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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许都这一句暴喝。那一众水贼不敢再横,全部退了下去。许都朝陈子龙抱拳一礼,原路返回。陈子龙一船人虚惊一场,暗自惊奇。
船家急急爬起来撑起篙桨,飞快地往东面划去,渐渐近了苏州。
码头上,早已经站着迎接陈子龙的复社社友。
一个青楼丫鬟画着浓浓的妆扮,站在那几个社友的后面,探头张望。一见着陈子龙,她立即越过众士子,抢到陈子龙面前。众人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便让这丫鬟欺到身前,送了个名帖上去。
那名贴上面工笔写着“女弟柳隐”几个字,倒是引得周围周人眼睛一亮。
所谓柳隐,正是江南第一名妓柳如是。
这柳如是本是前朝故相周登道的小妾,因为被正妻逐出家门,所以流落青楼之间。此女生得娇艳,又能广交名士,此时已经是艳名远扬,号称江南第一名妓。柳如是也仰慕陈子龙的诗名,听说陈子龙要来苏州应虎丘大会。便让人来送贴求见。这等风雅之事,一时引得几个朋友议论纷纷。
陈子龙笑了笑,知道这些青楼女子打得是沽名钓誉的主意,把名帖随手交给了随身的小侍,并没有看。他脚下生风,只拉着迎接自己的众人,快步往虎丘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复社的招牌。道路上士人成群,南腔北调,个个都是高颂社主“张溥张如天”的大名,引以为豪。但其实那些人中,真的是复社弟子的,却又不多。大多是些想挤进复社的士子,自我标榜。等陈子龙到了虎丘千人石,各地的正牌社友大多到齐了。
各地社友按地域、支社名号分列,占满了整个会场。那人多的,已经难以挤进去了。
陈子龙只远远看到张溥站在最高处,对着千百有功名的士人,大声地说着什么。
“此海布一节,实乃南海盗贼伤我国本,士本,民本之计。江南织工千万,这海布一入,便把布价打落了三成,以至于织工不得生计,纺工不得口食。”
“天子只知爱财不知爱民,屡加征派。前年把田课由九厘。提高到一分二厘,民不聊生。如今张某座主周延儒周公又受jian人所害,弃官下野,朝廷中阉党余孽独大于内阁,竟提出和南海贼人交好之卖国之策。此贼却不知道,我江南民膏民脂,已经被历年加派搜刮殆尽,如今民本未复,又受海布冲击。如此下来,岂能不乱?”
张溥这说的是温体仁干掉周延儒,成为大明内阁首辅的事情。
因为日本一战之威,崇祯对穿越者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当年万历和日本战于朝鲜,日本人渡海而来也能和明军打个三七开,最后因为海上补给不足才退败。而南海国从琼州远赴千里,竟能在日本列岛登陆,击败德川幕府组织的十万联军。
崇祯算不上明君,但也不傻,知道自己手上的大明皇朝是个什么样的架子。他当然清楚,如今的大明皇朝,没有硬拼南海国的底气。如今之形势,大明必须重整朝纲。才能安边定国。
但崇祯想重整朝纲,这朝纲却不是他说得算的。
老滑头周延儒身为首辅,虽然不和东林党同声同气,但终究是个滑头,凡事不以国事为重。温体仁所言向南海人购买枪炮,训练新军的建议,让崇祯下决心支持温体仁。凭借崇祯的全力支持,温体仁翻出了周延儒贪污的罪证,把周延儒赶出了内阁。温体仁从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首辅。
但周延儒的势力,却也不简单。这江南的复社,和周延儒的关系就极不寻常。
历年会试按照惯例,内阁首辅政务繁忙,主试一事应该交由次辅担任。前年崇祯四年春举行会试之时,次辅是温体仁,理应由温体仁主持会试。但周延儒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就越俎代庖抢了温体仁的主试资格,主持会试,录取了张溥等一大帮复社领袖人物为进士。
温体仁素来和东林不和,以至于被骂成是阉党余孽。此时温体仁干掉周延儒成为内阁首辅,日子也并不好过,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南复社对他的攻讦。
温体仁说要交好南海国,集中大明力量扫平西北流贼,再用兵缓辽东局势,最后才解决孤悬海外的南海国之事。这个政策很合理,是真正了解大明朝力量和实际的政策。但这个政策要推行,第一个难过的就是江南缙绅的反对。而江南缙绅反对温体仁的政治表现,便是复社。便是东林。
复社中人,大多是江南富家子弟。通过复社买通学官获取功名,所花不菲。“童生府录一名,值银一百二十两”,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出得起的。江南纺织业最盛,这些人家中不是在江南有田地,佃户中有很多是kao纺织为生,就是经营布庄染坊的,完全kao土布生存。这些人,都是最恨海布的。
张溥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底里,让他们忍不住齐声叫好。一时间,士人们群情愤慨,都说要治那些款通南海贼的贪官,拿那些走私南海布的商人。
见这虎丘大会不讲道德文章,最后又变成了时政议论,陈子龙摇了摇头。
几社虽然是复社的支社,但是颇有不同。复社人多势大,筛选弟子只求是官宦子弟,只求不向投降阉党皇权,出卖士绅利益。领袖张溥更以干预时政为己任,团结天下士人,处处为江南缙绅之利益奔走。
而几社只有六个人。个个都是闻名江南的才子。陈子龙几个总说“结茅之人,何言时政?”只求通晓技艺掌握才能,为天子尽力。至于张溥那套干预时政,于千里之外操纵朝廷的手段,几社六子并不感冒。
陈子龙是江南诗词领袖,诗名极大。前几年几社并入复社后,诗歌一事上总以陈子龙为首,他本来也算是复社名人,本该坐到张溥那边去。但此时,见那些士子们群情愤慨,纷纷表示要为“严禁海布”“清除阉党肃清朝廷”一事出钱出力的情景。陈子龙总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
千人石上,张溥还在大声议论。
张溥当年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交结官宦议论朝政,正是被温体仁奏了一本,这才弃官回到江南,一心办社。所谓有人在朝好办事,这会他的座师周延儒又被温体仁干掉,他哪里肯放过温体仁?
“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句歌谣,讽刺温体仁把持朝政,操纵小皇帝。他这么一念,下面的千余人都是哄堂大笑。
站在千人石外围,陈子龙看着最里面的张溥,有点不舒服。
这边陈子龙正在腹诽这种干预政事的方法,那边却已经是群情激奋。这千余士人都是缙绅家族出身的读书人,很多利益都是相通的,此时一片“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热火朝天景象。张溥已经说完了,换了个人上去讲,他自己走了下来。
张溥看到陈子龙站在外围,赶紧让人去叫他,让他到云岩禅寺里议论“机要”。
陈子龙听到有人传话,抖了抖袖子,还是往禅寺那边走了过去。等他进了云岩禅寺,才发现里面已经是名士云集。复社领袖张采、吴昌时、户部尚书侯恂、前阁老冯铨、前光禄卿阮大铖都列坐其上,喝茶论事。陈子龙进去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坐在下席没有说话,只听着众人议论。
复社领袖之一的张采坐了下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
“如今江南各州县牧守,多是我复社弟子。便是没有入社的,也有子弟入社,无人敢不听令。江南一地限制海布,只需我支会官僚便可,倒是好办。但两广之地。鞭长莫及。海布经湖广,沿江南下之布,阻无可阻。此番事情,尤为难办,非经朝廷不可。”
“温体仁如今初用,其势正张。一时之间想动他极难,事能不能成,在于东林领袖钱益谦能否相助。”
“若是东林一派能从中斡旋,此事便能行得。就是不知道钱蒙叟要价几何,做不做得。”
复社里面的人物,和东林党也不是完全合拍的。这次攻击温体仁,要钱谦益配合,众人一时都是面lou难色。正在为难之间,张溥推门走了进来。
“说得钱谦益有何难,我去做这事。”
扫视众人一番,张溥笑着说道,“此次若能成,便是大成,岂能拘泥于一事?拘泥一事,则应者不广。做事便要做大事,把看不惯温体仁的都拉进来。”
“诸位莫要愁眉苦脸,此事包在我身上。除了禁海布,还要上书减我苏松常嘉湖诸府的两税,复活有错的举人之籍,蠲免民间滞纳的税银。以此行事,才能聚齐力量,压住那温体仁。”
听到张溥的话,众人云雾顿开,点头不已。
众人开始凑银子,每一万两为一股,没多久就凑了二十股,合计二十万两。张溥算了算,只说不够。但他又说可以再去太仓松江一带筹集,让大家不要担心,此事定成。
坐在下首的陈子龙听到这里,见一众人又要以行贿遥控朝廷,实在是忍不住了。放下了茶杯,他和坐在他旁边的应天巡抚张国维问道,
“如今西北流贼无数,倘若江南减税,朝廷如何平贼?”
张国维看了看这个诗名满天下的年轻人,抚须笑道,
“卧子稍候,此番论事完毕,便是诗会。届时卧子兄定不要藏艺,负了今年盛会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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