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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船队从大运河一路南下,顺水而行,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空气慢慢的温润起来,站在甲板上,两岸的景致也慢慢的染上了青翠欲滴的绿色。
已近南方了。
而这一个多月来,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虽然还有些反复的咳嗽低烧,但寒症已经完全消失,裴元丰每天都会派人过来给我送药,所用的膳食也大多是温补为主,这样静养了一个多月,虽然是在路途中,却比在冷宫静静的熬半年都更好。
只是,我每天让水秀担心的,就是会在暮色将尽的时候,固执的站在窗边,望着夕阳。
南方的风并不急,风中也带着温润的气息,不像北方的风那么凛冽,让人难以承受,水秀挽着一件衣服走过来披到我的肩上,顿时暖意融融,她还唠叨着:“姑娘,别站太久,当心身体。”
“没事的。”
我依旧扶栏而站,风吹乱了发丝轻抚过脸上,带来阵阵****,我轻轻的伸手拂开,就看见水秀朝着我身后跪拜下去:“奴婢拜见王爷。”
一回头,便看见裴元丰站在身后。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墨色的腰带扎得很紧,衬得肩膀宽阔如山,蜂腰坚韧,矫健的身形在夕阳下看着越发的挺拔,那张黝黑的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看着我。
我微笑着朝他一颔首:“王爷。”
他看着我回头对他一笑,人好像有些愣愣的,站在离我还有两三步的距离便不再过来了,关切的道:“怎么又站在这里吹风?”
他每天都会来看我,过去在宫里需要避忌的时候,他都会硬生生的闯进冷宫来救我,到了船上反倒拘谨了些,不敢轻易的触碰我,好像生怕将我碰碎一样。
我想,不管杀了再多的人,立了再大的功,他终究还是小武。
那个莽撞率真,会为了我不顾一切的孩子。
“没事的,我只是在看风景。”我笑了笑,转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烟波浩渺,夕阳西下洒下了万丈金色的光芒,将脚下的江水也镀上了一层金,人就好像在一片金光里前行,我轻轻的叹道:“好美的风景。”
裴元丰愣愣的看着我,被夕阳一照,他的脸上也有些红红的,道:“是啊,好美。”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又笑了一下:“快到江南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我轻轻的念着,回想地第一次念这句诗的时候,恍惚的想着江南到底能有多美,可以让人愿意老死于此,而之前南下,面对的是刀剑环伺,险象横生,却也见过江南的满城飞雪,夜幕下的流离灯火。
还有……那双让人忘不了的,风情万种的眼睛。
“游人只合江南老?”裴元丰喃喃的重复念着这句诗,突然笑了一下:“我可不想老死在江南。”
我抬眼看着他:“为什么?”
“像我这样的人,若要死,必定马革裹尸,血溅沙场,老死在江南,只怕是西大通那些兄弟嘴里最没出息的死法了。”
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刚毅,眼睛迎着的虽然是夕阳,却满满的全都是蓬勃的生机与希望,说的是死,念的却是生。
这是年轻才有的,生命的力量。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淡淡的羡慕,低着头喃喃道:“可是我想。”
裴元丰听了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什么,脸上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青婴!”
看着他有些急的样子,我急忙笑道:“开个玩笑罢了。”
他似乎还心有余悸的,又看了我几眼,却见我只是专注在景色上,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便又问道:“喝药了吗?”
我笑道:“你每天都问,我每天都喝。只是那药太苦,喝得嘴里都是苦味。”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他笑眯眯的走过来,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到我面前:“所以给你带了这个。”
定睛一看,却是一摞纸包,用麻绳拎着沉甸甸的样子,上面还有万宝斋的字样,我一看立刻明白过来:“点心?哪里来的?”
“嗯。”他笑着点头,说道:“昨晚船在任城靠岸补给,你已经睡了,我也没有吵醒你,就自己上岸去,幸好在码头附近就有万宝斋的分号,我知道那里的点心都做得好,你又老是说药苦,所以就给你买了回来。”
说完,献宝似的送到我面前:“尝尝看!”
我低头看着那包点心,又抬头看着他,舌尖那咽不下去的苦涩又涌了上来。
万宝斋,我没有忘记,那里面的点心的确好,所以我才会记得给他带回京城,但那一次,却让他中毒差一点丧命,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躺在床上,哭得泪流满面,背对着我不肯说话的样子。
看着我,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道:“青婴……”
我抬眼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淡淡的笑了,一看见我笑,他也放心了下来,将点心包交给水秀:“去收拾一下,端来上大家尝尝。”
“是。”
等水秀下去了,两个人一时无话,他依旧站在我的面前,静静的陪着我。
我看着延绵无尽的江面,轻轻道:“王爷。”
“什么?”
“……”我心里其实终究是有疑惑,压抑了这些天,离扬州越近,那种不安越甚,直到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次南下,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眉头一蹙,转头看着我:“皇上南巡,是为了考察南方的民情啊。”
“不是。”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是为了考察民情,沿途的几座城池,就应该靠岸进城,可裴元灏只是停船补给,连当地的官员上船磕头都没有,尤其昨天晚上在任城靠岸,连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可见他根本不是想要考察这沿途的民情。
他的目标,就是扬州!
所以才会日夜兼程,两个多月的水路几乎被缩减了三分之一,扬州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抬头看着裴元丰:“而且,皇上原本可以很早就南下,却一直在等,我之前以为他是在等西北大捷,可你回来我才知道,他是在等你。”
“……”裴元丰没有说话,低下了眼睛。
“你们到底,南下要做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这个时候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青婴。”
“嗯?”
“你,还是很关心他?”
这句话一出口,我顿时愣了一下。
“……”
“你还是在为他想,为他劳心,是吗?”
“……”
“他那样对你,让你——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水秀原本端着一碟糕点兴冲冲的走进来,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人就愣了一下,抬头看看我和裴元丰,她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将碟子放到我手边的桌上,又轻轻一福,便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人这样相对着,沉默了下来。
这句话,没有人这样明明白白的问过我,但我心里,并不是没有这样问过自己,虽然每问一次,心里就刺痛一次,但要知道真正的真相,却往往是要在最深的痛里,才能醒悟。
这个时候,就好像又在被刺痛一样,我压抑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这一咳就有些止不住,胸口也传来阵痛,裴元丰一看见我脸色都变了,急忙上前来扶着我:“青婴!”
我摆摆手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咳得腰都直不起来,裴元丰一下子急了,一把将我抱起来走到长椅边,轻轻的放下,我极力压制着胸口的痛楚,死死的咬着下唇,裴元丰蹲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椅子两边,焦急的看着我:“青婴!青婴你没事吧,我不问了!”
终于慢慢的平复了下来,我脸上的潮红退去,却更加的苍白,他急得额头都出汗了,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轻喘了几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他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
“如果我说,我关心的,只是你们到底要南下做什么,你会相信吗?”
他看着我,半晌才道:“你——你说,我就信!”
我笑了一下,天边的夕阳终于落了下来,最后一缕带着血色的阳光从我的眼前被收回,天地之间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种宁静的晦暗里。
看着我的眼中没有一点光亮的样子,他的神情也黯然了下来,沉默了很久,他小心的开口说道:“青婴,我——我不是要强迫你什么,你若真的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可是——我不想看你再受伤。”
我低头看着他。
“这一次南下,你什么都不要管,好吗?”
我微微蹙眉,心里那微微的不安更甚,好像慢慢的变得真实了起来。
“我不想看见,你再受伤。”
“……你们南下,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