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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2月底,原本已随父迁往城里居住的我因为户口的迁移手续未办齐全又不得不回老家的那个乡唯一的hh中学读初三二班。
hh中学是旧时的祠堂改建而成,呈“回”字结构。最外面的是围墙,中间是教学楼与老师的办公室及住校生宿舍,最里面是文娱场所。东西南北墙各设有一条大门,为了便于管理,通常只有南门是开放的,所有的走学生与住校生生都由此出入。
hh中学周边山青水秀:从北墙越过去走过一条小路便有一条叮咚流水的小溪;南墙的对面是一座茶山,春天一到,方园几里都能闻到一股茶花的清香;西墙脚边有几小块只有二分地的油菜地,当布谷鸟一声唱响,成群成群的蜜蜂在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上翩翩起舞。这几块油菜地的中间,有一口小池塘,全是天然雨水,因池塘四壁都附有一层厚厚的青苔,整个池塘看上去便呈草绿色,有六尺深左右,农民们浇水用的;北墙外面是稻田,仲夏夜里,昆虫啁啾过不休,蛙声一片。
这些地方都有学校里的住校生出没,通常是女生与女生,男生与男生。我也是其中一个。
有一天吃过晚饭后,我与本班仅仅的五个住校女生之一的佑芝去茶山背英语单词,我刚背到第三个,有一个穿牛仔服的男生呼的一声从茶树林里窜了出来,后面又窜出来两个。嬉笑着,喊着,追打着
“哦,那个穿牛仔服是也是城里的,他爸爸妈妈管不住他,将他放到他叔叔家里来的。他叔叔在我们学校教书,四班的外语老师。他是我们年级四班的。”佑芝用手指着那个跑过去穿牛仔服的男生。
我正疑虑着,那个穿牛仔服的男生突地窜到我跟前,双脚一拼,举起右手向我行了一个军礼:“在下方子孟,听说你也是s城的,我也是s城里的。呵呵,我们是都是当代下乡知青!”
子孟的学习成绩一直中等,但写得一手行去流水的书法,擅长搬弄各种乐器。学校搞大型庆祝活动的时候,他自是成了主要人物。又因为他是城里的这一特殊身份,很多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习上的女生在心里也是喜欢着他的。
因为我在课间里,在宿舍里,甚至在侧所里,都经常听到女生谈论他。能被女生经常谈论的男生,虽然不能说明他如何样的引人注目,至少也算得上具有吸引力。
我不敢直视他,因为他的五官有些像费翔。我爱美却惧怕美,只道;“可是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强迫的,我是自愿的。”方子孟说来到这里就都一样了,周琼婵!我惊异他居然叫出了我的名,便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他哈哈大笑道,你也不打听不打听我是什么人,天上事我知一半,地上事我全知。我扑哧一笑,你在这个学校修成仙了!
叮叮叮,晚自习铃响,我们五个人刷刷的扒开茶树冲下山去。子孟跑在我的前面,回头望了我一眼说,小心点,别绊倒了。我说了声谢谢。
又逢周日,学校只剩下四个初三的住校生。我、估芝、方子孟、还有二班的一个女生。我是因为回家要坐四个小时的车又不想去亲戚家才呆在学校,方子孟则是为了逃避他叔叔给他的习题故意不回他叔叔家去的。因为那时乡下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压水井,而打水井要打水,我只好到河边去甩衣服,方子孟可能刚从集市上溜达回来,居然踩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戴着一副墨镜在桥上冲我喊;“周琼婵,告诉你,茶山村今晚放电影,你去不去看啊?”我看着他那副悠然自得歌星的派头,不忍扫他的兴,便又不得水冲他喊;“明天要考试,你还有心情去看电影?!”他怒火中身道;“考试,读书!我爸打我读我妈打我读我叔叔也打我读,好象只有读书才有出息似的,都烦死我了,我以后当个歌星给他们看看,我就不读书——”
其实我也并不认为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只是自己成绩一直很优秀,比别人多了兴趣与自信罢了,于是不得不劝他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就算当歌星也是多读一点书才好啊!”他愤愤然道;“你就不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啊!你也要我读书,真没劲!——”
子孟的牢骚还未发完,他叔叔已背着双手铁青着脸立在他的身旁;“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你去我的办公室去,将那几张试题做完。”说完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子孟悲怜地看了我一眼,低头跟在他叔叔的后面走了。
奇怪的是,子孟带墨镜立在桥上的样子居然在我的脑海里扎了根似的,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多少年后的现在还象发生在昨天。也许,他是在我的审美观里见过的最美的异性。
后来的几个晚上,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子孟也不知怎的,周日的时候,总会从他叔叔的办公室里溜出来,寻我。有时去茶树林里,有时候去河边,有时候去宿舍
我怕撞见他故意躲着他,我不想影响自己的学习。因为我家有六兄妹,我最小。我上面的五个没有一个读书读出去的,他们的工作都是父母求低三下四求人给办托的。为此,父母在单位里总是抬不起头来,全家人把所有的唯一的希望都押在我的身上。因为那时没有改革开放,能有一份正正式式的工作是每个普通的城里人的向往。
然而,终于有一个周日,我出校门,他进校门。我假装没看到他,继续走。他拦住了我的去路,扭曲着嘴道:“干吗老躲我,周琼婵?!你是知道我想与你在一起的”我说我有躲你吗?!他咄咄地逼视我道:“那你看着我说我没躲你。”我抬眼望他,只见他眼睛象雾湿一般,朦胧而忧伤。我吐出了一句我是躲你便跑开了。
离6月18的这一天已屈指可数,所有的初三学生己进入紧张的高峰期。大部分学生通宵达旦地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他们都知道对于乡下人而言,这是搏击命运的非常时刻。搏中了,虽然谈不了什么荣华富贵,衣锦还乡,却是绝不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我也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因为我十分清楚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尽管电筒光照到的字与单词全附上了方子孟的身影,但我的成绩依然保持全校前三名。
而方子孟的成绩一下子滑到了全校倒数第十名,尽管如此,只要在路上在饭堂上与我相逢,总用一副忧伤的眼神望着我。周日的时候,因为住校生只有几个,而我们班只有我与估芝,我常常将教室门背锁。他常常敲我班教室的门窗,直到估芝开开门为止。见着我,不说话。就用那种秋天的云那种目光望着我。我也用无奈的目光回望他。良久之后,他走开,回他的教室。因为他班的教室与我们班的在都在二楼,中间隔一间教室。
估芝在方子孟与我的眼神看到了某种火花,只要她在的周日,她总会故意给我们创造机会。她说,全校这么多男生,我看也只有方子孟可以配得上你。你就给他一个话,叫他这最后一个月别打扰你,等你考取了中专再联络。
我没有听从估芝的话,因为我恰恰是别人议论的学习恋爱两不误的那种女生。我喜欢方子孟,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喜欢他带墨镜的样子。心想只要我与他没有发生太出格的行为,有他这朵去在我的天空飘来飘去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然而,出格的事终于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那天下课后期我下楼去侧所,走到楼梯口,楼上便飞下来一个纸飞机。不偏不倚地从我的头顶滑落下楼。我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了方子孟在几个男生的簇拥下若无其事地也往下望着。
我捡着纸飞机便住侧所里跑,急不可待地拆开一看;“晚8点,我在茶树林等你。不见不散!喜欢你的人:子孟字”
我从来没有与异性约过会,16岁的少女的心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充盈着。象红玫瑰的第一次盛开。好奇、向住、颤栗,还有一丝丝恐慌。
回到教室里我速速地写下:“茶树林里常闹鬼,不如去油菜地的池塘边,如何?你喜欢的:琼婵字。”
第二节课他下楼去侧所,我将折叠好的纸飞机站在楼上朝他的头顶飞去。他捡到了纸飞机后,速速地跑上楼,跨到了他的教室里。
再下课时,我又捡到一个纸飞机:“好!我在池塘边等你,你不来,我不走,永远!”
晚8点,我穿着我最好看的红毛线外套。白涤纶喇叭裤、泛白的网球鞋,先从教室里给估芝艳了一下,然后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我约会去了便兴冲冲地跑出了校门。
一路上我堤心吊胆,尽管天上挂着半边月亮,路上有些光亮,我也打着手电筒。但我还是怕撞见老师、怕撞见校友,更怕撞见鬼。
我刚深一脚浅一脚摸到油菜地时,早已站在池塘边的方子孟朝我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他站立的位置。
我走到他的位置时,他用我的手电筒看了一下他腕上的电子表,笑道:“你迟到二十分钟,怎么办?”我笑着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边笑边过来拥我,不许反悔哦!我笑着说,一言即出,四马难追。
月光下的方子孟比日光下的方子孟更加俊美,面部像蜡像一样富有立体感、光滑感。当他的手指将我的长发抚到脑后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开始象林子里的鸟儿欢呼雀跃过不停了。当他的唇从我额上滑落我唇边的时候,我的唇象棉花糖一样粘附在他毛茸茸而温软的胡须上忘无所以。
站着接吻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女生的站功远远比不上男生!我的腿开始有些酸疼,便想借助移动肢动来缓和一下。
我被子孟吻着,退着,退着——忘却身后是一口池塘。
天啦!我们居然“哗——哗——”双双退到了池塘里。
子孟不会游泳,我也不会。但子孟个头高,眼睛还可以露在外面,我却太矮小了些,全沉在了水里。子孟见状,用尽全身力气托着我,举起我,拼命叫我看爬出去。然而我抓住的除了青苔与泥土,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抓不住。
子孟快要喘不过气了,我哭叫着,我叫人了!子孟说你不能叫,学校知道你会完蛋的!我不要紧,我撑得住。我们再想想办法。我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
五月底的水,虽不冰冻,却也冷透肌肤。子孟的牙齿格格作响,我也全身哆嗦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凄泣地尖叫起来。
附近的农民跑来了,学校的老师赶来了。我和子孟象俩个落水鬼一样被几个农民提出了池塘。
我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学校开除。
第二天,我和子孟成了爆炸式的新闻,不但全校人人皆知,连附近的村民也是无人不晓。
我和子孟分别写了三份检讨书张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一份不深刻、二份不深刻、三份才算深刻。
我们象杀人犯一样等待着学校的宣判。结果我因为替班里争了不少名次,班主任替我说情才保全一个报考重点中等专业学校的名额。子孟在他叔叔的说情下,也保全了一个报考职高的名额。
此后,子孟见到我还是用那样忧伤的眼神望着我,而我只是将脸扭到另一边。因为他的叔叔找我语重深长地谈过话。加之他是独生子,我知道我赌不起这场不知结局的爱情。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外地一所重点专业学校,子孟却在父亲单位的内招指标中考入技工学校。
原以为我有的初恋在池塘里画上了句号,然而在我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不久,我意外地收到子孟寄到我家里也是唯一的一封来信,他没有说明他在哪个城市。他说;“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是一个五毒俱全的人了,请你忘掉我。如果有缘,相信你会听到我的歌声,我在不同的城市里流浪,在不同的歌舞厅里卖唱。祝你过得比我好!子孟。”
我停薪留职,开始在不同的城市里打工,常常去歌舞厅,却再也没能见到子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