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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节 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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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八一节变局

    太仓州北面靠近长江的地方。(顶点小说手打小说)是一个富裕的小村子。这会已经是二更时分,整个村子都已经睡下了。漆黑黑的夜里,那零星散落在小河两边的院子很安静。

    但很快,一线长长的火把出现在那极远处的夜幕中,打破了那一份安静。那一条长长的火把队伍像是一条可怕的火龙,一头扎进了那一片院子,顿时把整个天地都烧了起来。院子里烧起来的冲天火焰,把方圆几里都照得通明。那大火中,手持水火棒的衙役追逐着从大火里抢夺海布的男人们,棒打不止。

    驴马的嘶鸣声,孩子的啼叫声,女人的哭泣声汇成了一片。

    大火之间的晒谷场上,那个头发花白的族长跪在地上,带着村里最说得上话的几个人,泣不成声地在太仓州同知面前不停磕头。老人额头上的沙砾越来越多,渐渐磕出了血。

    但那跳动的火光中,中年文官坐在一个敞天的竹轿上,脸上却是一片铁青。

    满村的火光越烧越旺,把这个村子所有的财富烧了个精光。男人们渐渐绝望了,放弃了抢夺海布的无谓行为,跪在了衙役的水火棒下。长泣不起。

    但突然间,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火光里冲了出来。趁那些衙役们不注意,她一头撞在了知州同知的胳臂上,把那坐在轿上的中年文官撞到了地上。

    “我咬死你个狗官!”

    这个村子的海布被烧,下半年的生计眼看无望。大人吃饭都成问题,怀里的孩子显然是养不活了。那农村妇女气急攻心,居然一口朝那知州的耳朵咬过去。

    但她的嘴巴还没咬到,就被同知后面的师爷一脚踹了过去,踢在了地上。旁边的衙役们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长舒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们又冒出一脑袋的火出来,冲上去一顿乱棒,把那女人打了个半死。那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棍棒,不知道被那个打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见村里的孩子被打死,几个男人眼睛血红,突然大叫着冲了上来。但走到半路,就被族中的中年人们死死拉住,扑倒在地上。这些中年人活了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衙门里的老爹,都没见过县太爷。这些村民小商贩,平日里是断然惹不起官爷的。衙门里的衙役头目,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

    衙役头目尚如此,县太爷就更厉害了。而如今,比县令更大的知州同知亲自带队来禁海布,年纪稍大的村民。自然知道其中轻重。他们不愿让村里后生上去送死,赶紧拉住了。

    只有一个最强壮的男人冲了出去,扑倒了一个殴打那半死妇女的水火棒。但他正和那衙役厮打,旁边的棒子便招呼了过来。一个捕头拔出了大刀,一刀砍在了男人的背上。

    血光四溅,溅了旁边从六品的同知一身。

    见官府的人动了刀子,这边的村民们再不敢动。趴在地上颤抖着,抽泣着,匍匐在地上,看着那个村里的女人被活活打死。那烧得噼噼啪啪的大火中,突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血红的眼睛,盯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们。

    那同知被那女人扑倒在地,受了惊。此时又被溅了一身的血,脸上也有些狰狞起来。

    从地上爬了起来,中年文官呸了一口,吐出了嘴中的血沫。

    “官府明令禁止海布,本官带队烧布,尔等刁民想造反么?”

    地上磕头的老年族长身边,一个年轻人抬起了头。

    “海禁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真的严禁。我们村给衙门里该孝敬的都孝敬了。为何此番突然来烧布?”

    那同知闻言眯了眯眼睛,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那是个斯文的脸庞,脸上很白净,但头上并没有方巾,显然是个没拿到功名的读书人。这小村子的读书人,大概是族人供养,想让族里出一个有功名,能为族人说话的人。但这年头,没有门路还真未必能拿到功名。那个同知是缙绅大家族出身,自然和这些乡土书生不是一类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

    冷哼一声,同知铁青着脸,没有答他。

    那个绍兴师爷倒是平寒出身,有些同情这读书人,皱眉说道,

    “前番苏州虎丘大会,江南名士云集。大会上‘如天’公下令各府县严禁海布,拳拳之告音犹在耳。你一个读书人,却不知道这等大事,不能早日知会族人,倒是个蠢的,难怪你至今拿不到功名。我看,你这书不读也罢!”

    ※※※

    广东道肇庆府,三省总督衙门。

    闻讯赶来的商人们早已经聚满了衙门内外,被熊文灿的师爷拦了下来。昔日里时常携带礼物出入于总督衙门的客人们,此时有些焦急。熊文灿的师爷似乎有些失态,一副失魂落魄,却又勉强堆笑的样子,对着那些一脸慌张。使劲张望的商人们团团作揖。

    “诸位,诸位,诸位莫急!”

    商人们脸上同样难看,朝那师爷作揖说道,

    “王师爷,总督此番高升,以后两广、福建的事情究竟如何?还望给个明示。”

    那师爷听了这话,脸上更是要哭一样,苦笑说道,“高升?周掌柜说笑,说笑。总督昨天听到圣旨一口痰咽上来,差点噎过去,如何明示?一直到现在,总督还说不出话呢。实在是…唉,诸位莫要着急,先到二堂就坐,容熊公定一定神再出来说话。”

    又和商人们交代了几句,那师爷把商人们全部拉到了二堂里看茶。招呼了好一会,他才退了回去,进了三堂给熊文灿报告。

    总督衙门的三堂里,熊文灿面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案上的圣旨。

    那圣旨上,写得是:“擢熊文灿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南直隶、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六省军务,剿平流贼,即日赴任,不得延误。”

    之所以把熊文灿从“讨伐南海贼”的“三省总督”擢升为“平灭流贼”的“六省总理”,圣旨上写得清楚,是因为诸年来熊文灿招抚吕策有功,守边两广无错,劳苦功高。所以这高迎祥诸贼势大难平之际,用人之际,自然要调熊文灿北上平贼。

    这当然,都是书面文章。

    熊文灿当然知道。之所以动他的位置。都是因为复社的活动,让朝廷百官交相攻击温体仁提出“抚南海,灭流贼,缓辽祸”政策。

    据说这一个月,弹劾新相温体仁的奏折向雪花一样袭击乾清宫。辽东各镇,西北各镇仿佛是约好了,兵变的兵变,闹饷的闹饷,不可开交,矛头都是直指温体仁的新政。周延儒首辅时代得官的大小官员这会还没换下来,干脆联手架空内阁,让温体仁令不出紫禁城。

    天子不得已,只能把政策改为,“严禁海货,平灭贼虏。”

    所谓严禁海货,就是要严厉海禁一切南海国的商品,维护大明的现有经济格局。所谓平灭贼虏,就是要在扫平流贼的同时,加强辽东防御。换句话说,就是要继续在辽东各镇上洒银子,继续用几百万几百万的银子修筑那可怕的辽东防线。当然,这些银子最后不会全变成城防和军队,转个弯,就要拐进朝廷大员的口袋。

    既然是这样,熊文灿这个三省总督就不要做了。

    熊文灿坐镇肇庆,配合军事镇压广西的吕策,弹压两广和福建的大小官员,对南海国的走私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福建还不说,两广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南海国的自由贸易区。这些情况,天子假装不知道,朝中大员却都知道。

    原先天子集中精力对付流贼和鞑子,但求南海国不闹事,熊文灿稳住南方形势自然深得天子之心。如今南海国的工业让缙绅们受不了了,复社要严禁海货。那么,第一个要撤掉的,就是款通南海贼人的三省总督熊文灿。钱谦益上了个折子,说扫平流贼非用熊文灿不可。

    东林党和周延儒的党人。本来针锋相对的两帮人团结在了一起,纷纷表示附议。如此声势浩大,温体仁也只有批了。

    大明朝的“六省总理”不好做,杨鹤当年带着天子的内库银去甘陕平贼,下场是死了。如今闯王高迎祥的声势,又比杨鹤去招抚那会更壮,那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一个比一个厉害。熊文灿看着那张薄薄的圣旨,只觉得看到了一张索命符。

    师爷从堂外走了进来,走路间发出的动静惊到了失神的熊文灿,竟吓得他猛一抬头,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军门,前番庞宁那边说打下了日本,送了五万两来让我们‘同喜同喜’。这一年下来,庞宁送来的银子都超过十万了。以后去做六省总理,这些进项怕全都没了。军门,往京师诸公那边送进去的银子,怕也要压一压了。”

    熊文灿哑然地看着他的师爷,哪里答得出话来。

    那诺大的总督衙门三堂里,一主一仆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压抑无比。

    好久,熊文灿才呛然说道,“你去找个可靠的人,给南海…给琼山那边带个口信去,就说熊文灿管不了闽粤二地了。以后这边如何如何,让他们也早做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