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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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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凊叙那模棱两可的话,让舅妈让出家中唯一一张双人床。

    洗过澡,朱苡宸望着躺在床上轻松自在的安凊叙,再大的火气都没了。说实话,她无法对他生气,自重逢到今天,他未曾这般放任自己,恣意畅怀开心。

    晚饭后,他们应景地买来一堆烟火,朱家三个大小孩加上安凊叙玩得很疯,他们尖叫连连,隔着墙与邻居大婶聊天的舅妈,不时被他们的笑声吸引,跟着呵呵笑。

    放完烟火,他们在檐下坐了好一会儿,表哥没头没脑迸出一句“阿朱,要幸福哦。”

    她没回答,而安凊叙替她应上一句“阿紫,一定会幸福的。”

    安凊叙说完,他们互问“她为什么叫阿朱(阿紫)?”

    表哥解释“我和妹妹都不愿意被喊阿朱,可是妈妈对‘阿朱’这小名情有独钟,非要找个人来喊几声。我们当中,苡宸最乖,妈妈怎么喊,她都乖乖应,于是名字同样是朱xx,只有她的小名是阿朱。”

    然后,他告诉他们,关于那个小腿,小办臂总是青紫交错的女孩的故事。

    于是,表哥表姐明白阿紫的由来,他们心疼地把朱苡宸搂进怀里,轻声说:“对不起,以后我们会加倍疼你,你不要怪妈妈。”

    “我哪会怪舅妈,舅妈很辛苦,要是没有她,我连大学都进不了,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换得安凊叙一个意味深远的目光。

    现在,所有人都回房,安凊叙双手支在后脑勺,睇望她的,仍是意味深远的目光。

    “看什么?”她站在床边,歪着头问。

    希罕地,他朝她一笑,带着两分调侃,三分顽皮,问:“你怎么不上床?”

    “上床”她又卡住了“僵直性脊椎炎”二度发作,脸上笑容僵硬,回台北后,一定找间骨科挂急诊

    “这里只有一张床。”她红着脸道。

    他歪歪嘴巴,手指在嘴唇下缘滑过,半眯一只眼,笑道:“我的视力没有问题。”

    “你不怕自己的权宜之话,造就无法弥补的下场?”

    “权宜之话?哪一句?”

    “我们两年内不会结婚。”

    “那是事实,不是权宜,难道你想两年内嫁给我?”他勾勾眼角,丢给她一个从她表哥那里学来的暧昧眼光。

    “问题是那‘事实’容易引发别人错误的联想。瞧,我们现在被分到同一个房间了。”她摊摊手,指指那张令人别扭的双人床,否则的话,睡在这里的应该是表姐和舅妈。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她又不是没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过觉。

    吼,他要玩就是啦,不怕擦枪走火就是了啦,好啊,谁怕谁,有种就放大胆量莫惊慌,仰起下巴,朱苡宸一甩头,抛出千娇百媚的狐狸笑,咯咯咯,魅惑指数一百分。“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万一半夜狼性大发,垂涎你吹弹可破的肌肤及完美无瑕的胴体,对你做出天理不容的坏事你可要多多海涵。”

    他大笑,伸手拉过她,将她扯上床,顺带将她脸上伪装出的yin笑逼成惊慌。

    “放心,那种事不叫天理不容,而是‘身心舒畅’,不必等半夜,你现在想做的话,我可以全力配合。”

    她的惊慌竟比她的笑脸更吸引人心,他看她惊讶过度的傻脸,抑不住狂笑欲念。于是,他笑了,捧腹大笑,笑得肆无忌惮且放纵,不担心隔音太差,被邻房的舅妈听见。

    如果说,她的惊慌吸引了他的心,那么此刻,他真诚温暖的笑容,同样吸引了她,她怔怔看着他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时空回到若干年前,那时他还是给予温暖她的大哥哥。

    不由自主的,她伸手,轻触他的脸,他的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终于,安凊叙敛起笑,回眼望她。

    她也回神,松开手,低头呐呐说道:“这里是小地方,让人错认我们是男女朋友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

    他侧过身,一手支在耳下,与她面对面相望,他靠得她很近,近到紊乱了她的呼吸,因为呼吸急促,所以运送含氧量的红血球拉警报,因为红血球拉警报,所以她脸红心跳,有脑充血的预兆。

    他喜欢她涨红脸的可爱模样,所以动作加码,把自己的手摆在她腰际,没想到不摆还好,一摆上去,柔软的睡衣服贴着她的曲线,而他的大掌可以明显确知,那个曲线处的触感有多么柔软。

    于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和她一起迎接脑充血效应。

    “如果舅妈开心过度,到处发送喜讯,不到两天,你就会被大家认定为‘阿朱家那口子’。”

    “我以为自己早就是阿朱家那口子难道,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他直觉反问。

    他开始口干舌燥,因为继腰部线条后,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前曲线,他是健康成熟的男人,面对刺激不可能全无反应,他开始后悔了,后悔那些话,把两人关在同一个房间内,因为他想“狼性大发”垂涎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完美无瑕的胴体,想要对她做出“天理不容”的坏事

    朱苡宸也连吞好几口口水,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他怎能问得理直气壮,毫不犹豫?难道对他而言,他们早就是男女朋友,只因他习惯冷漠,表现不出热情?

    今天,他口袋里装了多少颗震撼弹?东丢一颗,西砸一粒,震得她的小脑袋严重错乱。

    安凊叙躺回枕头,双手压回后脑勺,闭起眼睛,他努力忘记掌心下的触感,并在心底默诵商业法规,以求平心静气。

    终于,呼吸回归正常,冲脑血浆回到心脏,他又能发正常眼光看她。

    而她持续维持在发呆状态中,于是在她的笑脸,惊惶之后,他也欣赏起她的发呆面容。

    “你表姐说谎。”一笑,他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

    “什么?”朱苡宸趴在床铺上,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偏过脸,正视他的眼。

    “她从来没有暗恋过我。”

    他是指,表姐说的那个白马王子,纯属场面话?“你怎么知道?”

    “以前她见到我,就会嫌恶地别开脸,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千年老蟑螂。”

    那算是安凊叙式幽默?不管好不好笑,他尽力了,于是,她大方的送给他一张灿烂笑脸“你误会了,对女孩子而言,那叫做害羞,不是嫌恶。”她比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两下。

    他一握,抓住她的手,握在掌中。“你又知道了。”

    “我记得以前表姐回家,常拉着我说你的事,像学校有贵宾来,你在操场的司令台上拉小提琴啦,你参加演讲比赛拿冠军啦,班上有谁谁谁很喜欢你,许多好朋友在私底下还为了你吵架还有一次,你送我回家,她从二楼窗口看见,羡慕得不得了,还问了我一个蠢问题。”

    “什么蠢问题?”他的兴致被她的活灵活现给挑起。

    “表姐说,下次舅妈火大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躲在她后面,让舅妈把她痛打一顿,我小时候不懂,想说哪有人那么笨,自愿挨打,后来才晓得,表姐羡慕我,可以常常进出你家,听你说故事,让你帮我敷药。”

    “真的?”

    “骗你有糖吃?”

    “你把证人的名单开出来,我去向她们求证。”

    “别装了,你会不晓得自己很受欢迎?”

    “不知道,我只和男生玩。”他摇头,不过那个时候的自己,人际关系好像真的很不错。

    “知道吗?每次我从你家回来,表姐常喜欢搂着我,问你的事,小时候我不太会形容,只会讲一句话。”

    “哪一句。”

    “大哥哥的笑很像太阳公公,谁晓得长大会变成北极冰原。”

    她的话堵住了他的快乐,让他又变回习惯性沉默者。她知道自己误触了那个开关,虽然有些后悔,懊恼,却也有些跃跃欲试,她想试着把北极冰原再次变为热带雨林。

    她趴在床上,侧眼望向他的脸“我有个同事性格豪爽,说话很欧巴桑,她的口头禅是‘天寿骨’,我们平日听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直到有一次小学放假,她把七岁的女儿带到办公室里,你知道小女生进办公室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安凊叙摇了摇头,以为她想转移话题,避开他逆转的性格问题。

    因为他今天心情不错,所以乐意配合,因为今夜的气氛太美,所以他舍不得搞砸一切,于是他丢掉屎脸,重新展现温和的自己。

    “她女儿说,天寿骨,冷气开这么强,是要把我冷死哦。当场,我们办公室里爆出一阵大笑,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们可以想见二十年后的小女生会长成什么样子。之后,我们开始热烈讨论,环境改变一个人和基因对人类的影响,哪个比较严重?”

    “基因。”他抢答。

    朱苡宸摇头“不,我认为是环境,基因是只提供个体发展的可能性,环境才是造就一个人性格的重大因素。”

    “知不知道陈树菊?一个三十岁就得出来卖菜负担家计的女人,她从早忙到晚,三把青菜五十元,每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中餐只吃白饭加面筋罐头,为什么她可以捐上千万给没钱念书,生病没钱就医的人?”

    “是她基因里有怜悯,仁慈的染色体吗?不是,而是因为她亲眼看着母亲缴不出医药费而死在医院,还有功课名列前茅的自己,因为贫穷而无法继续升学,这样贫困的环境促使她特别能够体会穷人的苦痛。”

    见他无语,她又说:“我恨过舅妈,在很小的时候,我常幻想舅妈是个坏心大巫婆,幻想她在把我养大之后,会将我放在锅子里煮来吃。”

    “是你和阿姨,教导我心中无恨,因为心中无恨,所以装得下更多的爱,慢慢地,我长大后,终于明白舅妈沉重的悲哀,而在我心目中原是好人的舅舅反而才是加害者。我无法改变大人之间的事,只好尽全力创造舅妈的快乐。”

    “你也亲眼看见了,如果不是你和阿姨,我和舅妈不会有今天的关系。知道吗?除舅妈和表哥表姐外,我没有其他亲人了,我很珍惜他们,很高兴世界上有人和我血脉相连。”

    她停下话,望向沉默的他。

    安凊叙知道她想说服自己什么,但他的性格已然形成,他早就习惯憎恨,吝于付出爱。

    “你让我变得温暖又善良,而你自己却变得冰冷寒酷。这段日子里,我常常自问,我的大哥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回来。”她深深一叹,在他变脸之前,继续把话说完“就算不能放下仇恨,至少别去碰触仇恨吧,把那些待你不好的人,远远抛开,让自己过得幸福而自在,不是很好?”

    他没有予以回应,她也没有逼他回应,只是把本来枕在下巴的手抽出来,食指,中指比成双脚交互着前进,走路似的一步步走到他的肩窝处。

    “以前我常把头靠在这里,靠着靠着,所有的伤心委屈就不见了。”

    手指继续往上走,走到他浓密的眉头。

    “你笑起来的时候,这里会往上飞翘,看见你上扬的眉,我会忍不住想要跟着笑,于是,就忘记舅妈的鸡毛掸子长什么样了。”

    手指往下一点点,走往他的嘴唇处。

    “你开心的时候,嘴巴会变成漂亮的弯月亮,看见月亮升起,我身上的疼痛就像被施了魔法消失无踪。”

    她的手指还想前进到他的耳朵,告诉他,她喜欢他倾听自己说话,她很想在他专注的耳朵里,埋下自己无数秘密。

    但是他没让她成功达阵,他伸出左手握上她的右手,当年的温暖再度将她包围。

    他将她揽入胸口。

    她柔软的身子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她崇拜的眼神依旧,总是让他相信自己是擎天梁柱,有能力当个“伟人”他喜欢她眼里的自己,更喜欢她对着他笑的表情。

    朱苡宸窝进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粉红的唇勾勒出美妙的线条。

    她心底明白,不管他变不变得回当年的大哥哥,他那句疑问证明的事已经攻陷她的心。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是,她愿意是,乐意是,她很高兴他们是男女朋友。

    他们手牵手回到安凊叙老家。

    昨晚朱苡宸担心的事成真,舅妈果然一大早就到处散播好消息,而这个地方也真的很小,于是所有邻居都得知,当年那个老是挨打的小女孩和那个家教很好、人人都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了。

    走过汪大婶家,数十年如一日,她还是拿着水管浇灌着柏油路面,只不过她的头发白了,而当年种下的小树已长得蓊蓊郁郁。

    “阿朱,回来了啊。”看见她,汪大婶拉开门,走到街心。

    “汪大婶好。”朱苡宸规规矩矩地鞠躬。“汪大婶看起来还是很健康,好像比我上次看到的时候更年轻,说实话,你有偷偷跑去打玻尿酸哦?”她很会跟老年人哈拉,不对,应该说她对谁都很能够讲话,连面对安凊叙这种冰人都能连续讲两个小时,可见她的功力有多深。

    “哎哟,爱说笑,都老了。上次汪大婶有在电视上看见你哦,你上电视很漂亮。”

    “对啊,电视台的人有帮我化妆,我要是有汪大婶年轻时的一半漂亮,早就被拉去当偶像明星了。”

    安凊叙受不了地看她一眼,谄媚,巴结,拍马屁。

    “阿朱已经够漂亮了啦,你舅妈很骄傲,到处叫人家看你的节目。”

    那不是她的节目算了,老人家开心就好。

    “谢谢汪妈妈,我才想看你年轻时的照片呢,舅妈说,汪大婶年轻的时候,比白嘉莉还美。”

    “你啊,这张嘴这么甜。唉,想当初你舅妈年轻时那么歹命,现在总算出头天了,你在大学教书,姐姐在国中教书,哥哥又是医生,三个孩子都那么有成就,她总算是苦尽笆来,当年吃的苦都值了。”

    “是啊。”她笑着应和。

    “啊他就是阿叙吗?”

    “对啊,阿叙一直想回老家看看。”

    “阿叙长得真高,真帅,还会不会拉小提琴?听阿朱舅妈说,你念美国最难念的那间阿弥陀佛大学哦?小时候我就看你们两个特别要好,还跟你们妈妈,舅妈说,不如让你们结成儿女亲家,没想到果然长大变成男女朋友。”

    炳佛变成阿弥陀佛?安凊叙佩服这群老太太们,但他和朱苡宸一样,没有多加置喙,只是微笑着,剩下的全留给这多话的小女人去应付,而她,应付得游刃有余。

    就这样,聊过十几分钟后,他们才在汪大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朱苡宸拿出阿姨交给舅妈保管的钥匙,打开大门。

    表哥开始工作后,就逼舅妈从工厂退休,退休后老人家的时间多了,除了和邻居说说话,就是到这里整理花草,清清屋子,一进门,她就见到安凊叙呆住了,那一景一物都是当年的模样,未曾改变,只是树长得更高些,而那丛夜来香已经攀满篱笆。

    “要进去屋里吗?”她拉拉他的手。

    他有些激动的回去握她的手,掌心里满是汗水。

    他点头,两人牵手进屋,沙发还是那个样子,墙上的时钟仍然滴滴答答响,只是更老更旧了。

    她直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让屋外的阳光透了进来。

    安凊叙下意识地指指那片落地窗说:“以前,我妈妈经常站在落地窗前拉小提琴。”

    “对啊,而你拉小提琴的位置是在二楼阳台。”

    那时,她经常站在门外,仰望二楼阳台,看着他拉小提琴的身影,五岁的孩子不懂爱,却清楚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她喜欢大哥哥的声音,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对她的小心疼护,喜欢他是一件持续很久的事。

    “我父亲,因为母亲的提琴声而爱上她。”

    可最终,他选择回到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元配身边,如果结局注定这样,当年为何要放任爱情发展?他无法原谅父亲。

    朱苡宸抿唇点头,把话题转开“这个楼梯,你害我摔跤过,记不记得?”她撩起头发,耳际露出一个淡淡的疤。

    那时,阿姨开玩笑地对他说:“糟糕,你害阿朱破相,以后一定要娶人家。”

    他没有闹别扭,而是很“负责任”地回答“娶就娶,反正我很喜欢阿紫。”

    那个儿女亲家的戏言,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不是故意的。”安凊叙解释。

    “就算你是故意的,也没关系。”她落落大方的回应。

    “为什么没关系?”

    “因为”她凑近他耳边,轻语一句“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的脸庞倏地翻红,撇下他,飞快的跑上楼梯。

    他望着她的背影,浅浅一哂,笑得不深,却绝对真心。

    他跟着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小孩子的单人床仍然摆在熟悉的位置,覆盖着书桌的白布蒙上一层厚厚的灰。他一把拉开白布,课本,故事书,还有插满铅笔的竹筒未曾挪移过位置,母亲一直在等他回来。

    拿起小学的日记簿,随手打开,稚嫩的笔迹写着——信念是成功最大的支柱。

    然后,洋洋洒洒一篇与自信有关的文章,出现在格子簿里,他细细读着,却弯了眉头。

    当年的他,还真喜欢讲大道理,可发生在朱苡宸身上的事,一旦落在自己头上,他便控制不住仇恨,敌视,心里只求一个天翻地覆,把那个害他不浅的安家彻底摧毁。

    突然,阿朱的声音钻进他的脑袋——是你和阿姨,教导我心中无恨,因为心中无恨,所以装得下更多的爱

    “这个床,我有份。”朱苡宸拉开覆在上面的防尘布,天蓝色的床罩顿时出现他们眼前。

    曾经,他发了疯地想要当太空人,母亲给他买下一套又一套的天文书籍,还在天花板贴上许多夜光星星。

    母亲贴上星星的第一天,他迫不及待把她带到自己床上,抱着她软软的身子,关上电灯,他和她一起徜徉宇宙间。

    手抚过小小的枕头,她笑着转身,说:“小时候我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疼你的妈妈,有时候我很想问:‘大哥哥,你可不可以把妈妈分我一半?’很傻对不对?妈妈哪里可以分给别人,只是我打出生后,就没见过母亲,听说她把我丢在医院就消失得无踪影,还是医院通知舅舅去把我领回来的。”

    她在笑,但阳光笑脸里罩入一层阴霾。

    “你那个时候应该问的。”安凊叙顺顺她的头发,勾起她的下巴问。

    “问什么?”她笑着靠近他。

    “问我肯不肯把母亲分你一半?”他对着她的耳朵说话,暖暖气息吹过,痒呼呼的,害她的心也跟着发痒。

    “如果我问了,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说,好,分你一半。”

    他的答案让她的心沁入一股淡淡蜂蜜,情不自禁,她勾住他的手臂,情不自禁,她把脸贴上他宽宽的胸膛,情不自禁,她闭上眼睛,她想,她的大哥哥已经悄悄回来。

    入夜,他们在朱家吃过饭后,又来到他的老家。

    夜来香甜甜的香气在空气间飘散,两人坐在摇篮里,脚一下一下地点着泥地。

    摇篮轻轻摇晃,晃着晃着时间仿佛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仲夏,他的母亲在落地窗前拉韩德尔的“席巴女王进场”的那个夜晚。

    “我讨厌爱情。”他突发一语,吓到了她。

    “为什么?”

    “爱情只会带给人们痛苦。”他偏激过度。

    “为什么?”

    “你认为我母亲有因为爱情的存在,而过得快乐幸福吗?”

    “所以,你认为婚姻比较实际喽?”她问。

    “婚姻怎么会实际?”他失笑,敲了敲她的脑袋,然后顺手一勾,把她的头勾进自己胸口。

    “怎么不实际?不管高不高兴,婚姻就是会把两个人给绑在一起,共同的责任,共同的目标,共同的衣食住行,让两个人未来的几十年紧紧相系。”

    “有吗?你舅妈和舅舅,有因为婚姻成为共同体,而紧紧相系?”

    “那你到底要说什么?说爱情婚姻都是某种蠢行径?”她猜测。

    “我想说,别对婚姻有过度且不切实际的希冀。”

    “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阿雪经历过三段婚姻,她在第一任丈夫的身上得到公司的所有权,而她不会去向他要求天长地久,情爱不休,她的第二任丈夫让她的大儿子有了名分,她也不会去奢求男人做不到的事,她给对方自由的同时,也给了自己相对的自由,并且她很聪明地在得手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断得一干二净。”

    拿婚姻来换取利益,她真想批评阿雪是个没心肝的女性,但上次的批评让两人冷战数小时,她不愿意再去踩他的地雷区。

    “那么她现在有钱,有地位,连传宗接代的孩子都有了,她干么嫁给第三任丈夫?”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在第三任丈夫身上,绝对有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婚姻不对,爱情不对,那么请问,男女之间有什么是正确的?”

    “感觉,只要感觉对,在一起快乐,就够了。”

    “可是,只要感觉对了,你就会忍不住想要多点时间和对方在一起,就会希望她的身边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就会希望对方的一生一世能和自己共同度过,感觉,感情,爱情,婚姻,那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吗?”

    “所以,男女之间最好只要感觉,不要感情,把两人定在最美好的那个点,不要贪心躁进,否则只会让那感觉加速消失。”

    因此,他们目前只是感觉正确,其他的谈不上也不能谈?所以那句“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只是一时情绪失常才说的?

    她想问,你的意思是,想阻止我即将到来的贪心吗?

    可她望着他,看了很久垂下头,能够“一个人完成千场谈话”的朱苡宸,在此刻选择沉默。

    她的沉默让他心里浮上一层隐忧,他握住她的手,轻浅一间“怎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她苦笑,回望他。

    他细细观察她的眉目,一抹呼之欲出的哀愁勾动他的心思“你不同意我的论点?”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阿雪小姐不尊敬,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认同以婚姻为手段,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努力让口气平和,不带丝毫批评意味。

    “你以为人生是个怎样的过程?”

    “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但大抵离不开问题。我们不断地发生问题,然后尽全力去解决问题,并从中得到成就与乐趣。”

    “不,所谓人生,是指一个人从出生之后,积极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好上加好的过程,所以我们要念书,因知识可以让自己矗立于社会中,所以我们要赚钱,让衣食无忧,所以,我们要在危险来临之前预作提防,以便哪天它真正到来,能不至于手足无措。而当我们在念书,赚钱或作预防时,是需要立下目标并善尽手段的,而那些目标值得用许多东西来交换。”

    “包括婚姻?”

    “对,包括婚姻。”

    “阿叙,你真的受阿雪小姐影响很深。”朱苡宸无奈叹气。

    “不好吗?人生没有白吃的午餐,要得意,要尽欢,就要用某些东西去交换。”

    但她无法认同,因为她受“大哥哥”的影响很深,她深深地把那些大道理奉为圭臬,深深地相信,真爱不能被交换。

    她又沉默了,静静靠在他的肩膀,暗暗忖度,自己有没有阿雪影响人的本事,能够影响他相信真爱无价,婚姻崇高,认同人生可以少一些成功,却不能用爱情去换取代价。

    “又不说话?”安凊叙握住她的肩膀,推开她,有一丝恼怒。

    他痛恨女人聒噪,却无法忍受她的沉默,她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你要我说什么?”

    “说服我不要用婚姻交换我想要的东西,说服我人生不要不择手段。”

    他要她说服他?

    意思是,她的观念有受他认同的空间?意思是,他不排斥被她影响,也不排斥她赶走他脑袋中的阿雪?意思是,他刚才的话并不绝对,只要口才好,就可以让他的观念俯首称臣?

    和他谈话像进行了场三温暖,沉到谷底的心,因为这句话再度高悬。

    “换句话说,你讲那一大堆,是为了说服我认同你的想法?”

    朱苡宸笑了,原来他们只是在辩论,他不一定非要遵循阿雪路线,她的笑弥平了他的眉,拉起嘴角,他喜欢那个侃侃而谈的阿紫。

    “是。”他半点不隐瞒。

    “可事实上,你并没说服我。”

    “所以呢?”

    “所以,我不认为自己也能说服你。”这招叫做欲擒故纵,想进入爱情地界的男女,都得学习的手法。

    “连试都不试就弃械投降,你好大的出息。”他轻蔑地瞄她一眼。

    她大笑“谁说我弃械投降了?我是自信满满。”

    “怎么说?”

    “时间到了,自然就晓得我到底有没有说服你啊。”她抓起系在腰间的带子甩着转着,一脸的莫测高深。

    “把话说清楚。”

    “如果,你想用婚姻在我身上交换什么,对不起,你一定换不到。如果明知道换不到,你还是要和我联手共创婚姻,那么我便是说服你了。”

    “如果没有说服呢?”

    “那就是到最后,你决定去找个有东西可以交换的女生,那我也只好认喽。”

    “怎么个认法?”

    “很简单啊,快刀斩乱麻,老死不相往来,天涯各一方,别思念,祝福你生活悲惨五十年。”

    “也许我们可以是朋友。”

    “哈,藕断丝连?想都别想,我不是外遇的料。我自己没有父母亲疼惜,我发誓,除非不生小孩,否则我就是要给孩子一个完善的家庭。怎样?”说着,她朝他扬了扬眉。

    “什么怎样?”

    “我的慷慨言论,有没有说服你了?”

    “哈哈,不是说自信满满,到时候就知道?”安凊叙点头。“走着瞧吧,到时候就知道。”

    他笑着用力一踢,摇篮大力晃起来。

    “我不过是想偷看一下目前的成果嘛,小气。反正我习惯考一百分,我一定可以征服你,而最后你绝对无法离开我。”

    她骄傲的笑像初升的朝阳,甜蜜,温暖且带着浓浓的幸福感。

    夜风轻吹,花香依然甘纯香甜,双人相互依偎,在月光下,在美丽的秋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