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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壮壮和满仓,细细叮嘱了一番,张硕夫妻方和安置粮山的苏大嫂在书院牌楼底下会合,一同离开耿李书院,苏父和苏大郎则留在书院做工。
耿李书院的书籍买回来了,书架尚未做好,原先做桌椅床榻的数十个木匠继续赶工。
苏家的日子现在过得越来越好了。
满仓和粮山的束脩、食宿费用等都不用苏家掏钱,每个月只要供兄弟二人纸墨钱就行了,虽然两份纸墨钱每个月得花两三吊钱,但是苏父和苏大郎在城里做工的钱差不多就足以支付了,苏大嫂现在也找了一份浆洗衣裳的活计,一个月也能赚上八、九百钱。
而且,张家买房时秀姑提醒了娘家,老苏头做主,苏家买的那套房子别人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他们没有卖,赁给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居住,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租金。
只要书院开着,他们便能月月进账。
出了耿李书院,苏大嫂匆匆别过张硕夫妇,多洗一件衣服就能多挣一文钱。
张硕早早就给李家和李三姑奶奶杀好了猪羊才送壮壮入学,眼前很有空,小野猪有老张看着,他不急着回家,就带秀姑在县城里闲逛。
涌进这么多学子,短短两三个月,桐城的繁华远胜往昔,商铺林立,风摆布幌。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城里并没有秀姑想象中十分繁华的盛景,百姓自给自足,有钱人家的衣食自有家中供应,许多东西何须言买?然而,住在城里的学子及其仆从多了些,集市上来往的小商小贩多了些,百姓能找的活计多了些,开张的酒馆食肆多了些,书肆也多了一家,生意都比之前好做,这么一来就显得桐城很热闹了。
谁能想到李三姑奶奶守寡后定居桐城,会给桐城带来这么大的好处?此时的桐城,和天灾*后的桐城满目疮痍相比,两者之间宛若云泥。
对于李三姑奶奶,许多人感恩戴德。
李三姑奶奶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县太爷谭吉,谭吉却不以为意,反而为耿李书院大开方便之门,考虑到桐城所有年幼学生都在书院读书,又有桐城之外无数学子,几乎囊括了彭城大部分的人才,遂命衙役时常在书院前后左右的街道巡逻,以免宵小之辈打起书院的主意。
秀姑和张硕逛街便遇到了带着衙役巡逻的郭大海。
“大哥,大嫂,你们送壮壮上学?”郭大海常在附近走动,最早见到布告,晓得张壮通过考核以中等的成绩进了玄字班。
“是啊,刚从书院出来,你们这是去巡逻?”张硕点头,秀姑微笑。
郭大海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一天得巡逻七八遍,就怕有人在书院闹事。前儿就有个宿县来的婆子在门口撒泼打滚,哭诉家中贫寒,非要让书院免除他孙子的食宿费用,并准许她十六岁的小儿子入学,闹得好生厉害。”
张硕奇道:“竟有此事?”
耿李书院的规定十分明白,若开此例,其他人岂不也这样要求?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怕人再来闹事,县太爷就叫我们盯着。大哥,大嫂,我先走一步啊,改日再聊!”前方有人朝郭大海招手,他赶紧告辞。
秀姑和张硕目送他离开,思及郭大海所提之事,夫妻面面相觑。
李三姑奶奶虽然不差钱,但是却怕生事,所以定下了这么些规矩,桐城以外的学子收取束脩和食宿费用,数目都不高,束脩一两,食宿一两,早粥晚汤,以包子馒头为主食,午时则是一菜一汤,米饭管饱,素菜肉汤,比许多殷实之家吃得都好。
所有的先生及其家眷都住在书院里,加上书院里的学子,每日消耗的肉菜十分可观,李三姑奶奶派心腹陪房白墨采买,可巧白墨之妻是银珠的妹子玉珠,管着耿李书院的厨房,夫妻见识到张硕杀猪宰羊的本事后,又有银珠在中间说话,便只从他的猪肉铺子里买肉。
白墨和玉珠本想请张硕帮忙屠宰牲畜家禽然后自己付工钱给他,后来觉得李三姑奶奶的庄子无法供应这么多牲畜家禽,而自己买的话过程太过絮烦,就直接让张硕杀了送来,把买牲畜家禽和杀牲畜家禽的钱都给张硕。
于是,张硕每日先去东市买牲畜家禽,回来宰杀了送往耿李书院的厨房交给白墨和玉珠夫妇,屈指算下来,一天净赚两吊多钱。
除了猪羊处理好,鸡鸭鹅等家禽都是宰杀放血即可。
先生连带家眷上百人,他们吃得好些,早上多食肉包子,晚上多吃肉汤,加上中午至少一个肉菜,多则两个三个,每日最少需要四五十斤猪肉,四五十只的鸡鸭鹅肉。如今的猪最重不过七八十斤,鲜少能过百斤,八十斤的猪只能剔出四十斤的肉,他们吃的肉至少就得杀一头猪。剩下的猪下水猪骨头和排骨等,连同另外为上千学生宰杀的一头猪,都炖了汤。
这样一来,张硕每日最少送两头猪,上百只鸡鸭鹅。
如果他自己去村里收牲畜家禽来宰杀再卖,大概每头猪能多赚上百文钱,家禽也能多赚一些,可惜洪灾后,附近百姓喂猪者了了,一是年初那会儿没有猪崽,二是舍不得粮食,而且张硕手里还有李家和李三姑奶奶必杀的猪羊,根本没有时间走远路收猪。
张硕与东市贩卖牲畜家禽的一名商贩签订了契约,叫他们每日送三四头猪和鸡鸭鹅各四十只到自己铺子里,多出来的猪和鸡鸭鹅就杀了放在铺子里卖。
桐城人多热闹,生意自然红火了。
秀姑每晚数钱数到手软,一天差不多净赚五吊钱左右。
张硕忙得不可开交,连带家中买麦种的大事都顾不上了,全屏老张一人忙活,在秋收之前将五十亩地的麦种运回家。
耿李书院规定逢九放假,但因刚刚开学,十九日仍旧上学,二十九放假。
壮壮二十八日傍晚放学后就去自己铺子里和父亲一起回家。
面对秀姑的嘘寒问暖,壮壮一个劲地道:“娘放心,我在书院里好着呢,吃得好,学得好,书院里的先生懂得真多啊,个个都像天人一般,知识浩如烟海,我觉得我有好多东西都不会。”受到这样的关怀,壮壮如喝了蜜糖一样。
“你们喝肉汤,先生及其家人吃肉菜,上千个学子吃的肉和你们先生及其家眷上百个人吃的肉数量差不多,分到你们手里的肉汤能有多少?你们书院里的饭菜做得怎么样?如果不好的话,以后娘做些包子葱油饼让你爹带进城,你晌午家去吃,反正书院并不拘束你们的进出。”说实话,秀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怕壮壮在书院里吃得不好。
壮壮笑道:“娘,书院里的饭菜是比咱们家差了些,但是管饱,早上一人一个鸡蛋,中午有肉汤,我不觉得受委屈,满仓和很多同窗都说吃得比家里好。我和满仓哥哥是兄弟啊,要和同窗们共甘共苦,我放假在家娘做点好吃的给我就行了。嗯,等我上学给我带点咸菜。”
“真的不委屈?”秀姑追问。
“不委屈!”张壮口齿清楚,很干脆地告诉祖父和父母书院里的肉汤有时候是用猪骨头、猪下水混着猪肉一起煮出来的,有时候是鸡鸭鹅炖汤,味道还不错,每人都能分一碗,“吃的一点都不委屈,就是睡不好。”
说到这里,他秀美的五官皱成一团。
“怎么了?”一听此言,老张和张硕夫妇立刻担忧极了。
壮壮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房间里有好几个同窗夜里睡觉不是磨牙就是打呼噜,磨牙还好些,打呼噜的声音就极响,要是我起夜再睡就不大容易睡着。”
这个,好像没有办法解决。
张硕和秀姑对视,脸上都露出一丝无奈和担忧。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我住了这十来日已经习惯了。我们书科的戴先生乃是前科的进士,他老人家说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以后游学、赶考,独自一人在途中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动手,洗衣服是最基本的活计。我的衣服洗得可干净了,今天都没有带脏衣服回来,我有好些同窗居然把脏衣服攒起来拿回去,说让他们的娘亲清洗再带回来!戴先生也说,出门在外什么事情都会遇到,我觉得夜里同窗磨牙打呼噜只是一件小事。”
壮壮说完,见小野猪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呼小叫地冲向自己,不顾他灰头土脸的模样,赶紧上前抱住,额头碰额头,“小野猪,你又重了,有没有想哥哥啊?哥哥可想死你了!”
“想!想!”小野猪仰着脸用力蹭壮壮,口水蹭了哥哥一脸,亲昵得不得了。
壮壮开心大笑,亲了小野猪一下,才对祖父和父母说道:“阿爷,爹,娘,我知道了好多以前都不知道的事情。戴先生激励我们好生读书,说无论是太、祖皇帝还是当今圣人都十分看重寒门学子,每科的前三甲必有一名寒门学子,我们都有机会出人头地!戴先生同科的榜眼就是一位家徒四壁的贫寒学子,一举成名天下知。”
秀姑惊喜道:“这是好事啊!”
圣人愿意提拔寒门学子,这是所有寒门学子的福气。
老张和张硕也很高兴,鼓励道:“壮壮,你们先生这么说了,以后你们这样的学生就不会受到十分的打压,你要好好读书。”
他们不说壮壮也明白,早已生出一股雄心壮志!
参加科举远着呢,秀姑且顾眼下,细问张壮书院里六科学了什么,需要什么用具。
壮壮想起秀姑在自己上学之前说的话,但又不想父母为自己花费这么多,笑道:“娘,书院里什么用具都有,画具颜料我都有,您和爹给我买一副棋和一支箫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给我买,乐科的琴先生善于吹箫,气韵风流,我心里极羡慕极喜欢。而且,我一个月就放三天假,要在家温习功课,买了马我未必骑上几回,想练习骑射的话用书院的马匹弓箭就行了。”
他问过琴先生,普通围棋和竹箫价格很便宜,不会给父母增添沉重负担。
随后,他又体贴地补充道:“咱们县城里没有卖的,要买就得去府城,我连皮毛都没学到,不急着买这些东西,秋收又快到了,等爹娘有空了再说。”
“你爹生意好得很,家里前儿也赚了不少钱,你不用觉得买东西费钱,咱们买得起,只要你喜欢学愿意学用心学,琴啊箫啊马匹弓箭都给你买。”家里有钱有粮又有房,铺子里的生意蒸蒸日上,秀姑终于财大气粗了一把。
壮壮莞尔一笑,他也不跟父母客气,道:“娘,我真用不着,围棋和箫就够了,我精力不足,没法子兼顾每一样才艺,先生教导我们时也是让我们挑一样学习。您和爹多给我买些纸墨就行了。我在藏书楼里看到好多书籍,咱们家都没有,我都想抄录下来。我已经用空闲的时间抄写了一册,在我的书箱子里。娘,我抱着弟弟,您自己去拿,放在书籍的最上面了。”
壮壮说着,赶紧转移话题。
秀姑打开一看,果然是家中没有的,赞许道:“抄书好啊,如果能一边读懂一边抄录就更好了。书,传世,许多读书人家都以家里藏书多寡来道底蕴。”
秀姑同样爱书成痴,她一向认为读书能加深个人的涵养,了解更多的道理。
听了娘亲的话,壮壮欢喜不已,决定在自己以后上学的日子里把藏书楼里自己家没有的书都抄回来,到手才是自己的,不能觉得有了藏书楼就有书读。藏书楼有朝一日可能会不复存在,抄录到手的却可以保存下去。
等到他三十日一早回书院时,秀姑给他带上许多纸墨,根据他的要求,切了一碗咸菜疙瘩,用辣椒和油翻炒一番,装进罐子里给他带上。
至于壮壮想要的东西,暂时没空去给他买,正如壮壮所言,该收割庄稼了。
今年风调雨顺,桐城下面各个村落全部大丰收!
丰收的喜悦让村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家家户户忙得热火朝天却没一个嫌累,晒得黑红的脸膛儿仿佛一朵朵盛开了的鲜花。
年初地里没有麦子,稻谷种得早了半个月,故书院还没开学就可以收割了。
张家先收割了两亩半的好米,五种各收一石多,单独堆放在东偏房,其中每样留了两斗的粮种,并未晒得极干。剩下常用稻米四十亩九分地收了一百二十三石,剩下六七亩地的各色杂粮也都获得了丰收,暂且放在西偏房。
麦子种下地,张硕利用晚间和老张把地窖里的陈年稻谷运出来托云天瑞卖掉,新粮存进去,准备好欠衙门的粮种,他交银子不交粮,二十一石粮种共计十四两七钱银子。
老张照看杀猪铺子几日,张硕趁机把村里自己管的九十多户人家欠衙门的粮种和地租收上来,一一清点清楚登记在册送往衙门。林主簿因张硕之故买房卖房赚了一倍多银子,越发对他另眼相待,很容易就交割明白,没有丝毫刁难。
办完正事,张硕就急忙离开衙门,托人向书院的先生打听壮壮的情况。
秀姑觉得壮壮是个极聪明极灵秀的孩子,向来又体贴父母,他说只学围棋和箫,但是其他方便未必没有天分,不如打听明白了把所需的用具给他买回来,让他放心地学,家里存了这么多钱,不好好供孩子学东西留着干什么?
壮壮模样出挑,功课又好,虽然上学不足一个月,但是很受先生看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别说壮壮的性格乖巧体贴,从来不惹是生非。闻得张硕打听壮壮情况的用意,别的先生犹未如何,乐科的琴先生当即就叫人把张硕请到自己跟前。
“张壮在七弦琴上面很有天分,比吹箫的天分还高。我才教他半天,他就能断断续续地弹奏出一支短曲了。只是他似乎觉得七弦琴太贵,居然选了精研吹箫,简直是暴殄天物!”无论是抚琴还是吹箫,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心力,虽然书院里有七弦琴可以供应壮壮练习,但是仅限于玄字班有课的时候,进展有限,琴先生觉得十分可惜。
琴先生不姓琴,他精通七弦琴和箫,琴声最负盛名,别人一直叫他琴先生。
他之所以受耿李氏的聘请来桐城执教,就是想寻几个在琴箫上面有天分的学生,壮壮是其中之一,他还发现玄字班有两个吹箫比壮壮更有天分的寒门学生,他们已经选了吹箫,另外三个弹琴有天分的学生家境较为富裕,已买好了七弦琴。
玄字班一百多名学生,竟然有十五个在乐器上有天分有灵性的学生,可惜除了这六个学生以外,其他人都选择专心致志地读书,不愿分心精研乐器,只愿意学书院安排的皮毛。
为此,琴先生痛心不已。
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对乐器有天分的学生因家贫没有门路学习而被埋没,如今他亲自教导,却又有许多学子不屑一顾。
张硕又打听了其他情况,回家告诉秀姑。
秀姑二话不说就和他给壮壮买琴买箫,他有天分就不能埋没了。
他们在城里住了一日,第二日天还没亮就等在城门处,等城门开了,径自驾车往府城驶去,一个半时辰才抵达府城。
他们带上了小野猪,铺子里的生意则交给老张照料,他的手艺和张硕一样好。
远远望见巍峨肃穆的府城,秀姑轻轻吐出一口气,不愧是府城,雄伟恢弘,远非小小的县城可比,城门的盘查更为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