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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湖依然山清水秀,正值旅游的黄金旺季,沿途可以看到不少自驾游的车辆满载而归。
顾苏坐在车里,一直保持着看窗外的姿势,和章承煜处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这让她浑身的毛孔都好像竖了起来,充满了警惕。
山路幽僻而美丽,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一片绿色中,这是南雁湖最美的季节,远处沿湖的自行车道上还有人在骑车,偶尔有几辆双人自行车驶过,隔得老远,顾苏都能听到情侣们的嬉笑声。
曾经她也幻想过和章承煜一起骑这种自行车。
她迅速地调转目光,目不斜视。
白色的别墅依然伫立在湖边,司机老秦一见到她就咧开了嘴:“苏苏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子惦念你得很。”
顾苏有点诧异:“爷爷还记得我吗?”
老年痴呆症就是这样,再光鲜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无踪,这两年来顾苏没在章爷爷面前出现,她难以想象章爷爷还会记得她。
还没等老秦回答,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窗户里穿了出来:“不是的,你这样的指法不对,弹出来软绵绵的不好听,你到底会不会弹钢琴!”
顾苏又惊又喜,紧走几步冲上了台阶,推开门一看,客厅里放着一架白色钢琴,章爷爷坐在钢琴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前面的一个老师。
那个老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被他吼得脸色发白,辩解着说:“我就是这样弹的,不能所有的曲子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啊。”
“胡说!苏苏弹的就比你好听!她教我要用力弹,把手指的劲都使出来。”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旁边的护士戳了戳老师,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顺着点老爷子。
老师的脸由白转红,显然很是忿忿不平,却迫于老爷子淫威不得不忍气吞声。
“你听我的。”老爷子毫不客气地示意她让开,亲自上演了一首小燕子,曲调居然比以前要流畅了好多,只是好好的一首温婉儿歌居然被他弹出了杀伐果断的气息。
顾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爷爷!”
老爷子的背影僵了一下,倏地回过头来,揉了揉眼睛,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了起来。
“苏苏……”他脱口叫了一声,却又停了下来张了张嘴,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来,脑袋别扭地拧了过去,一语不发。
顾苏轻悄地走了过去,半跪着抱住他的胳膊,笑着说:“爷爷,我来看你啦,今天来得才仓促了,没带好吃的,对不起啊。”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章爷爷板着脸说,“我的病好了大半了,好多事情都想起来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顾苏又惊又喜,怪不得章爷爷看起来精神了好多,怪不得刚才那种“我是老大”的脾气又回来了。
“哼,是不是巴不得我好不了,然后被你们俩夫妻气死啊!”章爷爷看着站在一旁的章承煜,气得不打一处来,“背着我们偷偷摸摸地离了婚,任凭老婆一声不吭地失踪都不知道拿出个章法来,真丢了我们老章家的人!”
章承煜默然听训,一声不吭。
“我实话和你们说,什么离婚不离婚,我这里都不承认,你们俩是拜过祖宗和天地的,除非我死了,不然就别和我提离婚两个字。”章爷爷拍了一下茶几,果碟跳了起来,发出哐啷的响声。
章嘉仁和徐瑷从楼上下来了,气定神闲地瞟了他们一眼,好像顾苏昨天刚出现过似的,点头打了个招呼:“来啦,留下一起吃晚饭,吴婶,今晚加两个菜。”
晚饭很丰盛,章家二老只字不提离婚的事情,反倒和顾苏唠起了家常,什么这两年拍了些什么古董啦,什么嫁接成功了最新的花卉啦,什么医生对爷爷的局部恢复表示惊叹啦,什么有可能是弹钢琴刺激了脑部神经的好转啦……
林林总总,就好像小夫妻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顾苏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那股权的事情。
吃完晚饭,章爷爷兴致勃勃地拉着顾苏去钢琴边,还一边抱怨着:“江老师根本没你教得好,一直在那里叽叽咕咕我说这个老头子太难弄,以为我耳背了听不到啊,苏苏,再教我几首,我现在弹得很好了……”
还没顾苏反应过来,章承煜一下子拦在了章爷爷面前,语气生硬:“爷爷,苏苏有点累了,我先送她回家。”
章爷爷悻然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和我抢人吗?”
章承煜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我认真执行你的教导。”
章爷爷板着的脸终于有所松动,拿起拐杖戳了戳他的腿:“算你识时务,要是你再敢欺负苏苏,我的拐杖可不认人。”
车子在幽谧的山径中一路飞驰,章承煜开了窗,山间的小风吹过来,带着清新的草木香味。
顾苏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难得一现的轻松时刻,在轻微的摇摆中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车子停了下来,顾苏骤然惊醒,一下子从座椅上坐了起来,一声“咕噜”脱口而出。
“什么?”章承煜不解地看着她,“饿了吗?”
顾苏吓出了一身冷汗,惶然四顾,发现咕噜不在身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再歇一会儿,刚睡醒出去容易着凉。”章承煜低声说着,随手打开了音响。
熟悉的旋律和声音轻扬,章承煜想要去关却已经来不及了,顾苏愕然地瞪大了双眼,这不是她刻录的那张碟片吗?
她的声音柔和清澈,配着钢琴的旋律,清新唯美。
只是现在听起来,真的好像是对她最辛辣的讽刺。
她给了章承煜最爱的一切,而最后,她的最爱却因为和他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断送。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右手的中指上,从外表上看,一切都很正常,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曾经的伤疤也好像已经被时间抹平,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白线。
可谁能明白她心里暗涌的无助和悲伤?文学和音乐,是她最深的爱好,现在的她,已经是跛了一条腿的残疾人。
“别……别放了!”她失控地叫道,“开门,我要下车!”
音乐戛然而止,章承煜情急之下拽住了她的胳膊:“苏苏,等一下,让我看看你的手。”
顾苏没头没脑地冲着他猛打了几下,终于抵不过他的力气,手腕被他握在掌心。
那双手依然纤长优美,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整洁,白里透红,小太阳一个连着一个,在右手的中指处断了。
“没治好吗?”章承煜颤声问,几乎不敢去看那道泛白的伤疤。
“没办法好了,关节灵敏度不够,握力不够,无法完全弯曲,你满意了吗?我没法再弹琴了!我的婚礼进行曲,我的彩云追月,还有我的少女的祈祷!”泪水从眼眶里疯狂地涌出,顾苏哽咽得几近失声。
她是在m国的医院里拔的钢针,当时就弯曲不良,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按照陈医生的要求每天定时做弯曲伸直的复建,一直到咕噜出生后才到医院去拍了片,最后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她没听懂,但最终的结果很显然,骨头没长好,关节处僵硬异常,灵敏度和没出事以前天差地别。
这两年来,心头这道深深的伤疤被她小心翼翼地封裹起来,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让自己崩溃,可今天,这突如其来的钢琴曲,却直击她心脏深处,让她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那是她最美最华丽的时刻,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顾苏泣不成声。
身体落入了一个怀抱,章承煜紧紧地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后背,无意识地低喃着:“苏苏……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让我把你治好……别哭……”
这一顿哭,一发不可收拾,这两年有咕噜要照顾,再苦再难她都没在咕噜面前掉过一滴眼泪,这回总算彻底发泄了一回。
末了,她终于清醒过来,狼狈地擦了擦眼泪,用力推开了章承煜。
怀中一空,章承煜有些失落,他克制着自己心头的冲动,低声说:“苏苏,明晚在这里等我,我带你去看样东西,送给你的礼物。”
顾苏摇了摇头:“不需要,如果你想送我礼物,不如帮我解决一下我爸担保的事情,我会很感激。”
“如果我说不呢?”章承煜的脸阴沉了下来。
“那我也没办法,你爱咋办就咋办吧。”顾苏心一横,就让顾长庆自生自灭吧。她不想再多啰嗦,迅速地拉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小区走去。
还没到门口,身后忽然喇叭声骤然响起,她回头一看,车窗里,章承煜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保安室里有人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忽然冲着她打起了招呼:“你是二十六单元零二的业主吧?”
顾苏愣了一下,这个保安在小区里干了好几年了,大家进进出出都有点面熟,不过碰上了也只不过点头问候一下而已。
“是啊,有什么事吗?”
“你姓顾吧?今天下午有人来打听你了,我拿不准是谁,就说你没回来,让她留联系方式也没留。”
顾苏有点奇怪了,知道她回来的人就那么几个,怎么会有人上门来找?
“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个女的,这么高,也说不上来啥样,带着帽子和墨镜,穿得还挺时髦的,她说她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