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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梁思忖,李简夫乃官宦之家,自己即将与之结亲,规格也要高些才好,于是先请张栋执笔,代他写了一封“求婚启”,再才遣任婶去城中请媒人。
二日上午,一身穿粗布衣,头挽一窝丝的媒人现身张家,见了张梁,不问清红皂白,先将自己吹嘘了一番。她们这样的王婆,做媒为生,早练就巧舌如簧,可谓是:开言成匹配,举口合姻缘,医世上凤只鸾孤,管宇宙单眠独宿。传言玉女,用机关把臂拖来;待案金童,下说词拦腰抱住。调唆织女害相思,引得嫦娥离月殿。
那媒婆徐娘半老,尚余几分姿色,张梁听得津津有味,待她大篇废话讲完,才道:“我家将与李太守家结亲,欲遣你往雅州一趟。”
媒婆根本不知李太守何许人也,仍搜罗出许多恭维的话,将张梁捧到了天上去。张梁听完,已是飘飘然,当即道:“就是你了。”
媒婆几句话就得了差事,眉开眼笑,领过赏钱,即刻回家收拾行李往雅州去,见到李简夫,说明[ 来意,奉上张梁的“求婚启”。
李简夫看过,与夫人季氏笑道:“你还道张家大郎桀骜不驯,恐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你看这‘求婚启’不是来了?”
李夫人不以为然,道:“李家名号摆在那里,他不动心也难。”
他们长女李舒乃是夫人亲生,于是看过“求婚启”,先回后院问女儿意见。李夫人道:“你爹看中了张家大郎,不知你意下如何,若是瞧他不上,就罢了,咱们再觅好的。”
李舒自十五岁及笄就开始挑夫婿,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一晃今年就十七了,心内很是着急,便垂头羞道:“上回我已躲在帘子后瞧过了,就是他罢。”李夫人叹气:“模样倒是好的,攀上我们李家,前程也少不了,只是你这一嫁,就要住到乡下去受苦。”
李简夫不悦道:“人好就成,待得他及,女儿一样是官宦夫人。你若怕她受苦,多带些妆奁与下人去便得。”
李夫人没了言语,遣丫头出去,向媒婆讨来草帖,由她口述,李简夫执笔,填上李舒生辰八字,曾祖、祖父、父亲三代官职及随嫁田产奁具。
媒婆接到填好的草帖,事情办成一半,兴高采烈回眉州,下乡到张家,见了张梁,自红抹胸内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笺纸,笑道:“我没白花你家的钱,事情办妥,待你问吉完毕,我再去雅州。”
所谓问吉,即男家收到草帖后,以女家草帖上女孩儿的生辰问卜或祷签,得吉无克,方回草帖。此举名为卜成婚双方属相生辰是否相符不相克,实际上是看女家门及其随嫁资产奁具是不是符合自己心意,张梁能与李家结亲,在他看来,乃是祖上显灵,求之不得,哪还消问吉,遣任婶去城里寻了个卜卦的瞎子掐了掐,走了个过场,便将草帖填好,交与媒婆带去雅州。
因男女双方家长俱是情愿,媒婆脚程又快,没过几日,就到了交换定帖的时候。
定帖交换次序,与草帖相反,先由男家出具,张梁捧着帖子,犯了难。原来定帖上除了要填张伯临的年龄生辰,还需写上父母官职封号,详列聘礼数目,他不晓得家中底细,便去房中问方氏。
交换草帖,并未问过方氏意见,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听了张梁问话,并不予作答,反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张梁一反应便是,这妇人疯了,二反应是,要拎板凳砸人。
方氏一缩:“伯临是我生的,我养的,成亲这样的大事,你都不知会我一声。”
张梁这才想起,却是漏掉了这一茬,便放了凳子,笑道:“太过欢喜,混忘了。”说着将李简夫家底向她透露了一番,又道:“咱们娶到这样一位有身份的儿媳,往后你在村里,愈有头脸,连里正娘子都要高看你一眼。”
这番说辞,极具说服力,方氏心动,问道:“李简夫真是太守?”
张梁答道:“他已归隐,但几个儿子都在朝为官,祖上三代也都有官职。”
方氏自己嫁的不算好,回娘家总觉得抬不起头,想到若娶了这样的儿媳,便能在王氏面前扳回一局,张八娘的日子兴许也就好过些,脸上就堆了笑,推张梁道:“那你还磨蹭甚么,赶紧取定帖来填,伯临年纪也不小了,咱们上年就把婚事给办了。”
张梁将定帖递与她,埋怨道:“谁叫你贱卖一回粮食,聘礼一栏,我都不晓得如何填。”
方氏挑了眉毛,道:“拿不出聘礼,明明是因为分了家,要怪只能怪大房。”
要紧事在前,张梁不愿与她争吵,瞪去一眼,道:“把账本取来,让我看看家底。”
方氏也极想早些把光鲜儿媳迎进门,遂偃旗息鼓,拿钥匙、开柜门、取账本。张梁翻一页,眉头皱一下,翻一页,皱一下,方氏看得胆战心惊,怯怯问道:“还过得去罢?”
张梁桌子一拍:“积蓄全无,这叫过得去?难怪下人们总抱怨吃不饱,穿不暖。这几年的家,你是怎么当的?”
方氏怕他又拎凳子,朝后退两步,离远了些,才道:“我还有些嫁妆……”
“哄谁呢?”张梁把墙边一指,“嫁八娘子时,不是都陪了去?难道你还有一份嫁妆在方家?”
提到方家,方氏眼一亮,忙道:“我回娘家去借。”
此法不错,方睿大概也想攀上李简夫,想必是肯借钱的,但张梁一想到借冰事件,就将借钱的念头掐灭了,道:“找你哥哥借钱,恐怕比高利贷的利息还高呢。”
方氏在这种事上,是理亏的,不敢硬辩,想敢想,另生一计,道:“与大房打个商量,填田产时,把他们家的那六十亩也加进去,至于聘礼,也叫他们借些,反正他们又没儿子,留钱作甚。”
张梁道:“他们欠债都未还清,哪有余钱来借你?”
这是实情,方氏泄了气,道:“还是向我哥哥借罢,向他道明李简夫厉害,想必就不会要利息了。”
张梁觉得此计甚妙,立时手书一封,又唤任婶来教了她好些话,遣她去方家借钱。她去得巧,正好方睿在家,听了来意,竟起脾气来,气道:“你们竟要与李简夫子结亲家,还有脸来向我借钱?”
任婶不明所以,还要再讲,方睿不由分说,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叉起任婶,将她丢了出去。任婶摔了个屁股墩,眼泪汪汪,一瘸一拐回到张家,向张梁与方氏哭道:“老命差点丢了,我再也不去方家。”
张梁惊怒,但一样不明缘由,直到张栋相告才知,原来朝中有党派之争,方睿与李简夫,正巧分属不同阵营,乃是政敌。张梁埋怨张栋道:“有些等事,大哥怎不早说。”
张栋道:“他与你姻亲而已,甚么大不了的事。”
张梁道:“我家八娘子嫁在他家呢,我们要是与李家结亲,方家必将迁怒于她。”
张栋为官之人,向来只分利害关系,哪里理会这等事体,遂道:“儿子要紧,还是闺女要紧?错过李家,你再想与大郎挑个身世这般好的媳妇,可就难了。”
张梁犹豫起来,在窗前踌躇。张栋继续劝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儿子才是终身依靠,再说八娘不是有孕了么,待她生了嫡子,一样好过,不消靠得你。”
张梁的心,一时偏儿子,一时偏闺女,挪来挪去,最终还是停在了儿子这边,下定决心道:“这门亲,结定了。”随后又犯愁:“大哥,聘礼还没着落哩。”
张栋听了这话,也愁起来,道:“我有意助你,只可惜自家债也没还清。”
张梁想了一时,道:“我们家如今仅有六十亩田,只能算个下户,聘礼就填银三两,彩缎三表里,杂用绢一十五匹,如何?”
张栋点头道:“使得,李家看中的是大郎人品,家世在其次。”
张梁又道:“定帖上还要填男家田产,我将大哥的那六十亩也算进去,填个一百二十亩,可使得?”
张栋又点头:“使得,这样填好看些。”
张梁将兄弟俩商议的结果告诉方氏,方氏欢喜,亲自磨墨,让他填定帖,笑道:“还是娶媳妇好,聘礼费得少,哪像嫁闺女,恨不得倾家荡产。”
其实时下娶妇,也是先问资装厚薄,只不过这门亲事是李家先提的,张梁才敢大胆而已,他抬头瞪了方氏一眼,拆道:“休要混说。”
方氏等他填完定帖,仔细将墨迹吹干,收好,二日交与媒婆,再次遣她往雅州去。
他们这边忙活来忙活去,亲事都成定局,却无一人想到要问张伯临意见,甚至都没去知会他一声,媒人几次来回,他都恰在书院,没有碰上,因此一直不晓得消息。
这里林依与他偶遇,想起青苗打听来的小道消息,遂道了声:“恭喜”。
张伯临惊讶问道:“喜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