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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嘛?”骆同森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语调起伏得有趣。
他晒好衣服了,但她还是一无所获“开锁啊!”米蕊绽头也不抬地说,发誓非摆子不可。
“这样挖,发夹都给你挖弯了。”骆同森好笑地拿走锁和发夹示范着:“这里面有个卡榫,你只要碰触到那个卡榫锁就会开,不必用蛮力。来!你试试。”
像找到失传的武功秘笈一样,米蕊绽的信心一下又膨胀起来。但可惜,信心和实力不成正比,几次实验都以失败收场。
“来,我教你。”骆同森干脆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做。“这样,然后这样,轻轻的喔不要紧张,手抖就做不好了。”
他离那么近,近得闻得到他身上的沐浴乳香味,米蕊绽还能不抖吗?
“你酗酒啊!手抖成这样。”骆同森又一顿挖苦。
“臭男人能洗得这么香,也不容易啊!”她反唇相稽。
“好了,不和你吵,快点学。”骆同森命令道。
能获得“名师”指点,机会难得,米蕊绽咬紧牙,认真努力地做着骆同森口述的动作。
“对就是这样,很好、很好喔!”骆同森鼓励说。“来,再试一次,多练几次,你一定可以抓到诀窍。”
屏气凝神加上聚精会神,米蕊绽果然成功了。
“哈!开了,锁真的开了。”她笑起来,而骆同森也露出笑容。
“好聪明,来,再试一次。如果这次你能开,以后就应该没有问题。”
“好,我自己来试试。”米蕊绽深吸一口气,开始她的“背水一战”
“给我你的备分钥匙。”他又说,显然急着要出去。
“我去拿。”米蕊绽匆匆跑进房间,从柜子抽屉找出另一把钥匙给他。但骆同森接过钥匙,却不分由说地拉着她走。
“跟我出去。”
“跟你出去干嘛?”他们已经熟稔,但还没到出双人对的地步吧?
“不跟我出去,被捉去卖我可不管。”
米蕊绽想起他刚才夸她漂亮的话,可是,看着还没打开的锁,她还是依依不舍。
“这可是临门一脚耶。”
“回来再开呀!”
来到门外,骆同森打开车门让她上车,随即车子就亮起车灯,然后又稳又快地朝镇上驶去。
跑得快是高级跑车的特色,不过,能在黑夜奔驰在七弯八拐的乡间小路,这种驾驶技术也是少见的。
“你习惯开快车对不对?”米蕊绽猜测说。
“现在歹徒开的都是进口车,跑到一百五、两百还脸不红气不喘”骆同森笑起来。“如果追逐的技巧不够,想过去打声招呼都很难呢!”
“这辆车你最快曾开到几公里?”米蕊绽亮起眼问。
“两百三。”骆同森毫不隐瞒地回答。
“真快!”米蕊绽无法想像驾驶车子飙到两百三十公里的感觉。“那像是坐云霄飞车感觉吗?会不会很恐怖?”
“方向盘变得很轻,车子有腾空的感觉远远的目标一眨眼就到了感觉有些恐怖。”骆同森停止回想说:“听说这种车有自动限速装置,开到两百五十公里会自动断油断电,一到车速缓下,才会再度启动,可惜我没试过。”
“我在想歹徒遇上你,一定要乖乖束手就擒。”米蕊绽认真说。
“没那么好啦!”骆同森无奈地笑说:“开快怕撞到路人,开枪又怕伤到无辜者哎呀!反正忌讳很多,出了事报告写不完,严重的话还会被调职、上法院呢!”
“当警察真辛苦。”米蕊绽同情地说。
“是啊!现在歹徒掏出来的枪械也比警械轻巧精良,要是动作慢一点就被打穿了。所以,枪法准还不足以自保,最重要的是反应要快”
说着,骆同森转进一条长满菅芒草的小路,车子也瞬间熄火。
“看,动作这么快,才不会给小姐发现。”他潇洒地把手一摊,黑暗中犹能感受到那股满满的自信。
“你真厉害。”她忍不住夸。
“我可以叫你‘敏慧’吗?”
黑暗中米蕊绽的眼神无从猜测,但他心头好像有股波动,像彼此好像已经相识很久一样。
撩过五湖四海的流氓和天真纯良的千金小姐在一起,负面评价都是一面倒,要是被指控为“诱拐”良家妇女,吃亏的也都是“流氓”
要是自己因此砸了饭碗,他猜想耳朵会被养父吼聋,要不然就是被大卸八块,然后拿去喂狗!
唉!得了吧!他只不过想要顺口的称呼而已。
“可以。”她大方地点头。
“谢谢。”骆同森利落地倒车出去。
职业使然,人员进出愈复杂的地方骆同森愈喜欢,不管是艳帜高张的花街柳巷,或是狡诡隐晦的毒品交易,在在都令他情绪高涨,血液沸腾。
栉比鳞次的霓虹招牌,让小镇洒染了浓重的城市味道。几家酒家、卡拉ok、ktv、电动玩具店正生意兴隆、大发利市。
一家药房门口摆着槟榔摊,左边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理容院,右边是专供老人**消费、俗称“阿公店”的茶室,算来是龙蛇杂处之地。
这个地方正合他意,不过,因为米蕊绽的关系,所以他得把车停远些,免得让人瞧见她,横生枝节。
“你待在车上,我去去就回来。”骆同森把车停在药房门口一百公尺处,认真交代着:“你千万别下车,不然给人抓去卖,我可不管。”
街上转了几圈,米蕊绽已经眼神朦胧、反应微弱,十足即将坠入梦乡的前兆。
“听见没有?”他非要她回答。
“听见了。”她含糊地应道。
看样子应该会乖乖才对,骆同森关上车门,快步朝药房走去。
槟榔摊里有个三分头、江湖味浓重的男人,挂着笑脸应付一位男客。
烟酒、槟榔、饮料是槟榔摊的上架货色、夜生活消费的大宗,不过,骆同森对“台面下”的货品比较有兴趣。
男客买了槟榔、香烟后,走向隔壁理容院这种在特种行业旁生存的槟榔摊,也常在警察登门临检时,通风报信,让警察无功而返,十足守望相助的“好”邻居。
骆同森对这种槟榔摊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没有这种槟榔摊他的绩效可能会少一半,所以他还是“心存感激”一切以相安无事为原则。
“少年仔!幼齿的喔!进来坐一下啦!”理容院的三七仔热情招呼着。“我这里什么都有,燕瘦环肥,任君挑选。”
招揽警察做**消费,没长眼睛也不是这样!
骆同森想和他玩一下,不过,顾虑车上的米蕊绽,只能罢手。
“老板,给我纱布、透气胶带、消炎药膏。”他进了药房说。
“先生,一百五十元。”矮胖的老板把他要的东西装好说。
“你的生意好吗?”骆同森聊起来。多问多看多听多想,是搜集情报、获得资料来源,他必须在这里重新建立自己的人脉组织。
“不错啦!大家照顾。”老板笑容可掬地说。
“槟榔摊你租人家一个月多少钱?”骆同森又问。
“嗯这”老板支吾起来。
“自己的?”骆同森警觉地看着他。
“朋友啦!”老板不自在地朝外瞟一眼说。
“朋友喔”骆同森套他话说:“你这样方便让人做生意,人不错耶!那他有没有贴你水电费呢?朋友归朋友,但该给的,总是要给啊!”“哎哟!”老板皱眉朝外瞄一眼,压低声音说:“还拿哩!我让他摆槟榔摊,每个月还要给他三千元呢!”
“怎会这样?”骆同森佯装诧异。“他叫什么名字?”
“阿坤啦!”老板说。
阿坤?真是“移转乾坤”的好名字。
“你可以去报警啊!把他交给警察处理,不必仔他予取予求。他今天要三千,明天就可能要五千。”骆同森劝导说。
“我还报警哩!”老板没好气地说。“他哥哥就是警察,我去报警不是自己找死吗?花钱消灾啦!”
一个狗仗人势,一个息事宁人,难怪会有这种局面。
“老板,这是纵容,不叫花钱消灾。”骆同森郑重说,朝外走去。
阿坤坐在槟榔摊里专注地包着槟榔,理容院的灯光闪烁在他脸上和手臂的刺青上,显得有些诡异——那是一股由骨子里生成、拿刀都刮不掉的流氓气。
“七星一包。”骆同森掏出钱说。
“好、来!”阿坤挂着笑脸拿烟、找钱给他。
“你在这里做生意,收入不错喔!”骆同森打开香烟,点了根烟抽。
“小生意,大家照顾啦。”阿坤客气说。
“你租这个位置卖槟榔,一个月多少钱?”
“朋友,大家互相照顾啦!”阿坤皮笑肉不笑的。
“你知道朋友要互相照顾,为什么占地做生意,还要拿钱?”骆同森犀利地盯着他。“还是你发财,他消灾?”
“你他妈的!人家愿意让我摆摊,轮得到你说话吗?”阿坤脸一垮说。
“阿坤。”骆同森好整以暇地呼了口烟。“这种槟榔摊我抄过不计其数。不管你的后台有多硬、靠山有多强,我不会摆在眼里,劝你好好和我说。”
阿坤哑然地看着他,脸色大变——欺善怕恶的人,差不多都是这种嘴脸。他亮出证件问:“我是今天才调来的刑事组长骆同森。你说,我该不该说话?该不该管?”
“骆组长,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多包涵。”阿坤赶忙陪笑。“这里的管区廖武雄是我哥哥。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说嘛!”
区区一毛二的警员也敢搬出来当挡箭牌?他敢吭半句吗?
“没错,大家都是‘自己人’。”骆同森还是留了余地。“我看得出你很会做生意,但是用‘寄生’的方法来做生意,就不够光明磊落了,我不喜欢人家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阿坤堆着笑脸,指着理容院说:“骆警官,隔壁是我朋友开的,你今天刚来,我们到那里坐坐、大家认识一下,喝杯咖啡?”
喝杯咖啡?阿坤当他是个到了风月场所,就一切好说的人?
“你放屁看看风头!”骆同森把烟扔在地上踩熄说:“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给我按部就班的来。否则,我会每天派人来‘照顾’你的槟榔摊。要是你想找人和我‘谈’也行,我随时奉陪。”
“骆警官,对不起”阿坤猛陪不是。“明天我会和阿丰讨论租金的问题,一分五毛我都会跟他算清楚。”
“算清楚”代表两种意思,一种是回头是岸,一种是私下报复。
“这样最好不过。”骆同森指着药房,郑重地叮咛:“我现在看到阿丰一家大小都平安无事,如果他们少了根头发我都会找你,劝你不要惹火我。”
“我知道,我一定会照你的交代做。”阿坤惶恐应道。
“再说一次,不要惊扰他们。”骆同森指着他鼻子,再次警告:“你找他十次麻烦,我只要找你一次就够本——大家相安就无事,不要不识时务。”
“我会记得,绝对不会惊扰他们。”阿坤忙不迭应道。
这番话对阿坤起了吓阻作用,应该不敢再扮地头蛇了吧!
骆同森回到车子,米蕊绽已经沉浸在甜蜜、馨香的睡眠中。
他没打算惊扰她,但车门一开,她已猛然惊醒。
“我们要去哪里?”
“捉你去卖。”他笑着往住处开去。
独栋的屋子在夜色里透出些微光线,像灯塔似的招引骆同森朝那里靠近,但摆脱不了这栋房子给人的冷清、荒凉感。
“你干嘛不叫你爸把屋子弄好一点呢?”他忍不住说。
“这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不好意思开口。”米蕊绽解开头上辫子,打算一回到家立刻洗澡、睡觉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带着卷度的披肩长发。配合路灯微弱的光亮,看起来像张背景、焦距、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沙龙作品一样。
她的气质本来就独特,衬上朦胧的灯光,真是美死人了。不过,她打着呵欠、一副想睡得要死的样子,让骆同森感觉啼笑皆非。
“你是去教书,还是去打仗?”
“打仗。”她打着呵欠说。
小孩子总是精力过剩,说打仗不为过。
“你这样看起来很可爱耶!”-
倦的人接受赞美,是一种负担。米蕊绽睨了他一眼,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也没余力询问。
到家了,骆同森把车子一停好,她就自行打开车门下车。
“这盏灯有空我来修一下,这样屋子看起来会热闹些。”他指着檐下一盏残灯对她说。
“谢谢。”米蕊绽疲惫地瞄一眼,开门进去。
门一开,惊扰了栖息在门上的飞蛾,扑翅飞起,让昏沉惺忪的她,顿时一惊。
蛾在夜色盘旋,然后歇息在窗上、窥伺着屋内的灯火。
一进屋,看见搁在桌上的锁,她的精神一下回复过来。
“来,再试一次。”她兴致勃勃地说。
勤学可嘉!骆同森拿出纱布、药膏,一边暗地替她计时。
“开了!”她得意洋洋地亮着弃械投降的铁将军。
“四秒,不错。”骆同森夸赞着,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进步神速,对不对?”米蕊绽放下锁,帮他伤口涂药膏。
“我自己来。”骆同森推辞着。
“放心,我不会弄痛你的。”
骆同森不是怕痛,而是难为情不过,他不想直说,只好任由她做。
“会痛要讲喔!”米蕊绽反覆说,像哄小孩般,让他感觉莞尔。
她的动作很仔细,深俱女性特质,不过,骆同森对这种感觉却很陌生。
家里没有女人,偏偏警局里的女性同仁又个个英勇善战,巾帼不让须眉当然,还有风月场所的那些女人——他和她们玩心机,想办法从她们口中套出话、问出她们枕边人的下落“你这伤口是不是被地上的玻璃瓶割伤的?”她利落地替他贴着纱布。“别告诉我,你连这点都不想说喔!”
“你怎么知道这是玻璃瓶割伤的?”骆同森好笑地反问,但她没有说错,这伤口是他反制毒枭时,被毒枭拾起地上玻璃瓶碎片划伤的——以他跆拳道上段的身手,想伤他只能凭运气,而那个毒枭就有这么“好康”
“伤口成不规则状呀!如果利器应该是直线。”米蕊绽笃定地说。
“这是我不小心跌倒撕裂的,所以伤口成不规则状。”骆同森逗她说。
“真的还是假的?”米蕊绽无法确定他是否瞎掰。
“骗你干嘛!”骆同森装出认真的表情。“人高马大很容易重心不稳,我的平衡感尤其差,常常跌得四脚朝天,上回我还摔得鼻青脸肿耶!”
“可是报上说,你这是”她踌躇看着他。
“英勇擒凶对不对?”骆同森变本加厉地办:“记者到警局采稿,当下新闻就会传送到每个角落,我哪好意思说自己‘跌倒’呢!所以我就干脆说是与歹徒顽抗。你看!这么一说我就成了英雄,还替警政赚足了面子呢!”
“哈!我还以为只有我笨手笨脚,原来我还有同党。”米蕊绽翻起裤管让他看。“这是我在清理水沟的杂草时绊倒的。我想,要是留下疤痕,就留下一块纪念晶了。”
白皙的小腿上有块擦伤,半数结痂已经脱落,显然快痊愈了。不过,细致的肌肤上出现红痕,看起来有些碍眼。
“只是皮肉伤,没什么要紧。”骆同森衡量情形说:“不然,你贴着透气胶带好了,这样可以抑制细胞增生,预防万一。”
“好,我就贴它一块。”米蕊绽撕了条胶带贴在腿上,然后柜子里拿出一叠纸笔来画。
“你画什么?”骆同森有趣地看着。
米蕊绽笔下有辆已经涂得五颜六色、歪歪斜斜的大卡车——她显然不擅工笔,手法拙劣。不过,哄哄那些小萝卜头,是绰绰有余了。
“教学用具啊!”她在纸上拉出条滑稽的曲线。“前几天学校有个小朋友被摩托车撞伤了。我要画幅交通安全宣导图,提醒小朋友注意交通安全。”
她说的想必是那个过马路走到一半、却又突然折返的小男生——虽然双方在医院已经和解,但这种事如果平时做好教育,可以防患未然。
“你真有心。要不要我帮你?”骆同森由衷地说。
“你很会画图对不对?”米蕊绽抬眼望他,水灵的双眼泛满兴奋和期待。
“那是当然。”骆同森把纸笔拿了过来。“我画辆又酷、又炫的哈雷机车给你,让你明天到学校去拉风一下。”
骆同森一笔一画地涂着,米蕊绽一边看,一边赞着:“你画得好漂亮!你一定常画图对不对”
听起来像在夸小孩子,不过,那种语气让骆同森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命案现场、事故现场、枪战位置、人员部署哎呀!一大堆,说不完。”
他手飞快地动着,嘴也没闲着。“警察接触最多的就是赃车,车也是歹徒惯用的犯罪工具,我只要瞄一眼,就可以猜出车子的性能、速度如何,有没有经过改装、变造,悬挂的车牌符不符合车子的使用年份。”
“真的吗?”米蕊绽惊异地叫着。
“当然喽!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追呢?”骆同森把画好的机车交给她,又画起下一张。“你想想,要是歹徒开的是高性能的进口跑车,我们的巡逻车是国产老车,那我们就该有自知之明,通知其他警网去拦截不过,我们嫌犯追丢了,是经常有的事。”
说着,骆同森大笑起来,连米蕊绽也忍不住笑起来。
工作对骆同森来说,应该是一种抱负、使命,甚至是一种乐趣,如果他收敛心性的话,前途应该不可限量吧!
“我在想,你的能力这么好,平日的表现很不错,对不对?”米蕊绽挑起话端,想试着劝他。
骆同森懂她的意思,也不介意她这样问,但她不会懂,他也不想说。
“我出去抽根烟。”他放下笔地朝外走去。
米蕊绽不死心地跟出去,看见他站在廊下,拿出烟来点。
哈!她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很烦闷吗?”米蕊绽走前一步,保持最恰当、不需防范的距离。
“没有,只是以前求闲不得闲,现在一下子闲下来,感觉不习惯。”骆同森呼了口烟,靠在墙上,凝视着聚在空气中的烟圈圈。
“古人说:过有千端、惟心所造。”米蕊绽逮住机会说:“我觉得,凡事留余地,路比较不容易走绝,你说对不对?”
“给劣者留余地,就是苛待良者,你懂吗?”骆同森严肃说,她必须明白这点。
“你不认为做人应该仁厚些吗?这是立身处世之道”
仁厚、立身处世?多天真、好笑的字眼啊!
她难道不知道,在警匪敌对的立场,甚至短兵相接之时,这些话非但派不上用场,还会让自己送命?
“为什么你不去劝劝那拥枪自重者呢?叫他们姑念警察也有高堂妻小,不要偷袭警察、不要没事就把冲锋枪拿出来扫射,或者学乖些?”
“我是在说你,不是在说歹徒。”米蕊绽把箭头指向他。
“你抽烟吗?”骆同森掏出烟盒,弹了根烟给她。
唉!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真要说到他懂,学校里的小男生都要当兵了。
米蕊绽懒得再说,转身进屋里去。
夜深沉,野风朔大,骆同森抽了根烟后就进屋去。
米蕊绽正伏桌上画着,偌大的室内只有画笔涂在纸上的沙沙声——骆同森很清楚她不想理他的原因,可是,他也搞不懂,她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道她不喜欢两人闲聊时的气氛?
“现在女性吸烟人口很多,我也常请女人抽烟。”骆同森试图和她和解。“问你要不要抽烟是好意,你不抽就算了,生什么气嘛!”
“不敢。”米蕊绽头也不抬地说。
“你还想画什么吗?我帮你。”骆同森讨好地问。
“不用。”米蕊绽还是无动于衷。
不稀罕?她不稀罕,他就稀罕了吗?
那么爱说教,以后谁要是娶了这种女人当老婆,准是眼睛给蚬肉糊到,要不然就是上辈子造了孽!
“我要睡觉了!”他火大地拿起桌上的药,回房里去。
摊开棉被,骆同森四平八稳地躺了下来,但满心的起伏不平,像和歹徒擦身而过、错失破案良机的感觉一样。
都是那女人害的,才教一个月的书,就满身教书匠的味道,难道她不知道他坚持的是公理、正义,实践的是理想、抱负,而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从警多年,不该拿的,他分毫不取,该做的,他置生死于度外,连男女感情都无暇牵涉唉,算了,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寄生虫,哪会懂呢!
可是翻来覆去几回,骆同森忍不住又爬起来——他要去喝杯水,顺便看看那女人工作做好了没有。
客厅电灯依然明亮,米蕊绽也依然埋头苦干。他站在门边,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她——那种只凭热忱、不计酬劳的蠢样,跟他如出一辙。只不过,她坐在那里像朵迎着晨曦绽放的荷花,而他却像条大丹狗。
也许是气质的关系吧!她有一种纯净、不染尘埃的温柔温柔?多令人唏嘘、感叹的字眼啊!
在他的生活中只有逞强斗狠、威胁利诱,温柔从来都只是一种手段。而对那些顽固凶暴的亡命之徒来说,温柔比脱裤子放屁还多余。
骆同森大步过去,把她正在画的斑马线拿过来。
“一提到不法之徒,我就会感冒,刚才很抱歉。”他又快又直地画着直线。
“不想听,就当‘她’没说就好了啊!”米蕊绽瞅着他。“看你那表情,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欺负?这是骆同森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形容的这样弱势,不过,这时候他的确有委屈的感觉。
他停下笔想消除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但她却笑起来,笑容有如蝴蝶翩然扬翅。
“你其实不错,只是脾气硬了些。”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他笑笑说,心里有股难忍的波动。
“我在说你坏,没夸你好!”她慧黠地反驳着。
有些话,骆同森从不对人说,但现在他想说“其实,我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坏。”骆同森咬咬牙,又继续说下去:“为了破案,我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但是,对付那种残暴狡猾的歹徒,如果不比他狠、不用手段,根本就拿他们没辙只有那个分局长”
米蕊绽惊异地看着他,让他几乎没有勇气说下去,顿了顿,才又勉力接着说:“我之所以举发他,是因为看不下去了。同仁们出生入死、不眠不休,甚至餐风露宿,为的就是一股除暴安良、消弭犯罪的理想。但为了这份理想,上一秒还谈笑风生的同仁,下一秒就可能直挺挺地躺下。而他却图一己之利,让大家跟着蒙羞我很坏,但坏得有格调、坏得问心无愧我知道我说这个很无聊,但是,我想说,我希望你了解。”
说完,骆同森鼓起勇气望向米蕊绽,而她还是那个惊异表情。
“你有没男朋友?”他冲动地问、渴切地想知道。
“男朋友?你问这干嘛?”米蕊绽从错愕中清醒过来。
“我想知道。”
“你有没有女朋友呢?”她反问。
“任何跟我‘聊天’超过一个小时的女人,都希望我去死,只有你除外。”骆同森亮出证件问:“我是警察,请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这滑稽的作法,让米蕊绽笑起来,但那急切的眼神,让她想说。
“我不知道算不算,如果算的话,就是一段爆笑恋情。”
“这是什么意思?”
“大学时交了个男朋友嗯,应该说同学比较恰当,我们选修同一门课,平时相处得很愉快,笔记也抄来抄去”米蕊绽腼腆地顿了顿。
“然后如何呢?”骆同森以温柔的眼神鼓励她说。
“有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我们聊了半个钟头后来我爸爸坚持要跟他说话,结果聊了半个钟头。跟着,我妈妈也要跟他聊,这一聊,又是半个钟头那天晚上他原本想请我去看电影的,但一直到毕业都没有听他再提起过。”
有这种紧迫盯人的父母,谁还会想邀请她?骆同森忍不住大笑起来。
米蕊绽当然清楚这点,不过,这样不留情面的笑,她可在意呢!
“还笑,赶快来帮我画!”她打他说。
“拜-人,还打人的啊!”骆同森笑着拾起笔。
一边画一边聊,就这样,两人打开话匣子,从过去聊到现在——她说,小时候爸爸出外做生意,是母亲一手教养长大的。直到十岁以后,才比较有机会和爸爸相处,她敬佩、感激爸爸,但遗憾的是:在爸爸眼里,她的“自我放逐”是一种叛逃、脱离。也许,两年后她会倦鸟归巢
他说,他不知道爹娘是谁,但猜想自己是某个欢场女子和黑道分子苟合的结晶。在激情冷却后“丢弃”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也可能他是个多金老板的风流成品——偷吃时忘了拭嘴、事后又不认账。生母在无力扶养的情况下,只好“寺庙托孤”拜-老天爷养
她说,她十岁开始学琴,具有教师资格,可惜这里没琴,否则会替他弹一曲旋律悠扬、婉转动听的曲子,让他心境平和、一夜好眠。
他说,他从三岁开始玩枪——玩具枪,也常趁局里的叔叔、伯伯领装备时,摸摸警械、数数弹药因为他对支枪有浓厚的兴趣,所以,他拿枪拿得特别稳、命中率也高,要不是下班枪支必须缴回单位,他会替她打死那些盘旋门外的飞蛾。
她说,她每天都打扮得美美的去骗取小朋友的崇拜。
他说,他也经常打扮得美美的去骗取人家的信任,但更常打扮得丑丑的去出任务,因为怕显眼一旦“事迹败露”家里就可能挂上“痛失英才”、“黄泉路遥”的挽联,所以他会乔装成修路工、小贩、农夫、地痞、混混反正演什么、像什么,不过,养父说他演流氓才是浑然天成、毫不造作。
她说,等一下还要把辫子绑上、等明天早上再松开,然后顶着一头波浪卷发去学校,让小朋友猜猜她是烫的,还是火烧的。
他说,等明天她上班后,他要微服出巡、明查暗访,把辖区的每个角落、每条狗都摸清楚,顺便让大家猜猜,他是混那里的聊天聊得口沫横飞,大饼也画了一百多个,但骆同森绝口不提急欲追求米蕊绽的事——他只会盘查、侦讯、撂狠话,哪说得出半点罗曼蒂克的话?
“好漂亮喔!”米蕊绽满意地审视着图,聊天聊得不亦乐乎,教具也做得出奇地好。“真是谢谢你,明天我会记得跟小朋友说,这是警察叔叔画的。”
“不必了。”骆同森客气说,但感觉自己似乎压抑了某种情绪,也许是口干舌燥吧!连聊三个钟头,体内水分都转换成口水了。
他站起来倒了两杯水,一杯给米蕊绽,一杯自己灌掉。
“这里没有电视吗?”骆同森四下指着。
“没有,否则怎叫‘自我放逐’呢!”她笑得一脸灿然。“如果你无聊的话,我有些文学杂志可以借你看。”
“我带了些原文书来,那天我们一起切磋一下。”骆同森看着她说,思考着该不该说:“我可以吻你吗?”这六个字。
“好啊!不过,我的程度普通,不翻字典可能‘没法度’。”她笑笑说。
“我的程度也不好,不过,我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看书也是一样”看着她,骆同森情不自禁地冒了句话:“你真像荷花。”
荷花?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过,米蕊绽喜欢他这么说。
“谢谢,诗人雅称荷花为‘菡萏’,颂其挺水之姿——”她收拾好桌面,开心地走向房间。“晚安,我要去睡了,头发还没编呢!”
“等一下。”骆同森唤住她,鼓足勇气准备说那“八个字”
米蕊绽诧异地望他,然后指着表、比着两根手指头。
“我知道两点了。”骆同森手足无措,但还是说:“我可以吻你吗?”
“莫名其妙!”米蕊绽红着脸,转身就走。
“不许动!”用兵贵于神速,骆同森当下追过去。
米蕊绽站在们边,气恼又腼腆地说:“你要说等一下,不是‘不许动’,你吓到人了啦!”
不许动?他会笨到说“不许动”吗?
积习难改,也许有这个可能,但这时候谁管那种小细节?
“不好意思。”骆同森礼貌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骆同森神情期待、真切,诚意,但彼此关系进展得太快,让米蕊绽感觉慌乱她慌忙转身想把门关上,但骆同森眼明手快地捉住她按靠在门上。
米蕊绽朱唇微启,神情惊愕、失措,但骆同森喜欢人家这样——在攻坚之时,歹徒愕楞的瞬时,就是他决胜的关键。
他捧着她细嫩的脸蛋,轻轻贴上她柔软的唇,然后放开。
虽然,只是一个短暂的吻,但他已然醺醉,仿佛畅饮了一缸醇厚的美酒佳酿。
米蕊绽的脸颊亦染上醺红,显然也有七分醉意了。
“你很讨厌耶!”她呐呐地说。
醉得一塌糊涂的人,往往说自己没醉,她说“讨厌”想必就是喜欢。
“谢谢。”骆同森飘飘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倒上床,把腰间的行动电话搁在床头,可是,他有股冲动,想打电话给养父、告诉他:他恋爱了,苍鹰终于在感情上收翅歇息“满嘴疯话,你注射了海洛英是不是?”他猜想养父会这样啐他。
那一夜,骆同森带着傻笑和甜蜜入梦,醺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