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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威武道:“哦,还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少年,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了。”
这两句话本来含有称赞那两个少年之意,韩威武话出了口,方知不妥。好在马、周二人似乎并没琢磨他的说话,马昆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吗?御林军的威风都给这小子扫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没有碰上这个小子,可还当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
杨华心里暗笑:“我就坐在你们面前,你们还说没有碰上。”忽地发觉韩威武的眼光似乎正在注视着他,杨华瞿然一省,连忙低下了头,装作瞌睡的样子,打了一个呵欠。
周灿皱一皱眉头,好像不高兴杨华打这个呵欠,扰乱他的谈兴,但也不屑为这点小事呵斥杨华,当下接着马昆的话,加以解释道:“我们本来是奉派去查究那个冒牌的御林军的,到了小金川,方才知道发生了这许多骇人的事情。但那个小子和他朋友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不久,我们接到海统领八百里加紧送来的公文,把我们调去拉萨,我们也就离开小金川啦。”
这次轮到马昆皱一皱眉了,他向周灿瞪了一眼,说道:“老周,你的酒喝多了吧?不能再喝了!”弦外之音,自是提醒周灿不要胡乱说话,泄漏公事的秘密。
周灿甚是尴尬,心想:“让他们知道是去拉萨有什么打紧?反正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原来他们此行另有目的,到拉萨给活佛送礼只不过是藉口而已。不过由于马昆是周灿的上司,周灿只好唯唯称“是”跟着也像杨华那样,装作瞌睡,打了一个呵欠。
韩威武老于世故,说道:“周大人,你歇歇吧,咱们明天再谈。”
法玛法师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两位大人光临小寺,我可没有客房让两位大人安歇。要是两位大人不嫌委屈,小僧的房间”
马昆说道:“大师不必客气,我们就在这里打个吨儿。”这两个军官一打瞌睡,大家都不方便再聊天了,于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觉。喧闹的“大殿”重归静寂。
静寂中忽听猾“呜呜”的号角声,快马奔驰的蹄声有如暴风骤雨。韩威武、马昆、周灿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只听得有个人叫道:“不关别人的事,我们是来劫镖的!”杨华吃了一惊,心道:“这声音好熟!”
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中年的麻面汉子和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秃头汉子已是大踏步走了进来。
杨华怔了一怔,想道:“奇怪,这麻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但在他相识的人中,却没有哪一个是麻子。
那麻子走进来当中一站,脚步不七不八,双掌贴着膝头,掌心外向,正是杨家“六阳金刚手”的护身姿势,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麻子站定之后,哈哈一笑,说道:“韩总镖头,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闵某人吧?”杨华听他这么一说,方才蓦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大师哥!”
原来这个麻子不是别人,正是杨牧的大弟子闵成龙。
闵成龙本来是一个颇为英俊的少年,他是在杨牧假死的第三天,在灵堂上遭了池鱼之殃,方才变成麻子的。
当时宋腾霄跑来杨家,要把云紫萝的孩子(即杨华)带走,和杨牧的姐姐辣手观音杨大姑动起手来,当时闵成龙在旁摇旗呐喊,令得宋腾霄十分讨厌。杨大姑撒出一把梅花针,宋腾霄以上乘内功把梅花针反震回去,全都插在闵成龙脸上,有意拿他来作“杀鸡儆猴”之用,这就把闵成龙变成大麻子了。
同一天杨华就给宋腾霄从杨大姑手中夺走,自此没有见过闵成龙。故此在杨华的印象之中,根本就想不起闵成龙是个麻子。
闵成龙突然出现,韩威武也是不觉怔了一怔,随即站了起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闵大哥,大哥,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闵成龙道:“谁和你们开玩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支镖给我们留下,我可以替你向尚舵主讨个情让你们过去。否则,嘿嘿,那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石健章霍地站了起来,喝道:“闵成龙,你当真是要劫镖?”
闵成龙道:“这还有假的?否则我带这许多人来作什么?他们正在外面等着搬运震远镖局保的这批药材呢!”
韩威武吃了一惊,心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如此灵通,居然知道我保的是什么镖?这个姓尚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原来闵成龙的本领韩威武素所深知,根本就未曾将他放在眼内。不过和他一起来的这个秃头汉子,韩威武可不能不有点戒惧了。
秃头汉子双目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突起,站在当中,宛渊停岳峙。韩威武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知此人非同小可。他进来之后没有说过一句话,木然毫无表情。
韩威武注意这个秃头汉子,杨华却在注意闵成龙。他甚是觉得奇怪,暗自想道:“大师哥不是震远镖局的镖师吗?为什么他要劫震远震局的镖?”他还记得在他爹爹‘出丧’那天,闵成龙才从京城赶回来的。
“听他的口气,大概他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镖局了。但纵然如此,也总是和韩总镖头有过宾主之情啊,为何他要来劫镖?”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石建章斥责他道:“闵成龙,好歹你也曾经在震远镖局待过几年,你仗着镖局做靠山,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你和韩总镖头的私人恩怨暂且不论,镖局总没有对不起你!你怎能反过来要劫总镖头亲自出马所保的镖?哼,哼,我不是怕你劫镖,我是恼你丧了良心!”
闵成龙面色倏变“嘿,嘿,嘿”的冷笑了三声,说道:“石建章,你不提震远镖局也还罢了,提起震远镖局,我越发不能和你们干休。你说镖局待我不薄,不错,最初几年确是如此,但我闵某人也没有对不起镖局啊!请问韩总镖头,我犯了什么事,在你继任总镖头之后第一年,就要把我革掉?”杨华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给韩威武赶出镖局的。这次实是借劫镖为名,来报私怨!”
韩威武冷冷一笑,说道:“震远镖局水浅难养大鱼,你老兄雄才大略,我怎敢委屈你做一辈子镖师?请你另谋高就,那正是为了成全你啊。”
原来闵成龙在震远镖局,和杨牧里外通应,实是想要篡夺镖局的大权,同时也是替前任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掌握这京城的第一大镖局的。他们的阴谋后来给韩威武发觉,是以将他革掉。
但杨牧是御林军的红人,震远镖局要在京师立足,韩威武多少也得顾全他的颜面。故此他把闵成龙革掉的真正原因,他可是不便出之于口了。”
闵成龙冷笑道:“总镖头别损我了。说句老实话吧,你是不是认为我的本领不济,不配做你们大镖局的镖师?”
韩威武淡淡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一定要猜疑我是如此,那也只能由你!”这话在别人听来,是韩威武向他解释,但在闵成龙听来,却不啻是韩威武已默认了。
闵成龙怒道:“好,你认为我不配做你们震远镖局的镖师,今天我倒要劫你们的试试!”
石建章大怒道:“姓闵的,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和总镖头放肆,你划出道儿来吧,我接你的!”
闵成龙道:“不错,闵某多少还有自知之明,我是不敢和总镖头动手。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也不见得我们的人全都怕了你们的韩总镖头,好,我现在就划出道儿,我们是两个人,你们也是两个人,正好各比一场。我打不过韩总镖头,也正好陪你玩玩。先此说明,咱们这场只能是助兴,正主儿可是我这位朋友和你们韩总镖头。”
石建章道:“很好,那么就由咱们做配角的先上吧。各位,请挪开一点地方。”
韩威武摆了摆手,说道:“且慢!”他是按照镖行的规矩,和敌方先礼后兵,说道:“这位朋友我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呢?”那秃头汉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在下尚铁宏!”
“尚铁宏?”韩咸式心里暗暗诧异:“这个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过。”于是问道:“尚舵主在哪里安窑立柜,不知韩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示。”
尚铁宏道:“你没对我不起,无须和我讨甚交情!”话中之意,劫镖就是劫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韩威武几曾受过别人如此奚落?但他是名家风度,心里恼怒,脸上却没显露,说道:“既然尚舵主要拿我们的震远镖局来扬威立万,韩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罢啦!是尚舵主先上,还是这位‘闵大爷’先上?”
尚铁宏忽地也道:“且慢!”
韩威武道:“尚舵主有何吩咐?”
尚铁宏道:“我得和这两位大人交待几句。”
马昆、周灿这两个御林军军官在贼人闯进庙门之后,也是一直没有说话,完全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气。此时马昆方始笑道:“尚舵主,我们初次见面,这位闵老弟却是曾经相识。他要找韩总镖头算算旧帐,我们是不方便管的。韩总镖头,请别怪我袖手旁观,你们震远镖局这样大的声名,我们倘若插手,也反而是坏了你们镖局的声名啊!”韩威武道:“本来我们就不敢惊动两位大人!”心里暗自恼怒:“你们不过是存心向杨牧的大徒弟讨好罢了,好在我也用不着你们帮忙!”
尚铁宏回过身来,向马昆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大人通情达理,不以寻常的盗贼看待,但是这件事情,我还应当向大人交待一个明白。”
马昆似乎不愿惹事上身,说道:“我已经说了两不偏帮,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了结,还用得着向我交待什么?”
尚铁宏道:“大人容禀,在下虽然伏身草莽,却是常思效力朝廷。这次劫镖,的确不是普通劫镖。一来固然是要为闵老弟出一口气;二来更重要的却是,想给朝廷送一份礼物。”他把劫镖说成是给朝廷送礼,这话刺耳非常,等于是把“朝廷”当成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了。马昆不由得变了面色,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尚铁宏赔笑道:“大人请莫误会,容我细说。大人可知道这位韩总镖头保的是什么镖吗?”
马昆心中一动,但仍然装模作样的板着脸孔说道:“只要他保的镖不犯王法,我才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呢!”
尚铁宏缓缓说道:“这个‘闲事’,大人可是非管不可!因为他正是犯了王法!”
韩威武暗暗吃惊,喝道:“胡说八道,震远镖局开设在天子脚下,做的是正当生意,数十年来,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我们光明正大的保镖,犯了什么王法了?”
马昆咳了一声,说道:“震远镖局的金字招牌,我当然信得过。但真金不怕红炉火,让他说说又有何妨?”
韩威武知道马昆业己起疑,自己不便阻拦,只得说道:“好,你说吧,不怕你诬陷!”尚铁宏:“真人面前莫说假话,你老老实实告诉两位大人,你是给谁保镖,保的又是什么?”韩威武冷笑道:“我会告诉两位大人的,但可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尚铁宏立即跟着也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就只怕你未必敢于老老实实地告诉两位大人吧。”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莫多心,我决不会偏听一面之辞。不过也能让他说说,方才公道。是吗?”他说决不偏听一面之辞,这已分明是把镖局和劫匪当作处于平等地位的两道了,韩威武满腔怒火,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尚铁宏洋洋得意,说道:“请问你保的这支镖,是否要经过柴达木?”韩威武道:“经过柴达木又怎么样?”
尚铁宏道:“小金川的逆匪如今正是在柴达木山区,你保的这批药材,正是要运去接济他们的!我没说错吧?”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但奇怪的是,马昆倒是好像并不怎样惊诧,微笑说道:“你有什么凭据?这话可是不能胡乱说的。”
尚铁宏说道。“大人明鉴,他和匪逆往来,焉能让凭据落在别人的手里?但请大人想想,要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护送一批药材,焉用得着震远锋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保镖?嘿嘿,我还知道他和小金川重要匪首之一的孟元超,交情恐怕还是非同泛泛呢。”韩威武暗暗吃惊,不解这个秘密如何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知道。
马昆说道:“你怎么知道?”
闵成龙道:“此事我可以作证。十年前孟元超曾经改容易貌。在震远镖局出现,后来我方始知道是他。”
好在韩威武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当下先行对付闵成龙,冷笑说道:“你给我赶出镖局,也怪不得你要诬蔑我。倘若你说的是真,为什么十年前的事情,你现在方始揭发?”
闵成龙说道:“那件事情过后,你已把我赶出镖局,我在京师难以立足,又向何人揭发?而且我没有当时拿着孟元超,口说无凭,别人也未必就能相信。”
韩威武冷笑道:“你知道口说无凭就好!”尚铁宏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你莫避重就轻。闵成龙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我说的可是现在的事情!你这支镖是不是给冷铁樵、孟元超保的?”
韩威武哈哈一笑,说道:“好在我也有一个证人。”
尚铁宏道:“是谁?”韩威武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里的主持沙玛法师。”
沙玛活师数着念珠,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士,你可是冤枉了韩总镖头。这批药材,是敝教法王托韩总镖头保的。鄂克昭盟不幸数月来发生一场瘟疫,病人很多,正是要等待这批药材救命!”
韩威武道:“沙玛法师已然说了出来,我也不妨和你们直说了。给白教法王保镖,韩某岂能不尽心力?即使有甚嫌疑,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了!”前往鄂克昭盟,必须经过柴达木,这是马昆和周灿等人都知道的。马昆暗自想道:“白教虽然式微,朝廷也还是加以笼络的。他拿白教法王当作护符,我倒是不便将他怎么样了。”
闵成龙说道:“焉知你不会把这批药材,分一部分,偷偷接济藏在柴达木山区的强盗?”
韩威武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姓闵的,本来我用不着你相信,不过我也不妨让你同行,决不伤你分毫,让你亲自看个明白。”
闵成龙如何敢和韩威武一起经过柴达木?纵然韩威武答应不动他的分毫,他也害怕会碰上孟元超,给孟元超杀了。当下作出一副傲岸的神气,冷冷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谁愿意给你再当伙计?哼,哼!俺姓闵的也没这个工夫!”
石建章斥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马昆说道:“没有凭据的事情,你们各执一辞,我也难以判断。倒不如你们言归正传,暂且不要节外生枝。”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帮忙韩威武说话,其实真正的意思,则是催促他们动手“言归正传”
尚铁宏道:“马大人说得对,我也只是想要两位大人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明白我的心迹罢了。”
马昆说道:“好,我已经明白啦。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两方都不偏袒。”
闵成龙喝道:“我们的尚舵主已经把话交待过了,如今没别的好说,唯有在拳头上定输赢、分皂白了。姓石的,你上吧!”
石建章冷笑道:“闵成龙,你为虎作怅,你以为我就怕你不成?”这“为虎作怅”四字,可是一语双关。
杨华心里想道:“我还只道闵成龙是行为不端而已,原来他亦做清廷的鹰爪。哼,我还认他作大师哥么?”要知闵成龙虽没明言,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已证实了他的鹰爪身份。
石、闵二人在镖局时已是不和,此时一交上手,闵成龙固然是招招狠辣,石建章也是下手决不留情!
只贝闵成龙绕着圈儿疾走,转瞬之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杨家嫡传的“金刚六阳手”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两式,已是难能,一招六式,更为罕见,它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一套杨家掌法却是更可以令对方防不胜防。
闵成龙的掌法当然还不及杨牧精纯,亦已有了相当火候,石建章凝神应付,在开头数十招之内,竟也给他攻得有点手忙脚乱。
石建章擅长的绵掌功夫,有击石成粉之能,论功力是在闵成龙之上。但吃亏在掌法不及闵成龙的奇诡多变,而且地形也是对他不利。
旁观的人都已退到墙角,但这座喇嘛寺的神殿本来不大,腾出来的地方也不过比普通人家客厅大不了多少。石建章的腾、挪、闪、展功夫比不上闵成龙,要躲避他这轻灵矫捷、变化繁复的掌法,可还当真感到有点防不胜防。
杨华看了数十招,暗自想道:“闵成龙的金刚六阳手己是练到刚柔兼济的地步,比从前高明多了。石镖头本来不该输给他的,但可惜在这斗室之内,他的绵掌威力却是难以发挥,久战下去,只怕会有闪失。”
十年的灵堂的一幕情景在杨华脑海中泛起,当时闵成龙从镖局赶回来要为师父鸣冤,口口声声咬定是云紫萝害死他的师父。杨华想起这件事情,不由得怒气暗生:“倘若他仅是行为不端给赶出镖局的,我还可以忍受他。如今他已经做了鹰爪,于公子私,我也要替死去的娘亲,出一出十年前受他的这口气了。虽说石镖头和他这场比斗无关紧要,也不能让石镖头输给了他!”
但怎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中帮助石建章,而又不给别人识破呢?杨华可是煞费思量了。
无巧不巧,激斗中石建章给闵成龙攻得急了,发起狠来,猛的一掌劈出。掌风所及,只听得钉铛声响,一个骡夫手中拿着碗,给掌风震得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刚才众人都是在喝着酒的,在退到墙角之时,谁也不敢把碗放在地上,沙玛法师也没空闲把他们的杯碗收拾回去,是以大家还是捧在手中。
杨华心念一动,登时也装作给掌风波及,把碗一抛。他那吃惊的神情装得维妙维肖,碗也并非是向闵成龙摔去,只是跌在面前。但破片已是溅了满地,其中一片破片“恰好”给闵成龙踏个正着,竟然刺穿了他的鞋底。闵成龙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石建章一掌击倒。
尚铁宏连忙将他扶起,掌心在他背心一按,化解了石建章绵掌所留的劲道,闵成龙方始免受内伤。但饶是如此,由于石建章这一掌打得委实不轻,闵成龙还是给打落了两个门牙,吐出一口鲜血,尚铁宏怒道:“韩威武,你们镖局的人为什么偷施暗算?”
韩威武哼了一声道:“尚舵主此言差矣!”
尚铁宏怒道:“如何差矣,难道你们偷施暗算,倒是你们有理不成?”
韩威武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们的人偷施暗算?”
尚铁宏道:“要不是这小子摔破了碗,害得闵成龙几乎跌跤,他焉能败在你们的石镖师手下?”
石建章怒道:“你瞧,我也受了破片之伤!这不过是意外之灾,如何可以诬赖别人。要是你们的闵香主不服气,咱们大可以约期再比!”说罢,抬起右脚给大家看,只见脚背果然是给划破一条淡淡的伤痕。
原来杨华以上乘内功弹出的破片,功力乃是因人而施,手法妙到毫巅。闵成龙给刺着足心的“涌泉穴”石建章受的却不过是皮肉之伤。石建章也不知道他是有心暗助自己。
韩威武哈哈笑道:“原来你说的所谓‘暗算’乃是如此,不错,这位小兄弟是我们镖局雇用的向导,他根本不会武功,只因受惊摔破了碗。你们的闵香主是北五省名武师场牧的大弟子,要说一个尚未成年的大孩子的无心之失,居然能够‘暗算’了他,这也未免太过笑话了吧?”
闵成龙虽然有点疑心,但他最爱面子,听得韩威武这么说,可是不愿自灭威风,承认是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暗算。当下只好悻悻然地说道:“好了,好了,算我倒楣罢啦!”
御杯军的副总统领马房也是思疑不定,但他也不敢相信杨华会有那么样高明的武功。心里想道:“石建章的绵掌功夫,功力本来是在闵成龙之上,大家遭受无妄之灾,吃亏的当然是闵成龙了。”
尚铁宏看见没人帮他说话,连闵成龙自己也不作声,自是不便再闹下去。当下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请到外面,待我领教你的三招两式!”外面有他的十几名手下,可以帮忙监视镖局的人。
韩威武道:“好,主随客意,韩某奉陪就是。”
当下大家走出庙宇外面的空地,围成一圈,看尚铁宏和韩威武比武。镖局的人为了避免嫌疑,手上都没拿着任何东西,盛酒的碗也早已由沙玛法师叫小沙弥收回去了。
尚铁宏说道:“韩总镖头,比拳脚没有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干脆比兵刃吧。兵刃没长眼睛,大家死生认命!”韩威武拔出随身佩戴的厚背朴刀,说道:“好,请尚舵主亮兵刃赐招!”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递到尚铁宏面前,说道:“舵主,你的兵器。”
尚铁宏也不伸手去接,只把中指一弹,但听得卜的一声,匣盖已是打开。这个匣子是用坚厚的檀木制的,尚铁宏只用指力,一弹便即打开。众人都是不禁吃了一惊:“这份内力,当真非同小可!”
韩威武也是同样吃惊,但令得他吃惊的并非尚铁宏的内力,而是尚铁宏所用的兵器。
尚铁宏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把铁琵琶,冷冷说道:“客不僭主,韩总镖头,请你先行赐招!”
韩威武面色一变,说道:“原来尚舵主是铁琵琶门的衣钵传人,韩某今日得见失传了三百多年的武林绝学,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尚铁宏哈哈一笑,说道:“武林绝学四字,愧不敢当。韩总镖兴,你也真是见多识广,令人佩服!”
原来铁琵琶门是明代初年,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武林高手所创。此人名叫尚和阳,以铁琵琶作为独门武器,横行江湖,平生未遇敌手。直到晚年,方始败在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之手,自此消声灭迹,不知所终。铁琵琶这一项武林绝技,也从此绝传了。
尚铁宏用的是铁琵琶,又是姓尚,韩威武猜想他一定是尚和阳的后代子孙,果然猜中。
铁琵琶既然早已失传,韩威武对这种独门兵器自是所知无多,心里想道:“故老传言,铁琵琶最厉害的地方是腹内中空,内藏暗器。须得提防他的暗器!”
尚铁宏笑道:“咱们是先礼后兵,礼数已尽,韩总镖头,请出招吧!”
韩威武道:“有僭了。”挽了一个刀花,缓缓的向尚铁宏斫下来,指到他的身前之际,却忽地虚劈一刀。这是韩威武要保持镖行领袖的身份,不愿占先行出招之利。
尚铁宏喝道:“兵刃无情留心接招!”铁琵琶横空击出,当作铜锏。这一击的力道当真非同小可,在旁观战距离较近的人,都觉得劲风扑面,不主自己地退了几步。
只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韩威武反转刀背,使出了八成内力一拍,铁琵琶荡过一边,韩威武的扑刀也给他反震之力,倒劈过来。韩威武喝道:“好功夫!”一个沉肩缩肘,解了他的反震之力,第二刀迅即又劈出去。
旁观的人只见他的刀锋扬起,第二刀便即砍出,根本不知道他曾受到反震之力。只照面一招,似乎韩威武就已抢到了攻势,镖局的人纷纷给他喝彩。
只有杨华暗暗吃惊,想道:“看来二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铁琵琶的妙用,恐怕韩总镖头还未知道。鹿死谁手,实是难以逆料。”要知尚铁宏的本领远非闵成龙所能相比,杨华要想重施故技暗助韩威武一臂之力,而不让他识破,那是谈何容易。何况马昆、周灿二人对他已是起了疑心,正是在旁虎视眈眈。
尚铁宏笑道:“韩总镖头过奖了。不过咱们还是早决雌雄,免得别人笑话咱们互相标榜。”说话之间已是一招“横扫千军”解招还招,攻向韩威武的下盘。
韩威武扑刀一立,采用以逸待劳的打法。尚铁宏本来是用铁琵琶的背面打来的,到了中途,突然反转,左手五指一拨,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令人听到耳中,不觉有极为烦躁之感。镖行的几个骡夫抵受不了,连忙掩上耳朵。
韩威武心中冷笑:“你要用铁琵琶的噪音来扰乱我的心神,那也未免校宝我了。”只待他的铁琵琶扦到跟前,刀锋一挑,便能将他的弦索挑断。
尚铁宏明知他的用心,却也不变招。那一招“横扫千军”仍是劲扫过去。韩威武刀锋一挑,尚铁宏的铁琵琶倏的横拖斜掠。五条绷紧的弦索“割”向韩威武的脉门。韩威武虽然不懂铁琵琶的妙用,亦已看得出来,原来这五条弦索也是兵器的一部分,倘若给他割伤了脉门,纵然把弦绳全都挑断,那也是吃了亏。
韩威武变招也真是快极,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随刀转,只听得铮铮两声,铁琵琶的两根弦索断了,但他的脉门可没有给割着。马昆好生失望,心里想道:“铁琵琶的武林绝学,原来乃是言过其实,并不如所传之甚。”
尚铁宏哼了口声,说道:“我的家传之宝给你毁坏,非要你赔不可!”韩威武道:“尚舵主说笑了,韩某哪里找铁琵琶赔你?”
尚铁宏面色一沉,喝道:“我要你用性命来赔!”挑断了的那两根弦索,本来是垂下的,尚铁宏把铁琵琶一扬,那两条弦索竟然伸得笔直,刺向韩威武的一双眼睛。内力的运用之妙,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
韩威武也是面色一沉,冷笑喝道:“你要取韩某的性命,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那两条弦索刺到他的面门,忽地飘过一边,软绵绵的又复垂下。原来是给他一口气吹开的。吹开两条细如钢线的弦索虽然不算很难,但难在这两条弦索是尚铁宏默运玄功,使劲刺出的,韩威武能够一口气将它吹开,显然他的内功造诣,只有在尚铁宏之上,决不在尚铁宏之下。
尚铁宏喝道:“你别得意,还有好滋味让你尝呢!”铁琵琶的尖端点向韩威武膝盖的“环跳穴”竟是拿来当作判官笔使。韩威武退后一步,扑刀使一招“铁犁耕地”紧闭门户,说时迟,那时快,尚铁宏又已把铁琵琶横砸,击他大腿。这一下却是把铁琵琶当作棒使,用的是“太祖棍法”了。他在数招之内,将铁琵琶从锏法变成笔法,又从笔法变为棍法,当真是瞬息百变,令人莫测。饶是韩威武这么高强的武功,也不由得心头一凛。
但最厉害的还是那两条弦索,随着铁琵琶的挥舞,如似毒蛇吐信,专“啮”人身穴道。刚才是因为刺向面门,才给韩威武吹开的,如今则是刺他胸腹之间和膝盖的穴道,韩威武内功再强,也是不能一口气将他吹开了。
好个韩威武,右手扑刀盘旋飞舞,抵御铁琵琶,左手中指与拇指相扣,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左来左弹,右来右弹,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样细如钢线的弦索,目力好的人也难看清来势的,竟然给他一弹开。
但如此一来,他要分心去防对方刺穴,却是给尚铁宏抢了攻势。剧斗中尚铁宏忽地把五根弦索全部拔起,抖得笔直,每出一招,便是遍袭韩威武的五处穴道。韩威武防不胜防,一个倒纵,跃出数丈开外,尚铁宏喝道:“胜负未分,就想跑么?”韩威武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呼的反手一掌劈出,喝道:“你莫猖狂,咱们骑着骡儿看唱本,走着瞧吧,且看是谁逃跑?”
掌力宛似排山倒海而来,尚铁宏虽然经受得起,也是不禁身形连晃,攻势登时受阻。原来韩威武自忖久战下去,只怕防不胜防,难免就要着了他的道儿,故而改变战术,索性和他强攻。退开几步,正是为了便于发出劈空掌的。
韩威武的刀中夹掌,威猛无伦。刀法一变,也是变为大开大阔,叫尚铁宏进不了他的身。
尚铁宏没法和他近身搏斗,铁琵琶的妙用打了几成折扣,不消片刻,攻势又复移到韩威武的手中,镖局的人松了口气,石建章喝彩道:“好呀,叫这厮知道咱们总镖头的厉害!”
尚铁宏一声怪笑,说道:“我正是想要知道你们的韩总镖头究竟有多厉害!”笑声中身形一起,忽地向韩威武猛扑过去。旁观者不乏武学行家,都是感到奇怪,想道:“韩威武的掌力雄浑之极,尚铁宏应该在兵器上找便宜才对,这一扑上去与对方硬拼,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嗤声响,暗器纷飞,尚铁宏已是使出最后的杀手,把铁琵琶腹内的暗器,突然射了出来。
距离太近,暗箭又是突如其来,换了别人,非得变成刺帽不可,幸亏韩威武早有防备,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倏的闪开,霍的一矮身躯,刀光四面展开。这一招名叫“孔雀开屏”乃是韩家刀法的绝招,用于拨打暗器最妙不过。
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转眼之间,韩威武已是把三枚透骨钉,两枝蝴蝶镖,四枝短箭,一齐打落。双臂一振,一丛梅花针跟着反射回去。原来梅花体积太小,刀剑是无法全数打落的,韩威武只能挥袖卷了过来,衣袖上布满了针孔。
尚铁宏喝道:“好功夫!但只怕你也未必能够抵挡!”喝声中铁琵琶疾砸下来。韩威武刚在全神抵御暗器,无暇再发劈空掌力。给他反客为主,一轮猛攻,步步后退。
待到韩威武稳住阵势,堪堪就要反守为攻之际,尚铁宏口按机括,铁琵琶腹内的暗器又射出来,一次比一次多,种类也是层出不穷,竞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饶是韩威武一身惊人的武功,给尚铁宏这层出不穷的暗器功夫,也是给闹个手忙脚乱。
镖局的人,不得手心里担着一把冷汗;马昆、周灿二人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心里想道:“铁琵琶这一门武林绝学,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刀光镖影之中,忽听得声如裂帛。原来是一枚蝴蝶镖擦着韩威武的肩头飞过,把他的衣裳弄破,露出了肩膊。倘若这枚蝴蝶镖稍低少许,只怕韩威武的琵琶骨也要穿了一个窟窿。
尚铁宏哈哈大笑,喝道:“知道厉害了么?若不赶快认输,还有你受的呢!哎哟、哟”话犹未了,笑声突然停止,晃了两晃“卜通”便倒!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把两边的人都惊得呆了。谁想得到眼看尚铁宏已是稳操胜券,却会忽然栽倒。
此时韩威武在向尚铁宏发出一记劈空掌,但他心里自己明白,以尚铁宏的内功造诣,自己这一记劈空掌是决不能将他击倒的。“是谁暗助我呢?沙玛法师虽然是白教的八大弟子之一,可也没有这样高明的功夫呀!”
他自己心里明白,旁观的可是不知。大家一呆之后,还只道尚铁宏是给韩威武的劈空掌击倒的。石建章哈哈笑道:“如今你知道我们韩总镖头的厉害了吧?”
马昆的武学造诣比石建章高出许多,但也没有看出是谁暗中出手,心里想道:“难道韩威武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到最后时刻,才显露这手惊人的武功么?”
他心里惊疑不定,生怕韩威武乘胜追击,给对方一个斩尽杀绝。连忙上去伸手臂一拦,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就当作是一场寻常的印证武功,大家都别记恨。韩总镖头意下如何?”他这一拦,是有意试一试对方内力的。
双方一碰,马昆只觉对方的内力果然甚为雄浑,不禁身形晃了两晃,但却没有跌倒。心里想道:“韩威武本领虽强,似乎也未必就能用劈空掌把尚铁宏击倒,这是什么道理呢?不过若说是有人暗中相助,这个人的本领岂非比韩、尚二人还要高明得多?当世何人有这本领?除非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武当派的掌门人雷震子和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禅师了。”
韩威武缓缓说道:“马大人给他说情,韩某岂敢不依?其实尚舵主的武功决不在我之下,我不过侥幸胜他罢了。只要尚舵主不再找我麻烦,今日之事!就此哈哈一笑作了。尚舵主请便,恕我不送行了。”
尚铁宏早已爬了起来,身上并无损伤。原来他在剧斗中忽然觉得膝盖的“环跳穴”一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跌倒的。不过他的内功造诣颇深,真气一运,穴道立即便解。
他比闵成龙更爱面子,虽然心里已是起疑,但要是说出自己被人暗算,那个人是谁自己竟不知道,说出去岂不是一个大大的笑话?而且他也想到,这个暗算他的人武功既然比他高出许多,说破了只怕更对自己不利。
韩威武那番说话极为得体,一方面给尚铁宏保住面子,一方面却又不啻是向他下了逐客令。尚铁宏心里如何气愤,也是不能不走了。他在临走之前,目光一扫,忽见沙玛法师正在寻找跌在地上的念珠。
尚铁宏心中一动:“莫非是这老和尚捣的鬼?”此时马昆亦已察觉,说道:“沙玛法师,你在寻找什么?”
沙玛法师道:“我跌了两颗念珠。”
马昆道:“珠串挂在你的颈上,怎的会跌了两颗?”
沙玛法师苦笑道:“他们打得紧张,我也看得紧张。数着念珠、不知不觉把线也捏断了。幸而发觉得早,只是跌了两颗。”
尚铁宏说道:“哦,有这样的巧事?”马昆向他抛了一个眼色,说道:“这也怪不得老和尚紧张的,你们刚才打得确是令人惊心动魄。老和尚,你别心焦,待我给你寻找。”
那小沙弥道“师父,我找着了一颗了,嗯,就在你的脚边呢!”
马昆目光一扫,发现了第二颗念珠,却是在沙玛法师背后足跟之处。按理来说,这两颗念珠倘若是沙玛法师发出去暗算尚铁宏的,决不会这样巧又再滚回他的身边。
沙玛法师苦笑道:“我老眼昏花,就在我的身边也没找着,真是不中用了。”
马昆暗自想道:“据说白教喇嘛,很有一些诡异的武功。但要说他就能这样暗算得了尚铁宏,我可还是不敢相信。”当下拈起那颗念珠,放下沙玛法师的掌心,指尖故意碰着他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虽然不是死穴,却是手少阳经脉的汇合之处,倘若给人以重手法点了这个穴,必将元气大伤,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沙玛法师好似丝毫不知对方的歹念,手掌摊平,接下这一念珠,微笑说道:“多谢居士。”
武功高明之土,保卫自己乃是出于本能。尤其在这样危险的关头,决不会既不躲闪,也不运功相抗的。
这一来倒是令马昆猜疑不定了,想道:“莫非这老和尚的武学造诣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根本就不知他们的掌心有个劳宫穴?”原来他是在指尖堪堪碰着沙玛法师的“劳宫穴”之际,才把劲力放松的。但这劲力放松,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沙玛法师的武功真的高明,那就是拿生命来当作赌注了。马昆是不能相信他敢于这样冒险的。白教法王是朝廷也要笼络的人,他当然不敢真的伤害沙玛法师。
尚铁宏也懂得这个关键所在,何况马昆又已试探过了沙玛的武功,他自是不能再罗唆了。当下只好怀着满腹疑团,向韩威武交待了两句,便即率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