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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他多年从事间谍与杀手工作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这回是栽了。
而且也是栽在了女人手里。
女人,一直是他的致命伤,特别是漂亮女人,可这回他不得不叫屈,上次那赵小玉服了金斥候,虽只与他一面之缘,可好歹也是个美人,可眼前下套的这位,却始终蒙着面,无从得见。
瞬息之间,他脚踝一紧,整个人便倒立起来,藏在草叶松枝堆中的绳索继而收紧,又快又急。旁边高大的松枝弹性极好,轻轻一弹,他便被倒吊了起来,手中的火把、匕,都掉了下去,包括先前拾起的白色轻履。
他倒吊在树上,向下望。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如悬吊一般,若水中倒影,随着绳索晃动的节奏,在他的眼前摇荡。
吉温已经微微有些头晕了,双手垂吊下来,脚踝被扯得生痛,他感到有些吃力,又不由得忆起在始皇组织中那段罕有的经历,恐惧,没来由的腾上心底,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 头下,那白色身影轻轻走过来,穿上那只鞋子,她抬眼看他,白纱下的脸,不露声色,眉眼却有些弯弯的。
那眼神,吉温再熟悉不过了,是猎人逮住了猎物的眼神。在他审问那些李丞相执意要除掉的人的时候,也正是这眼神。
“姑娘——真是逗趣,是不想我被那群豺狗吃掉才好心把我吊起来吧?”吉温兀自干笑两声,心中却懊悔不已,全怪自己一时大意,才中了这女人的计,想她武功极高,怎会需要他英雄救美?
“怎么你很希望看着我死吗?”那白衣女子冷冷一哼,脸色肃穆,看那模样是对他起了杀心,杀他,不过是弹指之间。
“嘿嘿,怎么会?我是担心姑娘,适才听见姑娘求救呼声,又闻豺狗狂吠,原道还想英雄救美呢!想不到,这会儿,倒要劳烦姑娘相救了!”吉温隐瞒了追踪之事,半真半假,可方才他确实是想救这女人的。想他吉温,到了这古代,以酷吏著称,这点善心是极少的,没想到,有时候,这慈悲倒也真是不得。
那女子从鼻中轻轻冷哼一声,道:“哼——我若不如此,怎会引你出来?这两日你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何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如何我看你这般眼熟?”
这女子当然不知,这吉温确实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满面虬髯,她自然是不识的。
“哦,原来这便是她暂且不杀我的理由。”吉温暗忖,人被倒掉起来,血液全跑到了脑子里,此时思绪万千,思忖着如何骗得这女人不杀自己。
“我我……”看来眼下“吉温”的身份甚是麻烦,平日是个手段狠毒的酷吏,想必得罪的人不少,自是不可用了,吉温灵机一动,道:“小生庄玉郎!这厢对姑娘有礼了,想不到我们第一次相见,竟然如此,果然是月下相逢……呵呵……看来那老货郎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庄玉郎?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了!”白衣女子冷着面,手指一扬,弹出一粒松子,瞬即远处那群豺狗狂吠的声音,倏忽间,越来越近,但见,那松子弹中一棵弯折的松树,松树一扬树身,拉扯绳索,远处松枝猛然晃动,伴随这豺狗的狂吠之声,此起彼伏。
“姑娘这是……”吉温后背兀自一凉,冷汗涔涔,不知这女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折磨自己。
可也正因为未知,才觉恐惧,那远处豺狗的哀嚎之声乱作一团,呼号不止,越来越近,那牵连的绳索也兀自越拉越近,收得越来越快,听那声音,似乎是有很多只豺狗追着那绳索而走似的。可是什么让它们叫得如此乱人心意?
想当初自己是执刑之人,手握大权,任凭犯人如何哀求嚎叫,他都充耳不闻,只说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古代这结党营私是一项极重的罪,往往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被他一拷打,便连卖猪肉的,也可说成是大慈恩寺的和尚。
可眼下,位置对调,他堂堂户部郎中兼侍御史,如今沦为囚徒!真是可笑之至。
“嗷唔~~”只闻豺狗哀叫声声,忽而绳索绷紧,吉温旁边的那棵松树轻轻一弹,便似方才一般,几只豺狗便被拴了后腿倒掉起来,那情形便如他方才中招一样,可看来这几只豺狗必定是先前就被这女子制住,拴在了远处,方才她弹指而出的小松子,不过是将那绳索拉直而已。
这群豺狗也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拉过来的,一身的皮毛都被磨得差不多了,有几只还见了肉,血肉模糊,甚是骇人。它们被一路拖来,现下兀自倒挂在树上晃荡不止,口中垂涎顺着利齿淌下约一尺来长,不明所以,看见一旁随之晃荡的吉温,便更加呲牙咧嘴,张牙作凶恶状,若不是那绳索晃荡不歇,那些豺狗咬噬不准,单只听闻利齿在空中碰撞之声,恐怕吉温早就被啃噬殆尽了。
吉温闪躲着那些空中来回狂吠咆哮的豺狗,生怕被咬中一口,那可便是要破皮难肉,面露难色道:“姑娘……何致如此?”想不到,这女人还挺有酷吏的天赋,这心理恐惧的折磨远比**疼痛的折磨更甚。
“还不说实话?”那白衣女子面色冰冷,眼神寒凉,食指轻弹。
嗖嗖——几声轻响。
几粒小松子接二连三瞬即弹出,打中那几只豺狗身上。
那几只豺狗身上受了痛,扑腾得更加厉害,张开血盆大口,便又是对准一旁的吉温晃荡乱咬。
其中一只豺狗咬中了吉温的袖袍子,牙齿咬紧,撕扯甩头,只是不放,其余几只,借了那只咬中袖袍的力道,张嘴便向这边肉臂上咬过来,便如疯了一般。
吉温心下大慌,抡拳挥去,正好打中那只咬着袖袍豺狗的鼻头,那豺狗呜咽一声,鼻头吃痛,只得松口,那后面几只跟上咬过来的豺狗的利齿又一次与吉温擦肩而过。
“好了,好了,姑娘,我说,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请放我下来行吗?”吉温言语中已经带了半分乞求。
树下那白衣女子冷冷一哼,却是不放,只是盯着他。
吉温断然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更不能说是在打探长生不老秘方的下落才追踪那李知贤,他闭上了眼睛,耳闻豺狗狂吠之声,说了一个谎。
“我……我其实是仰慕姑娘美貌!小生此生从未对别的姑娘动过真情,但独独被姑娘美貌吸引。小生不是好色之徒,只求能看姑娘一眼,一眼而已……”
“满口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本姑娘一直蒙着面,你如何见过我真面目,便知我美?”那白衣女子面有怒色,显是不信他的话。
“我……”吉温满头大汗,暗骂自己笨,若说是在李知贤那时便见了,岂不是自认一直跟踪李知贤?
“我不过是看……”
吉温急中生智,便连自己后来也佩服这番才情:“人说,眉目传情,姑娘你虽蒙着面,可知,姑娘一双美目,宛若天边碧泉秋水,令小生顾盼生情!”他顿顿,直视白衣女子的双眼道:“姑娘可知,你的眼睛,真的很美很美!光看那双眼睛,小生便可断定姑娘你……美若天仙!”
那白衣女子闻言,微一沉吟,似乎有些相信,双眸低垂,半晌,忽而抬头,恶道:“这般胡说!我不会信你!”
言毕手指轻弹,又打中那几只豺狗,这次力道似乎更甚,那些豺狗扑腾疯咬,便连自己的同类,也咬了。
两根绳索晃荡,眼见便要咬中吉温。
吉温心中一慌,见豺狗利齿跟来,双手向胸前兀自乱放,找不到方向,闭上眼,听天由命,不自觉间,胸口似有一物落下……
“嗖嗖——”
“嗷唔——”随着几声豺狗哀嚎,那声音便似在吉温耳边隐没,吉温睁开眼,惊见一只豺狗流着口水,呲牙咧齿,双眼暴突,从他脸前晃过,身子软软的,不再挣扎,显然已是死了。
吉温再看其余几只豺狗,也是如此。不知那女子做了什么,却忽而改变了主意,让这几只疯狗暴毙了。
他还来不及细想,脚踝绳索一松,整个悬空的身子便从高处跌下,好在没伤着要害,只是**有些吃痛。
如今天已经蒙蒙亮,初露的晨光中,整个绿松林散着一股清香。是松子的香味。
搞不懂这白衣女子如何如此喜怒无常?为何又突而不杀他了?
吉温一向贪生怕死,按常理,他本应该逃跑的,而且应该是头也不回的跑。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没有。
他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轻轻走向那女子,却见那女子始终背对着他,双手放在身前,不知在看何物。
“你可以走了……”那白衣女子不知为何,声音虽然淡漠依然,但却温柔许多,不似方才那般可怕了,细细想来,就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吉温慢慢走近,伸出手想去碰那女子的肩,却兀自没了那份胆量,手又缩了回来,他便只道了一声:“姑娘——你……”
他轻轻闭上眼,依稀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是那女子身上的香气,在这夹杂着绿松枝叶气息的晨曦,有些奇异让人微微沉醉。
“沿着这条路向南走,便可出绿松林,回到洛阳城。”那白衣女子这话似乎是对他说的。
“咦?奇怪?她怎么会忽然对我这么好了?莫不是方才的甜言蜜语生了效果?”吉温暗自得意,脸上又露得色。
试问天下间,哪个女人不欢喜别人的钦慕?
白衣女子说完,径直向前走去,便是要离去了。
“姑娘——”吉温急忙叫住。
那女子却真的停住脚步,微微侧脸,似乎是在等待下文。她蒙着白纱的脸,依旧神秘清丽,长长的睫毛微翘,媚眼如丝。
“我……小生庄玉郎,还不知姑娘名讳?”吉温在她身后施礼。
“我……姓沈,名慕容。”那白衣女子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蒙着面,但吉温敢打赌,她的脸必定已经红了。
“哦,原来小生一直爱慕的人是沈姑娘,沈姑娘声音如此温柔婉转动听,小生敢以颈上人头担保,沈姑娘的面目必定更自美丽!”吉温心中兀自轻笑,要知道,二十一世纪,他可是夜店之王,什么女人没碰过。
沈慕容?哼哼,就是十个沈慕容,这便也会被他“真挚的爱情告白”给打败。
“噗嗤——”沈慕容闻言,抬手掩嘴娇笑,虽然她是蒙了面,可这庄玉郎这般话语,暖人心意,她又岂能不欢喜?
“沈姑娘?我可否有幸见你一面真容?只见一眼,小生死而无憾!”
沈慕容微一沉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庄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相见不若不见!”
言毕,沈慕容运起轻功,轻身飞去,身后兀自传来那庄玉郎高声的呼唤,似乎真的带了绵绵情意。
“沈姑娘——后会有期!”
沈慕容从丝袖里轻轻掏出一物,细细端视。
初露的阳光下,那金丝饰链上错落点缀镶嵌的钿朵,出烨烨的光华,那金光一闪,似乎闪进了沈慕容的心里。
她心中一凛,口中喃喃自语:“传情手链?良人月下逢……”嘴角淡起一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后会有期?哼,以后,断然不会再见!”
沈慕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离那人很远,想那庄玉郎已是不能听见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此话是说给那庄玉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晨曦微露的绿松林尽头处,有一抹白色的倩影飘过,有一点孤独,有一点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