英语!
也是,英语变成世界最通行的文字那还早着呢,毕竟不列颠人的日不落帝国已经是第二代了,他还记得第一代日不落帝国是借着各种联姻操作,让国王头衔前挂上长长一串国家名的十六世纪西班牙,而在两代日不落帝国中间,法国也曾经让法语在欧洲占据过主流地位。
但是,如果要说在如今这个年代印制书籍的欧洲最主流语言,那大概是被称之为死去语言的拉丁语了……这简直是神坑啊,别说他了,后世就是那些精通多国文字的语言天才,那也有很多不认识拉丁语好吧!尤其是现在这是东方,谁会认识拉丁语才有鬼啊!
张寿极力维持自己在学生们面前那处变不惊的形象,但那心里却不由得大骂皇帝突然出什么幺蛾子。然而,他却依旧淡定地翻阅着这通篇鬼画符他一个都不认得的“算学典籍”,最终才抬眼看向了亲自送来这些书的人。
“陈公公,这些书是……”
见张寿面色淡定,陈永寿心想到底是算学宗师葛雍最看重的奇才,果然是有真才实学,这等如同天书的异国之书也能够看懂。要知道,他之前随便翻了翻,结果现在脑袋都是昏的,再看看这些学生也是一样,一个个都快被这些书吓傻了。
于是,他就笑容可掬地躬了躬身,随即非常恭敬地解释道:“张学士,皇上之前赐给葛老太师一些书,这是另外一部分,是一支船队正好从海外西洋带回来的。”
他当然不会具体说明到底是哪支船队从海外带回来的——毕竟他还不清楚张寿是否知道皇家那庞大财产的内情——因此含含糊糊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他却把后面解释得很清楚。
“但这些书都是外国文字,就算是葛老太师,之前把书原样送过去,他也抱怨没办法看。所以皇上答应了老太师,请几个通译好好把这些文字都翻译一遍。但是,这算学典籍不同于其他东西,那些通译很可能翻译得不成样子,所以这还得要靠张学士您和学生们了。”
听到陈永寿这番话,纪九登时大惊失色。翻译这些鬼画符的文字?他们吗?他从小到大就只认识方块的汉字,怎么可能认识这些鬼画符似的东西!总不能还要去学这个吧,那样的话他绝对会死的!
而原本还动心去考九章堂的张大块头,此时则是不由得在心中庆幸自己还没考上,这要是日后九章堂中还要学什么番邦文字,那他就算要错过张寿这样一个老师也没办法了……天知道他刚刚看上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好似被人下了咒似的,脑袋都冻木了!
张寿此时此刻也同样觉得皇帝是没有最坑,只有更坑,然而,骂娘的话可以私底下在心里说,可以对阿六说,甚至可以对朱莹说,但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候当着陈永寿的面说。
于是,他眉头微微拧起,旋即用非常凝重的口气说:“虽说我确实研修算经也算是小有收获,但对于这些番邦文字,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而那些通译且不说对番邦文字到底掌握了几种,但是,他们的算经功底也极其薄弱,就算互相帮衬,要完成这项工作也很难。”
见陈永寿似乎在斟酌该怎么向皇帝回报,他这才抛出了一个最重要的理由:“而且,这些番邦文字纯粹由通译来翻译,哪怕有我带着学生从旁辅助,因为我们不懂番文,也很容易出现错漏。最好的办法是,找几个通晓此等文字的番邦人士来作为辅助。”
就现在那些所谓的通译,东南亚那一带小国的语言大概能够做到娴熟精通,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之类的他们能懂几成?就算能懂这些,拉丁语他们能懂?这年头精通拉丁文的,不是神棍就是大贵族,小贵族没那个财力,就算学了也多半磕磕绊绊。
刚刚脸都快吓白了的纪九终于活了过来,毕竟陆三郎和齐良都不在,他好歹也算是个头头。想到自己要是不劝,回来陆三郎知道接了这么一桩烫手山芋似的差事,那绝对会埋怨死他,他赶紧咳嗽一声道:“老师说得对,总得有一些精通语言的番邦人士来帮手才行。”
对于这样一个要求,陈永寿当然知道很合理,可他却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张学士这话我也知道有理,可我不得不说,那些番邦和我朝截然不同。”
陈永寿能当到乾清宫管事牌子,那绝对不是因为他老实本分——事实上,他也曾经是在广州替皇家——或者更准确地说,替皇帝打理船队事务的管事者之一,到乾清宫来当这个管事牌子,其实有点专业不对口。
然而,楚宽曾经对皇帝提议,所有在边远地带为皇帝辛苦工作,却又要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大量银钱的人,必须常常轮换,而且必须是轮换到天子眼皮子底下,以便皇帝有和人近距离接触以及加深了解的机会,于是,陈永寿这才有机会一步登天。
所以,此时他对张寿和明显一头雾水的学生们解释时,那自然显得非常专业。
“在咱们大明,文官实行的是科举,虽说也会有恩荫,会有举荐,会有张学士你这样的破格任用,但到底都很少,一般来说,要当官就得下科场,秀才举人进士这样一级一级考进来。至于勋贵,那也是有了军功方才能够世袭,而且若非大功,世袭就要降等。”
“而不降等的爵位,往往也会在诰命铁券上写明白,三代之后降等。”
见众人无不点头,陈永寿就叹了一口气道:“但是,南边那些小国姑且不提,西边那些乱七八糟的番邦,制度却不是这样的。他们的国王会因为军功而分封一大堆贵族,也是公侯伯子男,和我们差不多,但这却是授封地给实权,说到底,就和周朝的制度相仿……”
张寿听到陈永寿在那用心地解释这年头西欧的种种制度,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欧洲的封建领主制嘛,他当然也知道一点。他虽说不及太祖皇帝天赋异禀,连地图都能画得那么像模像样,但他还是对这时代有些了解的。就比如算算时间,现在这年头恰好是欧洲中世纪已经完全过去,文艺复兴的大幕正在全面拉开,牛人一个接一个往外头蹦……
而陈永寿介绍了制度,这才词锋一转,非常无奈地说:“所以,不像我朝读书人遍布天下,单单生员数量就数以十万计,那些番邦小国,人口本来就不过一丁点,各个领地之间还要设关卡,税率也不同,所谓的王更是常常政令不出都城,但最重要的是……”
“除却所谓的贵族之外,他们那边识字的人非常少,少到可怜!”
见周遭一群学生们全都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说,陈永寿就干咳一声道:“这是真的,比方说他们一条船上几十个人,往往只有三四个会写字,但也只是粗浅地记述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会算一些账目,仅此而已。就这样,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要知道,就在一两百年前……”
“这些番邦小国甚至都不会造纸,只会用羊皮鞣制成纸张,然后在上头抄写文字。因为羊皮贵,所以一本薄薄的诗集可能价值一座房子,而一本他们所信教派的经书,甚至可以价值一座庄园。就连世袭领地的小贵族,也不见得认识多少字,读过多少书,更何况普通人?”
“所以在这些番邦小国,农民的儿子永远是农民,鞋匠的儿子永远是鞋匠,铁匠的儿子永远是铁匠,没有出头之日。而一个城市选拔官吏,也只看出身,藏书又或识字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候,纪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若是这些书如此珍贵,那把它们千里迢迢运回来,那支船队的花费岂不是高昂?而要是那卖书的家伙糊弄人,这些书上不是什么西洋算经,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歪诗,那岂不是白白花费?”
张寿也记得这年头欧洲的书价虽说比之前的羊皮纸时代稍微便宜了点,但也很有限——毕竟,这年头就是大明的书价其实也非同小可,那么运回这些书的船队买书到底花了多少钱?
“倒没花太多钱。”陈永寿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这些书据说是一个富人珍藏的宝贝,但他的一个亲戚却一时心黑手狠,就串通了他家里的仆人,把书偷了出来。船长哪里知道这些,既然对方说要参加舞会,低价用书换丝绸,他就用了三匹云锦,把这些书换回来了。”
听到这里,一大堆人顿时目瞪口呆。虽说云锦也很贵,但这不是换……这是抢吧!然而却也有人在交换眼色,比如说张大块头和纪九。作为巧取豪夺的祖宗,他们对于这种勾当天生就有兴趣。如今虽说被张寿教育得老实了一些,也知道民间富商大贾不能当成目标……
但是,如果是海外那些不服王化的小国呢?将来是不是能好好抢一票?听这位陈公公的口气,那边好像是一团散沙。
对了,记得之前张寿曾经给他们讲过元史,好像是当年拔都长子西征的时候,差点就把那一片小国给势如破竹地都打下来了。如果不是蒙哥死在钓鱼城下的话,说不定蒙古人现在就不仅仅是在北边,而是在西边还有老大一块地盘了!
陈永寿并不知道自己的说法勾起了某些念头,更不知道一群骨子里就叛逆桀骜的贵介子弟,在得知海那头存在的某些小国时,他们心里盘算的是日后也去那边赚一票。
但不论如何,讲故事能勾起众人的兴趣,陈公公也当然乐意继续往下讲。
“商船抵达的那个城市非常盛行利息很高的高利贷,偷了书来卖给我们的那个家伙,就是从富人亲戚手中借了高利贷,还不出钱这才恶向胆边生。但是,纸里包不住火,那个富人终究是发现了。可他却不止想要回自己的书,还想要更多,于是就买通了一位贵族的私兵。”
“他带着这些人冲到了港口,指责我们的商船是海盗船。要知道,在那个城市周边,海盗两个字是很严重的指控,抓住海盗的话,就可以把海盗的所有财产都收归己有。”
“结果……”陈永寿拖了个长音,却是呵呵一笑道,“他们当然是被商船的护卫队打得落花流水。这些家伙不长眼睛,那又不是武装不够精良的普通商船,那是……京城某位大人物名下的商船,兵器精良,训练有素,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才有鬼了!”
幸好他改口得快,没说那是皇帝的船,上头还有多门火炮,攻击性和灵活性都极其出色……最重要的是,这次停靠港口的是一整支船队,又不是只有一条船!
即便陈永寿略去了最重要的部分,一大群人依旧是满脸兴奋,与有荣焉。没办法,在如今的大明,陆战也许还能够有机会见识,可是船战……谁都没见过,甚至这儿很多人连真正的海船都没见过!哪怕听陈永寿的意思,未必开了炮,他们也都听得很兴奋。
“船长坐镇指挥,护卫队不但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还顺便把那些乌合之众抓了一打。事后更是高高挂出了大明的龙旗,摆明身份,让对方按规矩出钱赎人。这样一闹,满城皆知。可最有意思的是,那个富人的私生子却先跑了来,愿意先用自己把那些贵族的私兵换出来!”
这种豪门恩怨,九章堂的学生们也就算了,半山堂的这些学生们却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甚至有人哄笑了起来。而这时候,张寿也饶有兴致地开口解释:“西方的私生子和我朝不同,他们那边的国王也好,贵族也罢,不能三妻四妾,只能有一个妻室,但可以养很多情妇。”
“而这些情妇生的私生子,没有任何继承权,但国王可以给私生子封爵位,大贵族可以把私生子安插在优厚的位子上,而小贵族虽说没办法,却还可以把私生子养在家里……”
张寿随口解释了几句,众人一时啧啧,而陈永寿就笑眯眯地说:“没错,那个私生子据说就是那个富人和一个农妇生的,从小就养在家里,很受宠爱,也颇有些才能。船长看他非常镇定,再说也不想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就姑且答应了他,放走了那些私兵,让他爹赎人。”
“可这小子却得寸进尺,压根没有做俘虏的觉悟,还提出想参观一下船。那船长觉得人有趣,就没有把他绑着,而是真的任由此人在船上转悠,只把火炮武器库等地方作为禁区,不许他去,谁知道等他被赎回去之后,竟是混在货箱里上了船,半道差点没被水手丢下海……”
说到这里,陈永寿突然灵机一动:“说到这个,这小子很聪明,一路漂洋过海期间,竟是学会了说我们的话。虽然还说得非常生硬,但日常交流没有太大的问题。他好像认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