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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清朗而明亮。天空是绚烂盛大的孔雀蓝,流云浅淡的铺开,日光从云后的缝隙透射出来。
殷璧越走出学府时,怀里揣着三本书,掌院先生站在后门口送他。
他昨晚也在学府留宿,今早起来时师父还没起,只有掌院先生一人在庭中看书。抬手翻页,绛紫色的薄袍广袖在秋风中轻晃。
殷璧越出来与他见礼,他便笑起来,
“我有几本典藏,刚学完,颇有意思,你闲来无事可以看看。”
殷璧越微讶,世人皆知先生学贯古今,千万卷典籍尽在脑海。
甚至有人觉得世上再找不出先生没读过的书。
这样一个能以印鉴穿越空间,计算宇宙星轨的人,还会学习追问些什么呢
自创的功法?时间的尽头?空间扭曲中的平衡?穿过三千世界的屏障?
先生从袖间摸出几本泛黄的薄册,殷璧越双手接过,指间微微有些颤抖。
低头一看——
《邪魅仙长冷俏妃》
……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绝色仙夫遇见我》,《霸道仙师放过我》,《冷酷师尊爱上我》,这特么居然还是个系列文!!!!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笑容海纳百川般深远,“年轻人,好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殷璧越脑子炸开,简直就要扑上去握住李土根先生的手,“天王盖地虎!楼主二百五!告诉我你和我一样!——”
但他最后只是将书收进袖里,端正的行了弟子礼。
因为先生笑意如故,就像在市坊间随手买了有趣的话本,送给后辈一样。
剑圣从屋里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对殷璧越道,“欺霜昨晚回沧涯了,我们今天就走。”
殷璧越直觉认为师父是想说些什么的,对掌院先生说,可直到出门,他也没回头再看一眼。
中年儒士目送他们走出小巷,身影渐渐淹没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剑圣买了两匹马,带着殷璧越西出澄阳关,一路往浮空海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他们走走停停,就像两个白马扬鞭的少年公子,在中陆秋游。
剑圣知道哪座城里夜市最好吃,哪家花楼姑娘最漂亮,哪个酒馆不掺水,还有秋天到了,哪个湖的螃蟹最肥美。
他都讲给徒弟听。有时会也讲两句他年轻时的趣事,更多时候会看殷璧越练剑。
徒弟练剑的时候他不说话,因为确实不会教。兴致上来,就折了树枝和殷璧越打一场。
殷璧越总是被虐的很惨。
剑圣就朗声笑起来,“你大师兄也是这么过来的。学打架就得先学会挨打!”
殷璧越替大师兄难过,作为兮华峰第一个弟子,满级大神还没有带练经验,下手没个轻重,一定没少挨打。
他本来觉得师父没有目标,走哪算哪。直到他们站在了海边。
海风腥咸,码头喧嚣如旧,与西陆的岘港极为相似。登船下船,卸货上货,起锚的号子声和送别的呼喊声混在一处。
殷璧越一时恍惚,好像与洛明川,段崇轩同行时的情景,还在昨日。
只是他们如今已在不同的大陆。
殷璧越与剑圣登船,和往东陆的商队一道。
东陆魔修猖獗,近乎闭塞,却也有修行者的势力割据。商队往返一次的利润巨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实力不弱的商行愿意去的。
剑圣现在的身份是沧涯山的第三代弟子,和殷璧越都是破障境,不用交船资,只在海路上协助护送商队一段,免受海兽和海盗侵害。
这是殷璧越第一次横渡这个世界的大海。
水天一线处飞掠的白色海鸟;大船撑起阵法穿过骇浪浮天的飓风;或温和或残暴,千奇百怪的海兽;日出日落的万里金光;夜里腥咸的海风和无边的银辉。
船行海上,昼夜交替。剑圣在甲板上和水手们打牌九讲段子,输了牌要一起大声骂脏话。还教会了自己徒弟怎么打。
殷璧越在海上不曾执着于分秒必争的修行,但心境开阔,境界反而提升很快。
他不知道师父去东陆做什么,也不多问。
七日之后他突破了小乘境,终于知道了师兄燕行在荒原上行走,便自行破境的传说并非世人夸大。
他们在东陆下船,与商行分别,船队老大还拍着剑圣的肩膀招揽,
“小兄弟啊,你们出师以后来跟老子跑船队吧,好吃好喝,有老子一口就有你们的,一趟挣个十万灵石,买宅子娶媳妇都不愁了哈哈哈哈哈。”
殷璧越不知所措。
剑圣从善如流的应道,“谢谢大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港口本是冷清,秋风里孤零零的停着几艘船。商队的到来让这里活了起来。殷璧越随师父顺着人潮方向走,一路上听见晦涩的口音,令他生出人在异乡的陌生感。
但他莫名觉得师父对路很熟,因为看似走的随意,目光却始终坚定。
日落荒野,苍穹如燃火。
他们走在草木凋敝的旷野,孤鹜长风,极目远望,隐约可见天边云雾缭绕的雪峰。
能看到并不是因为它近,他们距离茫茫雪原至少还有千里。
而是因为那座雪峰很高,在东陆任何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都能看到。
百万年前辉煌一时的魔宫就在那里。现在则由魔道十二宫中势力最大的金宫占据。
殷璧越在书上看过很多次,无垠雪原,还有通天雪峰。
飞鸟难渡,难于上青天。
剑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眯起眼,
“见过魔修么?”
“见过两次,在南陆的叶城和缇香山脉中。”
“交过手么?”
殷璧越点头,但想起自己那时的糟糕表现,一时有些赧然。
剑圣又问,“你觉得,魔修和我们的区别在哪儿?”
殷璧越觉得师父在考校自己,谨慎答道,
“我辈修行中人,以天地灵气化为自身真元,吐纳的过程中,吸取生气,吐出死气,是谓生生不息。而据说魔修的功法,百无禁忌,无论生气死气,一并吸收,甚至连活物的血肉,尸体的煞气都可以收为魔息……”
他不曾见过魔修练功,这番话也是从典籍记载中得来的。
剑圣沉声道,“不错。但魔修也分为两种。十二宫的弟子,在入门时,会由师门长辈将经脉寸寸打碎,催灌魔息。经脉重生之后,强度最高能提升十倍,更能忍痛吃苦的,还会让骨骼皮肤都再造一次。人类的身体构造被改变,他们也不再认为自己是人类。通常自诩魔族。”
殷璧越蹙眉,正常修行者随着境界的提升,身体状况和五感也会变化,但也不至于产生偏离人类的自我认知。
剑圣似是知道他想什么,
“如果你见过那些被扔在崖底,经脉尽碎,生存都是问题,却还能互相厮杀,直到活下的人可以拜入魔宫,就会明白他们的想法。”
殷璧越沉默。
世人大多认为魔修残忍嗜血,是因为修炼邪祟功法的缘故,但剑圣看到了更深层的原因。
东陆资源枯竭,势力割据,弱肉强食,没有一家独大的宗门能制定规则。只要修行,渴求自保的实力,就会活在没有尽头的争抢中,无时无刻不在考验人性。长此以往,很多人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东陆便愈发闭塞。
“师父对东陆很熟?”
殷璧越本是随口问问,想来剑圣游历多年,哪有不熟的地方。知道十二宫如何收徒也不奇怪
谁知道卫惊风回答,“熟啊。我就出生在东陆,和李土根一个村。”
殷璧越无语凝噎。
剑圣也不欲再提这个话题,又说起了魔修的种类,“还有一种,没有师门,自己摸索着修行。他们没有依靠,同样没有束缚。擅长杀人夺宝,以抢掠为生,不在意代价,也不怕死。”
殷璧越道,“可怕。”
不怕杀人也不怕死。不受任何规则约束,更不用说道德良心。他不禁想到,如果遇到这样的对手,即使境界相似,取胜也难。
剑圣点头,“对,确实可怕……喏,你看,这不就来了一个。”
殷璧越停下脚步,蓦然侧目看去。只见半人高的荒草丛里,有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没有感情,擅长隐蔽,很有耐心,是兽类盯着猎物的眼神。
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剑圣提醒,他根本不曾注意到那里有人。
如果他是一个人,那么极有可能,今天就会被偷袭致重伤,甚至死在这里。
殷璧越的手按在了剑柄上。草丛里的人影依然没有动。一时间,只有风过荒野的呼啸声。
但他知道,对方极有可能在进行一种试探,或者在蓄力暴击。
剑圣突然开口,声音响在他耳边,“这和你打过的折花会不一样。现在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你死以后,有符文的道袍都会被对方拿去黑市买掉。”
“战斗不需要讲礼节,杀人也用不着美感。你只需要拿着剑,斩下对手的头颅,或者刺穿心脉。”
“能做到么?”
有剑圣在,他们的对话自然不会被听到。
殷璧越实话实说,“我没有学过这种。”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师父说的那样。
剑圣叹了口气,“老夫也没教过,因为这是杀人的剑法。但你需要学。”
这个天下也需要你学。
殷璧越发现草丛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一下,不是风。是对方的试探结束,耐心也耗尽。
剑圣向后退了两步,站在自家徒弟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周身展露出的境界,竟变成了凝神期。
就像明晃晃告诉对方,“我很弱,他很强,他罩我。”
殷璧越只能硬着头皮拔剑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