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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热流未及入腹,尚在喉管之内,便似乎已经腾起了火焰。
入口之前,感觉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真的就像是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的汤药——周昂甚至已经做好了首次试验会配料失败的准备。
然而,十几味普通寻常的药材被匹配到一起,却在这一刻,忽然在一个修行者的体内燃烧了开来,炸裂了开来。
周昂感觉自己咽下去的不是一碗药汤,而是一碗酒,一团火。
甚或,是一道雷霆。
忽然之间,他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目之所见,五彩绚烂,斑驳陆离。
整个世界似乎在顷刻间变得空灵起来,被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线状的、块状的、团状的、奇形怪状的纷杂的颜色填充着,而又分割着。
他的面前没有房子,没有院子,没有了雨。
天地间只剩下颜色。
且与此同时,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在或近或远、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甚而是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的地方响起来。
木匠在拉锯。
电光在云层里钻。
鱼儿轻灵地跃出水面。
一块被风吹日晒雨淋了几千上万年的石头,正在以一种正常人类绝对观察不到的速度,比缓慢还要更加缓慢地爆裂开来。
床榻在咯吱咯吱的摇晃,有女子软糯飘摇的呻吟声。
婴孩在啼哭。
鸟儿吞下了一尾小鱼。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半空中缓缓摇曳着飘下。
鸟儿的羽毛与空中气流摩擦,发出声响。
孩童在背诗。
铁匠的锤子落下去。
有人在喊“百官上朝”。
瓢泼大雨。
蚂蚁在搬动麦粒。
齿轮转动,令人牙酸。
帛布被撕开。
…………
周昂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要爆炸开来。
似乎有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的岁月,正从自己面前一一路过。
他甚至很快就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一碗简单的草药,点燃了他体内积蓄已满的天地灵气。
在某个声音的缝隙里,周昂福至心灵一般,有了片刻的回魂,他下意识地回想起郑桓师叔当初的教导,并循着那教导,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感知从那些叫人痛苦的东西中硬生生抽离。
这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而且他似乎根本就无力去抽离。
并且很快,他就再度沦陷到那色彩与声音里。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令他无限趋近于最终的、彻底的疯狂。
忽然,怀里的镜子微微震颤了一下。
这是周昂的身体所能真实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所带来的唯一的真实。
他立刻如溺水之人碰到了一根稻草一把,一把抓住了这种感觉。
神入灵台。
郑师叔说:“神入灵台,守其清明,可破一切障。”
忽然,他整个人的感知,从那包罗万象的迷幻中退了出去。
一团烈火于腹中炸裂开来,并迅速烧遍全身。
那五彩斑斓的色彩,如积雪般崩塌、消融、泯灭。
那万般驳杂的声音,一瞬间开始渐行渐远。
在忽然的某一刻,淅淅沥沥的小雨的声音忽然回到了耳中。
炉火未熄,烘炙胸前。
周昂张开眼,只觉得自己的神志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后怕,有些庆幸,又有些说不出的坦然。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体内原本那已经充盈沸荡的灵气,已经经过了一轮彻底的质变——它们似乎变成了雾絮一般的存在,汇聚在自己腹部的丹田之处,一个小小的、大不过针鼻儿的窍要里。
再次闭上眼睛,迫而查之——它们有着火一样通红的颜色,如丝絮般缠绕成团,又如雾气般氤氤氲氲。
…………
过了好久之后,周昂才再次睁开眼睛。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少了坦然,褪了亢奋,反倒是多了一抹迷茫之意。
就在完成刚才的探查之后,他当然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已经成功地晋升为第八阶的修行者,但是在与此同时,他竟还同时察觉到,自己体内忽然多出了两项特殊的能力——它们忽然就出现了,就好像是早已镌刻在自己体内了一般。
而正是这两项忽如其来的能力,让他觉得有些下意识的茫然。
第一项能力,或许可以姑且称之为“水遁”?
周昂也不确定。
经过探查和感知,他知道这项能力可以让自己借助于水的存在,进行一种特殊的“隐身”、“跳跃”和“穿梭”——比如,如果自己面前有一个池塘,哪怕是很小的一个池塘,自己只要跳进去,顷刻间就会消失无踪。
而如果与此同时,在这附近三十丈之内,还有另外一个池塘,那自己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用,就可以从那里一跃而出。
这算是一个什么能力?
无从想象。
为什么晋升为第八阶修行者之后,自己会忽然多出这么一个能力?
也同样是完全不得而知。
郑师叔此前也没说过呀!
当然,针对探查到的这项能力,周昂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联想到了它的具体使用方法:它当然可以用于匿行、潜入、逃脱!
等等等等。
甚至于,尽管现在会很是吃力,但周昂能够感知的到,这项忽然多出来的能力里面,似乎还包含了一定的可以在水下行走和长时间停留的能力。
目前大概的感觉,自己大约可以通过隐身在水中的状态,在湖泊池沼之中隐藏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这种隐身状态,是连池塘里的鱼虾也无从发现的,就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前提是那一方水域能容得下自己的身体。
除此之外,他还凭空多出来了第二项能力,这项能力,或许可以称之为“改变”?可能“改变”这个词太大了,叫“诱导”、“引导”,或者“畸变”、“诱变”之类的,可能会更合适一些。
它的作用就是,在一定的空间范围内,某个人、某件事,只要其中存在哪怕一丁点的变量和变数,只要周昂想,他都可以尝试去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并且有一定的几率可以获得这种引导的成功。
当然,这种影响,必须不能违背常理,不能违背逻辑。
比如说,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如果现在周昂在跟……比如方骏方伯驹好了,俩人正在下棋,周昂赢了,方骏觉得没意思,百无聊赖,不下了,要走,而周昂还想乘胜追击再下一盘,那么这个时候,周昂就可以尝试去影响一下方骏的思维。
只要他的脑海中拥有着“留下再来一盘”这个思路,或者不拒绝、不抗拒这个思路,那么理论上来说,周昂就有一定成功的可能性。
一旦成功,方骏可能就会觉得:虽然输了棋很无聊,但我该干嘛去呢,也没别的事情啊,别的事情可能比这个还无聊啊!
于是,或许都不用周昂开口劝他,他自己就又决定再下一盘了。
再不然也可能是另外的,比如“再来一盘,我就不信我还会输”之类的,如果他脑海里是有这个想法的,那么周昂也有可能就此扭转了他的原本思路。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周昂一旦成功,本来应该发生的,“方骏起身离开”这件事,就会被改变成了“方骏决定再下一盘”。
当然,据周昂感知到的情况,自己虽说拥有了这项能力,但目前它的能量相当弱小,所以,能产生的影响,一来极小,二来可能很容易就会遭到失败。
至少就目前来说,周昂觉得如果上面举的例子真的发生了,自己应该是就没有可能去影响到方骏的想法。
但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这项能力会随着自己的成长而成长。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停进步,这项能力在将来会越来越厉害——影响力越来越大,成功率越来越高。
初初探测明白这项能力的时候,周昂同样是很茫然的。
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过突然了。
不止郑师叔,此前他认识的所有人,包括官方修行者们在内,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一个人说过,品阶提升之后,还会有新的能力忽然出现这回事。
尽管在这微微的迷茫之下,是被压抑着的、似乎随时都可能一跃而起的狂喜。
更进一步来说,狂喜之下,是细思极恐。
在不违背逻辑的情况下,我能影响,或者说是能干扰一只鸡是先吃这一粒米,还是先吃那一粒米,我能影响一个人决定是去还是留,那当我强大起来,我是不是可以让一只鸡选择自杀?一个人呢?
再想想……可能不行,因为这会违背逻辑!
但如果这只鸡,或者这个人本身就想自杀,自杀这件事,是他心里的选项之一的话……那我就有可能会成功?
那如果,我更强大一些呢?
我是不是就可以尝试去影响一群人?
这是在干嘛?这是在——引导!
某种程度上来说,浩大的社会上,每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从细微处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历史——至少是自己的历史。
一念之间的选择,甚至可能决定生死。
而某种程度上来说,整个人类的历史,又是由无数人的琐碎的、细微的、卑弱的历史汇合到一起,最终形成了它的模样。
这一刻,没有来由的,周昂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服下那一碗汤药之后的状况,在那个时候,他感觉似乎有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的岁月,从自己面前一一掠过。
“这就是……大衍术吗?”
“所以,我跟他们的修行,完全不是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