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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奭取了箸来,小心夹了一块已看不出模样儿的“糕”来,轻咬一口——思儿很期待地望着他,生怕自己做的“桂花糕”甜齁了太子哥哥。
酥糕入口,虽不糯,口感略欠些,但这么一咬,桂花的甜味儿很快在唇齿间逸开,刘奭原已做好皱眉违心夸赞小妹妹的打算,没想小丫头手艺还不错,便真心赞道:“思儿有手艺在身,往后不怕饿着,一技傍身能糊口。”
“好吃么?”思儿笑意盈盈,满期待地问。
“很香,甜得很!”刘奭竖了个大拇指,道:“好思儿,你往长安街头摆个摊子,还能养家糊口呢!”
“那不是、不是,思儿还须长进呢,”小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还挺拿兄长的话当回事儿,便笑说,“兄长,待思儿长大了,你给我往街头摆个摊儿吧?思儿做点心,兄长来吃。”
刘奭听这小妹妹童言童趣,好生可爱,便愈发喜欢了。因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大汉的嫡公主却要去市井抛头露面摆摊子?”
“那思儿喜欢!”小公主乐颠颠地转身去和她的面团子。
“好,思儿说甚么兄长都应,等将来兄长御极,派一队亲军保护咱思儿的糕点摊子,任思儿怎么胡闹都成!”
他当真宠爱这个妹妹,见思儿笑,就仿佛看到了慈爱的故皇后,小思儿与母后一般,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又一锅桂花糕出了炉,刘奭帮着端拿,便闻那味儿觉得极香,因笑说:“思儿手艺是问谁学的?桂花糕好是好吃,但还比不上桂花甜酿饼,甜糯香软,嚼劲十足,兄长儿时最爱吃。”
“桂花甜酿饼?”敬武微怔。
这不是昭台宫的秋娘擅做的么?瞧秋娘能将制甜酿饼的工序一一道来的熟练劲儿,就像她家秘制的呢,怎兄长还吃过?
“是呀,我从前最爱吃的。可是后来,母后不在了,也少有人会再做。那种味道……是再也吃不着了。”
“我可吃过呢!”敬武嘟着嘴,想好好儿显摆一番。忽觉哪里不太对劲呢,因问:“甜酿饼是母后爱吃的?”
“是呀,”刘奭笑笑,说,“母后最擅做甜酿饼,也爱吃,君父龙潜时,母后早在家素手为父皇做,父皇爱极了母后的手艺。”
“后来吶?”敬武眨巴着眼睛,凡听说起母后与父皇的事,她便极期待。毕竟那一程,她并未参与过,而母后的温柔慈爱,她也并未贴近过,只在众人的言辞间感受过。
此时乍听兄长提及,她便巴巴地盼着兄长能再说多点。
敬武怪可怜的。
刘奭宠溺地摸摸敬武的头。然后拖了个小马扎来,拉敬武坐下,耐心地给敬武说起从前之事。
便说到了这桂花甜酿饼,敬武不觉多问了一句:“进了宫母后也给父皇做么?也毕竟只能秋一季吃啦,毕竟秋桂长成还需要时节。”
敬武那么聪明,小小儿的,便有了心眼。
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她想从兄长的口里,悄悄探到她要的答案。
刘奭笑着告诉她:“进宫之后,母后便想下厨也是不成啦,多少双眼睛瞧着吶,父皇也不想母后授人以柄,便是再要吃,也不舍得母后下厨。母后与父皇鹣鲽情深,因为着父皇想,便手把手教大家伙儿这桂花甜酿饼的制法,也在椒房殿设下小厨房,偶背着人时,母后也是会做的,以解父皇之馋瘾。”
敬武低头深忖。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便抓住了极关键一言,问她兄长:“兄长,这么说来,这桂花甜酿饼非宫中之物,只椒房殿的人才会制?旁人是不能会的?”
刘奭未觉这丫头问的异样,便笑嘻嘻回她道:“是呀,桂花甜酿饼是父皇与母后在宫外时爱吃之物,后来母后传与椒房殿诸人,别宫是无人会做的。”
敬武一愣,原是这样……
那昭台的秋娘,从前应是椒房殿皇后的人??
刘奭因见思儿在发愣,便轻推了推她,道:“思儿在想甚么?”
“没,没呢,”敬武反应了过来,故意擦了擦眼睛,道,“兄长说起父皇与母后旧事,思儿有些哀伤罢了。”
刘奭也有些心酸,便搂她道:“傻思儿,过去的便都过去啦,兄长没了母后,可是有你呀!兄长觉得余生都快活……”
余生都快活……
敬武红了眼眶。有兄长这么一句话,便是她平白遭人白眼,亦不觉有甚么了。兄长那么爱她,视她如珠如宝。有兄长在,便够了。
余生都够了。
刘奭说及伤感处,便也想流泪,忙岔开话题:“思儿,你知咱们的娘有多么聪明吗?原不是说秋桂长成在金秋时节么,这桂花甜酿饼便也只能秋天制作,娘想了个法子,便让父皇一年四季皆能吃上爽口的甜酿饼了……”
“是怎样个法子存鲜桂?让思儿想想……”敬武凛直了身,稍想了想,便将在昭台宫秋娘那儿学来的保存鲜桂的方法说与兄长听,她照着印象描摹下来,几是一字不差。
太子惊讶不已,连称赞:“妹妹竟这样聪明!果然是母后生的,与母后都想一处去啦!”
刘奭大喜,自己疼爱的亲妹与母亲之间,他又寻着了一处相似。
敬武心情却不大好。她心中像是被结绳拴了无数次,怪怪的,总觉哪处疏不通,想也想不明白。
敬武心说,兄长呀,这哪是我想出的法子?分明是昭台宫那秋娘处得来的方子!照这样子看来,只怕口出之法,还是当年母后所想的那个法儿。
唉,那秋娘到底是何人呢?想也想不明白。
敬武便往她兄长怀里扑:“哥哥,你从前母后也这样抱着你么?”
“在宫外是这样的,后来入了宫,母后被旁人提点要注意为后之尊,莫让父皇难堪。母后便注意仪态了,那时兄长也长大了不少,母后抱不动,也便很少抱了。”
刘奭抱着她,轻轻摇来晃去,像在哄个小孩子。
敬武有些伤感,叹气道:“那也是好的,母后从来没有抱过敬武。”
刘奭摸摸小公主的头,也伤感道:“可是母后爱你,母后与兄长一样爱你。小思儿尚在母亲肚子里时,母后便时常与你说话。”
敬武撒娇道:“一想起兄长,思儿心里便觉快活。”她复在刘奭怀里咯咯笑,伤心的事也抛了脑后去:“有时思儿在宜春/宫好怕、好寂寞呀!可是想起兄长会保护思儿,思儿便高兴,也不怕啦。”
“好思儿莫怕,兄长永远陪在你身边。以后,待兄长长大了……思儿爱怎么闹便怎么闹,思儿想做什么都行,兄长朝也不上了,就陪思儿去摆摊儿。”
敬武知她兄长所说是君父万年以后的事,那时天下都是太子刘奭的。他将为帝王,拥有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时的刘奭,还是只疼她一个人。
可那时的小思儿并不知,刘奭是最好的兄长,但必不能是,最好的君王。
她狠狠抱紧了刘奭,喃喃说道:“好兄长,下回来,思儿做桂花甜酿饼给你吃,好么?”
“好,好,”刘奭狠点头,“兄长吃着思儿做的桂花甜酿饼,便会想起母后。”
“咱们的母后。”
思儿哭了。
转眼便又到了恭哀皇后的忌辰,敬武的生日。
这种日子,敬武必是被遗忘的。她也不敢让人记起她的生辰。举国皆知恭哀皇后薨时,小公主敬武出生。是这带煞的女儿克死了皇后。
这一年的生辰,大概又与往常一样,她倚着冷冷的宫门,孤孤单单度过。
可今年,宫里有了不一样的动作。
敬武身居上林苑,并不知晓。
敬武生辰前三日,阿娘便煮了长寿面给她吃。宜春/宫的生辰面,总是与恭哀皇后忌辰错开几日……
阿娘想的周全。多几年前的煞气,能躲自然要躲。
敬武嗦着面条,放空眼神儿在发呆。
宫里欲行大祭,想来兄长挺忙,又得好一阵儿不来找她。
想着想着便觉无趣。
敬武好生可怜,这么多年也无一人为她贺生辰,为母后而行的祭祀,宫里也从未派人来接她……
许是父皇深恨她,连亡母灵前也不让她谒。
敬武想着想着便哭起了鼻子。
面条嗞溜嗞溜往嘴里嗦……
她觉身后有个影儿,方才想转身时,后头一双手已经覆上了她的眼……
“嗯?”
“……是兄长!”
这还用猜么?想来无旁人会来宜春/宫,也无人这么大胆,敢捂她的眼睛!
那只大手往她脸上捏了捏:“思儿这么聪明?”
“兄长!”她高兴地转身,面条还吸在嘴边儿,太子拿巾子给她擦了,笑道:“小思儿,兄长来瞧瞧你。”
“兄长最近怎三天两头往宜春/宫跑?不怕君父不高兴么?”
她心里虽高兴,但也不免为兄长担心。毕竟伴君如伴虎,一招一慎,便大不好啦。
“思儿,兄长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刘奭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