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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一早,林依趁着店还未开张,召齐杨婶几个,将找寻林娘子的事讲了,杨婶未经历过那场大火,倒还罢了,青苗想起烧毁的锅碗瓢盆和衣裳、祝婆婆想起以前的小酒肆,都是恨到磨牙,齐齐称,要竭尽全力帮丁夫人找到林娘子,狠揍一顿。
店中生意一如既往,六张桌子爆满。林依正在里间得意,祥符县来人报信,称方氏卧病在床,想见儿女。虽然报信人急得满头是汗,林依却不以为意,心道方氏昨日离去时还是好好的,怎会一夜之间就卧床不起,定是她想跟去眉州,耍出来的花招。
她心里如此想,样子还是要做,便取出几个钱打赏报信人,劳他多跑一趟,到翰林院中请张仲微回来。张仲微听说方氏生病,也是不信,无奈告假,与林依相视苦笑。带上张八娘,雇了三乘小轿,奔赴祥符县。
他们却都料错了,方氏是真卧床不起,不过并非生病,而是受伤,头上扎着白布,还渗着血。张仲微几人俱是一惊,张八娘猛扑上去,哭叫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张仲微与林依稍显冷静,到床前看过方氏,就把任婶朝外一拉,问道:“二夫人是谁人所伤?”
任婶看了张仲微一眼,道:“除了二老爷,谁敢伤她?”
原来凶手是亲爹,张仲微责怪的话,骂人的话,全都出不了口,张嘴愣住。林依问道:“二老爷为何打二夫人,可是为了昨日的事?”
任婶摇头称不是,却又不肯讲缘由,林依问了好几句,也没问出甚么来,只得转身去寻李舒.
李舒卧房门口,挂着厚厚的皮帘子,小丫头通报过后,打起帘儿,请林依进去。屋内,李舒在榻上躺着,手里抱着暖炉,锦书与青莲一边一个,正替她捶腿。林依上前行礼,笑道:“大嫂倒会享福。”
李舒连忙起身,回礼道:“才从二夫人那里回来,站了半天,腿直麻,这才叫她们来捶捶。”说着请林依到桌前坐下。
青莲端上茶来,向林依抱怨道:“稍微好心些的婆母,见儿媳替她怀着孙子,哪会让她亲力亲为,又不是没得下人服侍,就算不是真心,客套话总要讲一句,咱们这位二夫人……”
李舒厉声打断她的话,斥道:“婆母卧床,儿媳伺病,乃是天经地义,你自个儿想偷懒,莫要把我扯上。”
锦书见青莲,偷笑几声,上前拉她道:“大少夫人贤惠的名声,生生叫你给污蔑坏了,还不快随甄婶去领家法。”
青莲好心维护李舒,却没分辨清场合,活该被罚,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随甄婶下去了。
林依茶还未来得及吃一口,先观了一出戏,不禁替李舒觉得累。
李舒问她道:“你去瞧过二夫人了?”
林依点头道:“瞧过了,听任婶说,她是被二老爷打的?”
张梁打方氏,李舒已是习以为常,一面嗑瓜子儿,一面慢慢讲,权当是佐茶的八卦。
原来,昨日张梁一回家,就开始翻箱倒柜,说是要凑盘缠,翻来翻去,却现钱袋子空了,他不好意思来向李舒借,便想出个主意,去学生家提前收束修,不料接连跑了两三家,学生们都称,束修已被方氏收走了。张梁当时就了脾气,责怪学生们不该将束修交与别人,一学生胆小,见他吹胡子瞪眼,怕了,吐露实情:“师娘称,交与她,能少出几个钱。”
张梁听方氏少收了束修,气得只差吐血,他担心跌了面子,不好意思逼着学生补齐,就只能回家拿方氏出气,抓起就打。
李舒慢悠悠道:“我们想去劝,却无奈关着门,只听见二夫人高声求饶,也不知打了几下,门开时才现她头上破了皮。”
林依不得不佩服方氏胆子大,这种事,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张梁会火,她不但代收束修,还少算了钱,也不知是当时没想到张梁的反应,还是明知故犯。
李舒谈性甚浓,看出林依的疑惑,不待她问,主动解释道:“二老爷爱出门吃酒,自己赚的钱不够花,就隔三岔五上二夫人的零嘴铺子打秋风,二夫人是亏空得狠了,才想起打二老爷束修的主意。”
原来是报复行为,林依恍然大悟,联想起方才任婶的反应,问道:“这馊主意,是任婶给二夫人出的罢?”
李舒一笑,手一抖,一把瓜子儿散落地上:“弟妹真真是聪敏,一猜即中。”
林依也笑,暗道,任婶这狗头军师,已不知是几回带累方氏了,也亏得方氏还一如既往信任她,实乃奇事一桩。
李舒笑了一气,问林依道:“听说八娘回来了?她可是恨我?”
看来他们并未把张八娘被休的事瞒着李舒,林依宽慰她道:“八娘是明白人,不会乱埋怨人,大嫂别多心。”
李舒拿瓜子尖划着桌面,道:“不埋怨最好,埋怨也无妨,今儿上午二夫人还道要把我休掉呢,我不在乎多一人抱怨。”
林依轻笑道:“大嫂是聪敏人,这事儿怎么想不明白?八娘子的夫家,既是二夫人的娘家,她就算晓得是方家的过错,也不会在旁人面前讲,当着我们的面,她除了抱怨你和你娘家,还能怎样?”
李舒一愣,旋即丢掉那粒瓜子儿,拍着桌子笑道:“你看我,真是当局者迷,光顾着生闷气,就忘了二夫人也是有苦难言。”
林依见她想通,起身一福,道:“八娘子是苦命人,此番被休回家,还要靠大嫂多照拂,我这里替她谢过。”
李舒道:“你是她嫂子,难道我不是?不消你提醒,我自好生待她,怕只怕,我做得再好,也入不了二夫人的眼。”
说曹操,曹操到,林依还没接李舒的话,小丫头来报,称张八娘来了,李舒忙命备茶备礼。张八娘进来,与李舒与林依行礼,唤了声“大嫂”,再到林依身旁坐下。
李舒接过甄婶递来的一只盒子,推到张八娘面前,道:“你才来东京,想必少胭脂水粉使用,我这里有几样送你,你别嫌弃。”
张八娘坚辞不受,二人推来推去,使那盒子跌落,震开盖儿,现出里头的物事来,金灿灿地晃人眼,原来不是甚么胭脂水粉,而是满满一盒子金饰。
张八娘诧异无比:“大嫂,你这是……”
李舒摆手止她下面的话,道:“咱们女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你别问缘由,我也不道那劳什子的歉,快把盒子收起,好好过日子罢。”
李舒讲话爽利,张八娘反不知所措,林依帮她把饰收好,塞到她怀里,道:“既是大嫂一片心,你就收下罢。”
张八娘这才将那盒子捧了,起身向李舒道谢。
李舒摆了摆手,扶着腰起身,道:“我也歇了好一会子了,再不到前面去,二夫人又要骂,就不留你们了。”
张八娘想起自身,怀着儿子时,服侍婆母也是照常不误,不禁心生同命相连之感,上前扶住李舒,再回头唤林依:“咱们一同去。”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儿子与闺女,方氏的精神很好了些,林依几人到时,她已坐起身,半躺在床上,由张仲微喂粥吃。
方氏被亲儿服侍着,本是高高兴兴,但一见林依和李舒进来,就变了脸色,责道:“服侍婆母,乃是儿媳的职责,你们一个二个跑得不见影子,却要我做官的儿子来忙碌,是甚么道理?”
此话全然道理不通,还冤枉了人,林依与李舒念及她正在病中,都不与她计较,默默将这责骂受了。
方氏见她们不作声,愈来了兴致,推开张仲微道:“儿子,你歇着去,叫你媳妇来喂我。”
林依正要上前,李舒却抢先一步,接过粥碗来,向方氏笑道:“娘,哪有我这儿媳闲着,却叫侄儿媳来服侍你的道理,没得让人闲话。”
此话明是表孝心,实则在提醒方氏,张仲微如今已是大房的儿子,同她不相干了。
方氏见李舒偏着林依,愈恼怒,便等她将一勺子粥喂到自己嘴边时,故意刁难,咬住半边调羹一用力,让大半勺子的粥酒得满被子都是,随后借机大骂:“伯临娶你何用,连个粥都不会喂。”
李舒知她是故意,不以辩驳,只唤来任婶,替她换被子。方氏当她不理睬,更来劲,声称要休她回家。众人都习惯了方氏的闹腾,从张仲微到张八娘,个个充耳不闻,只帮着收拾床上的那一摊子。
不想方氏趁众人不注意,一巴掌朝李舒脸上招呼过去,李舒挺着肚子,躲避不急,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半边脸立时肿起来。李舒何曾受过这种气,立时就哭起来,拉了甄婶就朝外走,道:“既然二夫人瞧我不顺眼,那咱们就家去。”
众人都忙着去劝李舒,只有林依留意到,方氏在李舒讲出这句话后,脸上现出奸计得逞的表情。她不禁心中一动,难道说,方氏不是单纯耍泼,而是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