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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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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夏芍药头发有些乱,满面酡红,被夏景行一路抱回了房里。

    所幸她身上衣裙还穿的整整齐齐,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见人了。

    思萱堂的丫环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小夫妻俩昨儿冷战了一天,今儿早晨出门还没和好,这会儿回来甜甜蜜蜜,恨不得粘在一起,心里都认定了这是夏南天的功劳。

    ——还是老爷有办法!

    若是再放任这小两口冷战下去,丫环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及止晚上,夏景行如愿回到了床上去,夏芍药这才细细的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初听到他讲起身世,她其实是震惊大于愤怒的。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从小生于这样的家庭,受到这等待遇,还不知道性情会变成什么样儿。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被欺瞒了这么久,那点心疼与震惊都被强压了下去。

    这时候最是能够试出来夏景行品性的时候。若是他心地不够宽厚,或者性情实质很暴躁,平日只是装做温柔,在袒露身世内心之际,她这样冷淡的态度足以令他生出不平怨气来,行动言语之间必会露出来。

    然而并没有,从始至终夏景行都极力的想办法讨好她,求得她的原谅。

    夏芍药愈到后来,见得他百般殷勤的模样,其实心中气早消的一干二净,又见他敬夏南天如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时候始窃喜自己捡到了宝。二人头并头睡着,身子绞股儿扭在一处,肌肤相贴,听得他讲起小时候初次听到亲母自缢之时的感觉:“……祖父在午睡,我自己溜出来玩,大约是五六岁吧,听得院子里洒扫的婆子闲话,小声议论先头的世子夫人真是聪明,被郡主欺上门来,抢了夫婿,若是真拿了休书回家,行哥儿可怎么办呢?这家里又哪有他的立足之地?!她倒是聪明,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里,以世子夫人原配的身份埋在了祖坟里,行哥儿嫡长子的名份就谁也夺不走了……”

    王氏过世的时候,夏景行还很小,她长什么模样后来早就记不得了。老侯爷也不让下面人在他面前提起来。这让夏景行长到四岁上,每次见到南平郡主,下面丫环婆子都让他叫母亲,他便乖乖叫了,甚至对宁景世都充满了孩童式的善意。

    单论礼法,这并没有什么错,南平郡主到底是继母。

    只那个夏天,他站在门廊拐角处,听到婆子这番话,犹如兜头浇下来一盆雪水,从头顶冷到了脚底,大热的天打了个哆嗦,跑回去推醒了睡着的老侯爷,将这段话讲给他听。

    他当时执拗起来,老侯爷拗不过他,又觉得瞒着也不是长久之法,便将这事儿讲给他听。

    南平郡主并非什么心胸开阔的妇人,老侯爷就怕长孙偏执起来,打从心底里恨起亲父继母,小孩子又不懂掩藏,万一哪日他看顾不周,落到了南平郡主手里,这孩子就怕保不住。

    从头至尾,老镇北侯就从未对南平郡主的性子抱什么期望。

    夏芍药紧搂着他,一遍遍抚摸他宽阔的背,就好似抚摸当年那个惊惶失措的小孩。

    夏景行搂紧了怀里的人儿,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亲,心中一片平和安宁。

    偏怀里的人儿还小声嘀咕:“说起来我似乎还应该感谢你的继母呢。”

    夏景行:“……”

    “若非她这般恶毒,不但将你逐出家门,还要派人截杀,我哪有机会遇上你?”自然也无二人相遇成亲的机缘了。

    夏景行不禁笑出声来,“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阴霾的背后总有阳光,这算是命运给了他一棒子之后赏的甜枣吗?

    他低头去亲怀里的人,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夏芍药心里还带着好奇,“说起来,你那个调戏继母房里的丫环不成,反弄出人命的罪名,到底是怎么安到你身上的?”

    这人连她房里的丫环俱都不曾正眼瞧过,又怎么会做出调戏继母房里丫环的事情?

    夏景行轻笑:“这事儿确实另有其人,南平郡主不是还生了个儿子嘛,这可是他的杰作,只不过出了人命,便栽在了我身上而已。”只南平郡主也不管心里信不信此事是夏景行所为,但对着宁谦提起来,便将此事轻松栽到了夏景行身上。

    宁谦对大儿子素来喜欢不起来,每次看到他眉眼带霜,冷冷看着自己的样子,倒好似这是个债主子,不是亲儿子。训夏景行几句吧,才开了口,他倒说:“父亲训儿子的这些话,父亲自己可做到了?”

    宁谦大怒:“不孝的东西,难道我竟不知道怎么做,还要来听你的教训不成?”这世上历来只有老子训儿子的,哪有儿子反口来训老子的?

    夏景行从小跟在老侯爷身边,瞧着他的神情活脱脱是老侯爷皱眉,厌恶自己儿子的神情,就连口吻也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宁谦总有种儿子被自己过世的老子附体的错觉,正瞪着眼睛瞧着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让他怎么喜欢得起来?!

    次日醒来,又是另外一番景况。

    二人自成亲之后向来恩爱,同房之后更见亲密,俱都比不上如今的甜蜜。夏芍药起身梳妆,夏景行便要上前去执笔为她描眉,夏芍药不肯:“你会画眉么?”咬唇:“还是以前替哪个女子画过眉?”

    眉毛立了起来,颇有几分气势的质问。

    夏景行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认识娘子之前,我连小娘子的手都没牵过,哪有机会替人画眉?”

    “听起来……似乎很遗憾呐!”

    夏景行:“……”小丫头吃起醋来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你那位前夫婚妻……也没牵过手儿?”不是听说是老侯爷的至交好友的孙女儿吗?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夏景行这会儿倒有点后悔昨晚交待的太过彻底,好的坏的通通告诉她了。哪知道她连这个也要计较,真是甜蜜的负担。

    “也就祖父活着的时候见过几面……”其实四五岁的时候的确拉着小姑娘的小胖手在侯府里玩过的,只后来老侯爷过世两家便极少来往,就连逢年过节的节礼南平郡主都不曾送过。

    等夏景行出了事儿,那边便火速提出退亲,原也在情理之中的。

    他都这般说了,夏芍药见他还要替自己画眉,便拿手捂着眉毛,“万一画坏了呢?”

    “凭为夫画画的本事,怎么可能?”

    “你这是拿我的脸当宣纸了?”夏芍药不情不愿挪开了手,还小心叮嘱:“你要是画坏这一次,以后休想我再让你画!”

    丫环们俱都垂头摆饭,浑似没听到小夫妻俩的话一般,目不斜视摆好了饭,悄悄退了出去。

    原本她们都习惯了侍候主子用饭,只这两日思萱堂的氛围一时冷来一时里热,变化太大,大家还是避着些为妙。

    事实证明,夏景行的工笔画的造诣还是很高的,他从来没有如今这般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当年苦练工笔,准备讨圣上欢心的决定有多么的正确。

    虽然并没有因此而改善他的处境与生活,但是……在讨好老婆这项技能上,擅工笔简直是太有用处了。闲时替她画芍药,晨起替她画眉,夫妻相视一笑,就连空气里似乎也甜的要淌出浓稠的蜜意来。

    ——讨好圣人远不及讨好老婆来得重要!

    得出这个结论的夏景行半日脸上都挂着笑意,吃完了早饭还陪媳妇儿去铺子里。正是芍药花的旺季,今年的生意尤其兴隆。除了从长安过来的权贵人家,本地买花的官眷富商百姓,还有外地前来订货的人家。

    夏家花铺子里整日都是忙忙碌碌的,对门的何家也是如此。

    下午的时候,夏景行的好心情终于被破坏了。

    下面伙计来报,来了对兄妹买花,称要见铺子里的少东家。

    夏芍药还当来了大买家,便亲自下楼去迎,夏景行紧随其后。哪知道到得楼下才发现,这对兄妹不是别人,正是宁景兰与宁景世。

    原来那日自夏芍药离开之后,宁景兰便气恨不已,常氏又不曾替她出头教训夏芍药,这使得她越想越气,对常氏也怨怼不已。

    再指望常氏带她出门是不可能了,便想到了近日在府里的宁景世。

    自姚仙仙进了府,宁景世出门的次数便明显减少。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对此都乐见其成,颇觉此招效果不错。

    但宁景世自那日在府里遇见了夏芍药与何娉婷,心里便痒痒,就算对着姚仙仙也还时不时的要想上一回,总觉得要尝尝旁人老婆的滋味才好。

    夏芍药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只回头问了那天引路的婆子,便知道了她做的营生,以及芍药花铺子的地址。

    恰这时,宁景兰寻上门来,提出想要让宁景世带她出门去买花。

    宁景世正有此意,兄妹俩一拍即合。待得宁景世转头去向常氏提出,要带了亲妹子出去逛逛,常氏也不好阻拦太过。

    长成的长年郎,又向来恣意惯了的,她若拦的太过,回头报到南平郡主那里,倒让南平郡主觉得她这做舅母的管的太宽,连宁景兰由兄长做陪出趟门都阻三阻四,埋怨起来就不好了。

    常氏吩咐下面人套了车,又派了身边的婆子跟着,还有王府的护卫,万一有什么事儿,只回来报给她知道就好。

    兄妹俩这才出了门,直朝着夏家花铺子里过来了。

    “夏少东——”

    宁景世见到夏芍药,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拿出自己最斯文的派头来搭话,哪知道才开口,身边的宁景兰便挥手将店里雕花漆木架子上摆着的一盆金带围给推了下来,花盆顿时四分五裂,花根泥土以及正盛放的花朵皆委顿在地。

    “真是对不住,失手了。”

    宁景兰仰着张嚣张得意的脸,去瞧夏芍药的脸色。

    夏芍药却跟见了鬼似的,猛然回头去瞧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夏景行,还去推他:“你快上楼去。”被宁家兄妹瞧见了,晋王可不得找上门来?

    夏景行整张脸还隐藏在二楼与一楼楼梯间的阴影里,下面的人只瞧见了他的半边身子,却未曾瞧见他的脸。

    “宁景兰你做什么?”宁景世瞪了妹妹一眼,他是跑来搭讪的,正极力想要在夏芍药面前刷好感度,哪知道自家妹子不争气,一上来就拆了他的台。

    宁景兰回头又将左手边花架子上摆着的一盆紫楼台给推到了地上,花盆落地又砸的粉碎。这下子店里从掌柜到伙计,连同前来看花的买家们都停止了正在商谈的生意,瞧着宁景兰不做声。

    “舍妹……舍妹脑子有些毛病,夏少东别生气,这花值多少我一定赔!”宁景世此刻眼里只有美人,平日又是张口就来的性子,生怕得罪了美人儿,编排起宁景兰来真是极为顺口。

    铺子里还有不少的买家,都是爱花惜花之人,原本对宁景兰推倒花盆的行为十分不齿,一看就是上门来寻衅滋事的,待听得宁景世之语,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傻子啊?!

    谁还跟傻子计较?!

    反正夏家一样是赚钱,这傻子的哥哥穿金戴玉,头上的翠玉冠子瞧着成色便极好,腰上的玉佩也不是凡品,两盆花还是赔得起的,只可惜了这两盆花了。

    宁景兰听得自家哥哥此话即出,铺子里人人侧目,顿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宁景世——”连名带姓喊了出来。

    其实出门之前,兄妹俩只就此次的目的地达成了一致,但于此次出行的动机却从未交流。做兄长的想着讨好夏芍药,既然她家是卖花的,带着妹妹来买花,既照顾了夏芍药的生意,又有了与美人儿结交的名头,岂不两全其美。

    但宁景兰的想法却全然不同。

    她就是来寻仇的!

    这才导致了兄妹俩当着夏芍药的面儿差点吵起来。

    宁景世还想着遮掩一二,好歹别打破了美人儿对他的幻想,而宁景兰却恨的咬牙切齿:这夏家少东……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她哥哥?!

    真是无耻之尤!

    宁景兰的脑补能力还是很强的。

    兄妹俩心思南辕北辙,全然不在一处。这就使得宁景世编排妹妹,做妹妹的对兄长侧目:好哇你这风流的毛病真是没得改了?!为了讨好这卖花女,连亲妹妹都要编排!

    兄妹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瞧着要吵起来,旁边围观的买家听得“宁景世”三个字,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出来了这兄妹二人的身份,暗道可惜:原来晋王爷的外孙女儿竟然是个傻的!

    没瞧出来啊。

    宁景世美人还没搭上话,倒差点跟亲妹子吵起来。兄妹二人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隐在楼梯间的夏景行不但没有退去,反牵住了夏芍药的手,缓缓从楼楼转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夏芍药心里急的没法,小声埋怨:“你还嫌不够乱啊?这些人我来打发就成,左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出来干嘛?”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总有机会碰面,何必躲躲藏藏?”

    宁景兰跟见了鬼似的尖叫一声,直往宁景世身后躲去,“他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南平郡主派人截杀夏景行之事,外面人不知道,家里只瞒着宁谦,就连宁景世也不知道,只宁景兰常日在后宅,与母亲关系又亲密,便从南平郡主贴身的丫环婆子嘴里露出点口风来,竟知道了。

    她先时知道了,到底还是小女孩儿,自小养的跋扈,可也没起过让这嫡长兄去死的念头,没想到自个亲娘真个做下了这等事体,倒吓的她做过好几日噩梦,过了半年之久,后来才渐次忘掉了这回事。

    没想到此次能在夏家花铺子里瞧见他,可不吓的失声叫出来?

    比起宁景兰的惊吓,宁景世可就是心虚了。

    当日他强了南平郡主房里的丫环红玉,没想到那丫环倒是个性烈的,被他得着了身子,便一头撞死在了他面前。

    这使得宁景世好不扫兴。

    他在镇北侯府向来为所欲为惯了,只先时在老侯爷面前还收敛些,及止成了人,通晓人事,宁谦在男女之情上向来不拘管儿子,有时候父子俩在外面游玩碰上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宁谦倒觉得男儿生来不风流,岂不糟蹋了这副七尺之躯?

    因此,比之沉闷古板,反口训起他来神似他亲爹的夏景行来,宁谦反倒觉得次子更合自己心意。

    只宁景世没想到因着红玉的事情,他亲娘借机生事,将此事强栽到了兄长的身上,将他逐出了家门。

    这就让他再次见到兄长,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谦大怒的原因便是长子平日瞧着规矩古板,不沾男女□□,哪知道一肚子男盗女娼,竟然□□了继母房里的丫环。

    男女之情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两情缱绻也算得风流佳话,若是他自己院里的丫环,就算真弄出人命来,也可遮掩一二。可将这主意打到了继母房里的丫环身上,逼死了人,便是居心不良!

    焉知他不是对亲父继母心怀怨念,存心报复,这才有此一事?

    细究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前有王氏自缢而死,后有继承侯府家业一事,更要怀疑他一副平静的面孔下面藏着什么恶念了。若是整个镇北侯府将来落到了他手里,万一他报复起来,该如何是好?

    宁谦对这儿子起先只是不喜,后来又成了厌恶,至最后被南平郡主在耳边吹风,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受到的惊吓:“……红玉平日对他也很恭敬,他怎么下得去手啊?如果他开口跟我要,我做母亲的给他一个房里人,也不算什么。可这将人□□在我屋里,难道说出去就好听了?那丫头一头撞到柱子里,我这会儿眼前还是她脑浆子都撞出来的样子,晚上都睡不安稳……”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纠缠,非常时刻南平郡主也不得不开始学着示弱,用眼泪来达成目的。

    ——宁谦对长子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心寒恐惧了。

    谁知道这孽障对家里人还存着什么恶念呢!

    他做了愧对儿子的事情,却又打死不想承认,当初的王氏就是他与南平郡主联手逼死。原本这一份应有的愧疚之情也早转做了恼恨:王氏这个没眼色的,就算是死也应该拿到了休书回娘家去死,自缢在镇北侯府,令得整个镇北侯府蒙羞,这就是她的不是了!

    她这是死也不肯放过镇北侯府啊!

    宁谦这般作想,原就不奇怪,他行事只凭个人喜恶,也只为自己考虑,从自身利益出发,却全然不从王氏的角度着想,她也只是一个被逼走投无路,不得不拿自己的生命来捍卫幼子名份的可怜女人。

    宁谦是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不能纵容夏景行,又想到他那往候府抹黑的生母,再由得南平郡主在外放风,将他的劣迹昭告天下,心中早就有了取舍,索性将他一逐了之,任他在外自生自灭。

    原本最亲近的父子关系,以最开始的漠视,到后来的厌恶戒备,最后的恶意揣测而告终,终于渐行渐远,再无挽回的可能。

    此刻宁景兰与宁景世事隔近一年,再见到长兄,做弟弟的早就心虚恐惶,做妹妹的也是吓的面如土色,只当自己大白天见鬼了,被夏景行一喝,顿时惶惶相顾,问都没再敢问,从速退了出去。

    退出来之后,惊魂未定的宁景兰还问兄长:“我方才……方才似乎瞧见他牵着夏家少东的手……”

    ——夏家少东到底是什么邪物啊

    宁景世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有这样一幕,顿时满腹不是滋味,前后一联系,遂得出了个令自己瞠目结舌的结论:“不会……不会夏家少东嫁的就是他吧?”

    这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