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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问题,银珠却是一笑,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在秀姑不解的眼神中,银珠轻声道:“全家因王大耗子去全家当铺里典当珠宝而发现珠宝为全二老爷夫妇所有,继而寻到全二老爷夫妇的尸身,乃是奇闻一件。事关大哥和大嫂一家,我和瑞儿留心了一下,听我们姑奶奶在外面打听各路消息的小厮们说,全家根本就没找全二老爷夫妇,他们正忙着争夺全二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呢!”
秀姑愕然不已,“争产?等等,全姑娘是在室之女,根据咱们朝廷的律法,她可以完全继承其母的嫁妆,其父的家产也应该继承至少五成,多则近七成。”
想到全姑娘今年才七八岁,秀姑倒是明白全家为何争产了。
寄人篱下的全姑娘就像是抱着金元宝走在闹市中的娃娃,谁不对金元宝垂涎欲滴?
银珠颔首道:“没错,全姑娘年幼,根本就无力左右叔伯的争夺。只要有钱有势,律法有几人遵从?全家三兄弟早就分家了,老三是庶子,却很有野心,老大老三忙着争夺老二的家产,怎么可能寻找老二夫妇?作为亲兄弟都没想方设法地寻找,林主簿又不知全二老爷夫妇被洪水冲走时的衣着打扮,自然无法辨别大哥大嫂收殓的那对男女就是他们的小舅子。”
秀姑叹息一声,“为了财物,竟然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怪不得你说全家凉薄。可惜了全姑娘小小年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再无天伦之乐可享。”秀姑对全姑娘的印象很好,是个聪明伶俐却又行事周全的小姑娘,以她的年纪来说,十分令人心疼。
“可不是!别说全二老爷名下的家产了,就是全二太太的嫁妆,听说都所剩无几了。”耿李氏闲极无聊,酷爱打听各家机密,她手里有人,也有一部分退役了的兵士愿意给她做护院,银珠耳濡目染,自然而然知道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要不是发现王大耗子当珠宝的伙计曾经深受全二老爷的恩德,一眼认出了全二老爷经常佩戴的玉佩,恐怕全姑娘永远都不知道她父母的消息。就是因为全姑娘知道了这件事,加之听王大耗子说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珠宝,争夺家产胜了的全大老爷才派长子全舟陪全姑娘来寻找。”
拿到了亲兄弟的所有家产,全大老爷便开始粉饰太平,对外宣称会好生抚养侄女,待遇一如亲生子女,明面上说替侄女掌管亲兄弟留下的家业,实则蚕食殆尽。两年而已,全姑娘除了随身之物,早已一无所有。
解决心中疑惑后,事不关己,除了几声叹息,秀姑没有任何作为,待瑞儿和银珠夫妻用过午饭回去后,秀姑就收拾东西,开始构思六套椅披的花样。
白日里她仔细询问银珠,得知耿李氏平时看书,最爱封神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话本书籍,其中最喜哪吒、武松、诸葛亮、孙悟空,她便从中选了六个故事,分别是哪吒闹海、武松打虎、三顾茅庐、大闹天宫,最后一个绣着两名绝色美人,迎风洒泪,一个绣着月下抱玉兔的娇娥,却是二乔和广寒仙子嫦娥。
耿李氏见到后果然欣悦异常,笑道:“若无佳人,故事便没有趣味了。封神美人众多,最出色当为妲己,可惜是个狐狸精,又做下无数恶事,而我最不喜女娲,明明是她因纣王之辱先令狐狸精扰乱朝纲,最后却又不念旧情一剑斩之,殊不知妲己之恶由她而起,偏偏不用承受因果。水浒传虽有李师师潘金莲,但前者为妓子,后者为□□,虽然真正的武大郎和潘金莲绝非水浒传中所言的猥琐和浪荡,在故事中潘金莲却难当选,母大虫不是绝色美人,扈三娘又太倒霉,遇到了假仁假义的宋江和什么矮脚虎王英。”
所以,二乔和嫦娥当选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六个椅披秀姑足足绣了七个月,进了腊月才交上来。一是今年闰九月,二是冬日清闲。
耿李氏赞她心思巧极妙极,绣工卓绝,当即酬以重金,乃是足纹三百两,额外又赠给秀姑一件大红羽缎面紫貂皮里的大氅,一套大毛衣裳,一套小毛衣裳,以及两篓上等银霜炭和许多绸缎和年货,叫她先把花鸟裙绣出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秀姑顿时来了劲儿,半年赚了四百两银子,一年不就是八百两?
花鸟裙的定金耿李氏也给了,亦是一百两。
钱,没人嫌钱多。
秀姑很会取巧,她懂书画,讲究布局,绘出的花鸟图并不密集,减少许多功夫。
张硕教小野猪读书时瞥见她绷在绣架上的大红缎子,惊讶道:“媳妇,我记得李淑人是寡妇吧?你给她绣花鸟裙怎么用大红的衣料?”
秀姑莞尔道:“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啊?我早就想到了,我问过银珠,银珠说李淑人就喜欢大红色,寡妇不能穿红着绿,李淑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听说耿盐商最喜李淑人穿红衣裳的模样,李淑人说要穿一辈子红,穿着红衣裳走在黄泉路上寻找耿盐商。”
“别人不说?”丧夫不足三年,天天穿红着绿,岂不是人人唾骂她无情无义?
“有什么好说的?听说耿盐商死在四月初八,日子好,其五服内的子侄之妇个个穿红着绿,何况李淑人。”四月初八是佛诞节,秀姑不清楚为什么死在四月初八家人可以穿红,但是她发现只要家里有老人死在四月初八,其家人的打扮都非常鲜艳。
耿盐商死在四十一岁,虽然并非老人,但也不年轻了,不算英年早逝。
耿李氏从前任知府家里率先挑中的东西就是那一卷双面绣的般若多罗密多心经,据说就是因为丈夫死在四月初八。
“这就难怪了。”张硕点头,他就说李淑人那么聪明,怎么会落人话柄。
耿姓盐商死在四月初八,李淑人此举就行得通了。
秀姑正欲开口,低头瞅见小野猪乘父母说话的时候把竹管扔到一边,拿着粗瓷小碗装沙土,妆模作样地在沙盆里堆沙为灶,小碗放在灶上作蒸煮之状,然后他兴冲冲地把小碗端到父母跟前,昂然道:“爹,娘,给你们饭饭吃!”
秀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板着脸道:“娘不爱吃土,娘想吃炖肘子!”
小孩子特别喜欢玩泥巴,虽然泥巴很脏,但是经常玩泥巴的小孩子就不容易生病,于是秀姑就容许小野猪拿砖头在院子里垒灶,灶上放着家里偶尔用来煎药的铫子,铫子里装水,或者水里混着菜叶子,然后他在灶底下填几把麦秸秆,烧火做饭,似模似样。
一听到炖肘子,小野猪口水就流下来了,眼里亮亮的像是水潭里落进两颗璀璨的星子,把小碗往张硕手里一塞,欢快地道:“爹,饭给你吃,我吃肉!”
跟老张父子一样,将满三岁的小家伙无肉不欢。
“好东西不想着你爹,一碗沙土就想着你爹了?”盯着半碗沙土,张硕啼笑皆非。
秀姑则道:“没有肘子,没有肉,除非你把三字经背出来。”
“三字经?”小野猪傻眼,不满极了,可是面对爹娘严厉的表情,他不敢反对,想了想,磕磕巴巴地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性相近……”
就背对一句,他就背不下去了,利落地转身,跨过门槛,撒腿往东次间跑去,并且一边跑,一边大声地道:“哥哥,哥哥,你快来救救我,娘要打我了!哥哥,哥哥,你快来啊,你再不来,可怜的小野猪屁股就要被揍肿了!”
受到打扰,壮壮指尖琴声骤断,无法继续下去,无奈地抱起横冲直撞的小野猪,鼻子蹭了蹭小野猪的鼻子,对小野猪身上沾染的泥土没有半分嫌弃,“小野猪,你再撒谎,娘就真的要把你屁股揍肿了!”娘一直很温柔,很有耐心,她会跟自己和弟弟讲道理,从来没有打过自己和弟弟,哪怕弟弟淘气得连自己都想揍他一顿。
小野猪咯咯笑,告状道:“没有肉!”
“因为没有肉,你就说娘揍你呀?小心娘以后真的不给你肉吃!”壮壮抱他走进西间,见地上都是小野猪弄的沙土,他习以为常地开口道:“爹,娘,小野猪这次又是为什么?”
秀姑伸手把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笑道:“他在淘气,不用理他。”
“想也知道小野猪肯定又在调皮捣蛋,我都不信他。”壮壮笑嘻嘻地开口,温文尔雅的模样宛如临风的玉树,出水的芙蕖,几可入画,“对了,娘,我有一个同窗家在府城,十九日放假不回家,想来咱们家做客,您同意不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只管来,到时候我把东偏房收拾出来。”壮壮长得好,自从上学以来结交了不少知己好友,有寒门子弟,也有富家子弟,他皆游刃有余。
壮壮登时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