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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西自古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古战场古关隘比比皆是。号称天下九关之首的雁门关自然是其中翘楚。
从代县到雁门关,一路崇山峻岭,偶尔有立于路旁的牌子上记载着某某战役的遗址,算是给人凭吊唏嘘的载体。
而比遗址牌更偶尔的,是山石间的野梅花。农历三四月份的光景,花开正好。
奇怪的是,这声名在外的名胜却人迹罕至,只有鲜少的游人,久候的导游见到来人显得特别卖力。
导游兴奋的指着远处隐约的关口,兴奋的历数着巡幸过雁门关的帝王将相,从周穆王到汉武帝,从李牧到卫青霍去病,几千年的金戈铁马就在一串串的语汇间从过去排着队跑出来,消失在在关隘下千回百转的风中。
战与和,时间的轮回,都一字不漏的刻在这关隘沧桑的石碑上。
一面是皇帝大将们却匈奴封瀚海,一面是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雁门关外,是漠漠的蒙古草原,是一代代公主和亲的目的地。
几千年间,从雁门关下扬起的,除了战马的尘土还有大红的批帛,她们从这里出去便不再回头:前33年,晋宁公主王昭君出塞嫁与匈奴呼韩邪单于;601年,隋文帝女儿义成公主出雁门嫁与突厥;788年,唐德宗女儿咸安公主出雁门嫁与回纥
短短几句干巴巴的历史不知道又隐匿了多少故事,至今还记忆犹新的是昭君一幅怀抱琵琶的画像,幽怨的目光不知激起多少同情感叹。山西这本来重武的地方又因此而带上些许江南流水般清扬细碎的闺怨。文人骚客感叹她们命运不济的时候也许并没有留意过另一个故事。
史记。晋世家里有这样的一段记载,未来的晋文公,此时的逃跑公子重耳逃到狄国,取了咎如的女儿叔愧为妻,十二年之后又要到齐国去寻求跳槽的机会。司马迁写道“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
二十五年,灼灼的梅花谢了又开,但晋文公终于没有回来。
不知道叔愧会不会日日登上倾圻的城墙望断千山万水去寻一个渐愈模糊的背影,不知道二十五年之后的某一天,晋文公会不会想起曾经笑着对他说,我等你二十五年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一片年轻的柏林下找到那缕也许未曾消散的温柔。
同样是哀怨的故事,叔愧的一笑却让几千年之后的一个过客记住她。
细细想来,叔愧的一笑好像蕴含着更深的潜台词——我知道你要去寻找你自己的人生,如飞如翰,如江如汉。而那里定然是没有我了。你安慰我,让我等二十五年。但我知道,二十五年,也许你已经是一方霸主,可是我还是叔愧,为你缝制缁衣的叔愧,为你点燃豆灯的叔愧,那时候,你会有千万个为你缝制缁衣点燃豆灯的人,再也不会记得我。二十五年的世事,也许我早就化作随风飘散的一抔黄土,可是我记得你的谎言。你说,二十五年,你会回来。就为了这个谎言,我等你。
叔愧的一笑,竟然把希望和绝望,甜蜜和忧伤杂糅的没有一点缝隙,最后,是一点淡然。那个时候,也许她正在为重耳整理着行装,她抬起头来,淡淡的勾起嘴角,回馈给他一个承诺。
(二)
沿着长城一直走下去,离雁门关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座著名的关卡——娘子关。
据说,这个关卡得名于李世民的妹妹平阳公主。
娘子关在行山脉西侧“井陉”西口,是山西与河北的交界,自然就是进入当时李渊大本营的咽喉。传说平阳公主曾带娘子军驻守此关,因而得名。
虽然是传说,但这位平阳公主的赫赫战功却见诸史料,她逾制在下葬的时候使用了鼓吹,大臣向皇帝谏言,女人下葬从没有使用鼓吹的。李渊却不答应,鼓吹是军乐,她曾经身披铠甲,战于荒野,她用军礼下葬又有什么不可以?
历史留给女人的都是有限的边角料。虽然平阳公主在李渊十九个女儿中间算是有名的,在新唐书所占的篇幅最多,却也只有两段。其中的一段记载还是李渊给她用军礼下葬的事情。另一段却是她和她的丈夫柴绍的一段对话。
初,高祖兵兴,主居长安,绍曰:“尊公将以兵清京师,我欲往,恐不能偕,奈何?”主曰“公行矣,我自为计。”
柴绍怎么的也算个聪明的人,却找了个如此牵强的理由,平阳公主不会看不出柴绍想要一个人先开溜的企图,却还是郑重的道,你快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有人说,美丽的女人得到爱情,美丽而坚强的女人得到寂寞。文人骚客哀悼出雁门的昭君无非看着塞外苦寒,一道雁门隔开了中原的繁华和家国故土。但草原上也许北风其凉,风雪其霶,但却可以携手同行。而叔愧和平阳呢,他们留下来,独自一个人,和故乡一起享受坚强的寂寞。
(三)
听说过很多爱情故事,从梁祝到李隆基杨玉环,从杜丽娘到崔莺莺,那样的生死挂念,浓烈的好像金线编织的礼服,只有偶尔出现在戏台上,出现在展厅的橱窗里。像童话一样缥缈在我们的头上。
乐府里有这么一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个女子指天为誓,只有当山峰没有棱角,江水不再奔流,亘古洪荒不再,我们的爱情才会随着一切的消亡而不在。
很多人读的时候热泪盈眶,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后来,也许真正要分别的时候却忘记了还有这样一句话,直到很久之后,才记得,我曾经读到过这样的话。
更多的时候,爱情就像叔愧一样,默默的埋葬在等待里,像平阳一样,笑着被抛弃,而后,又是生活。哪有那么多的破茧化蝶,哪有那么多魂梦相依。
这么想来,出塞的公主们无疑都是幸运的,有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哀悼她们的青春和爱情,尽管那也许并没有说到点子上。雁门关的城门缓缓打开,送走年轻的女子,留下她们的名字和一片感慨,总有一天会有好事的后人为她们安排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
留下的呢,是千千万万个叔愧平阳一样的女人,她们的爱情,作为一场战争,一个名人的注脚,被凌乱的扫进角落,化成时间的尘埃。
离开雁门关,又一次看见零星的梅花,花开正好。那样的潋滟旖旎映在苍白的山石上反而衬出一份局促。
这里不是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