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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看到落春进来,招手,示意她到身边坐下,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品绣手里捧着的捧盒,说道:“这又是什么东西,是给我的吗?你到我这里来,我们母女之间还弄这个做什么?”
落春挨着邢夫人坐下,示意品绣将装了樱桃的捧盒呈上,笑道:“这是下面的人送来让我尝鲜的,我想着这东西这个时节已经下市,算是比较难得的,因此就拿来给母亲尝尝。”
“你倒是有心了。”邢夫人看着捧盒里鲜艳欲滴的红樱桃,伸手捻了一颗放入口中,笑道:“这些东西也就你们这些小孩子喜欢,我倒是一般,还是拿回去你自己吃吧。”说完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不过不要贪吃,这东西虽然难得,但是这东西不合时令,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还是尝个鲜就行了。”
贾家的养生之道上讲究不合时令的食物不能多吃,有着后世习惯的落春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称是。“母亲,这东西既然不能多吃,但是又不能久放,若是散给下面的人,未免有些不合适,不如……”
邢夫人听懂了落春的意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道:“你想着做好人,我又没拦在里面,你尽管做就是了,干嘛非要拉着我?反正我在府里不招人待见,也不耐烦让人领我这份情。”
落春偎依在邢夫人身边,笑道:“母亲这话是可是臊我呢,我哪里是想做好人,不过是看着东西吃不了坏掉可惜,扔掉又实在是浪费罢了。至于拉上母亲,则是因为我一个小辈得了好东西,除了分给兄弟姊妹,若是不孝敬长辈有点说不过去,但是真要各个房头分下去,这么点东西哪里够,若是母亲行事,则比我便宜多了。”
邢夫人伸手点了落春额头一下,笑嗔道:“我说呢,原来如此,你个小滑头,不肯得罪人,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来。”转头吩咐身边的锦屏:“即这么着,锦屏,你把姑娘拿过来的樱桃拣出两份来,一份送到老太太那里,一份给迎春她们姊妹送去……”
“再拣出一份来,给宝二哥送去。”落春见邢夫人落了宝玉,赶忙出言提醒。邢夫人听了,在旁冷笑一声,说道:“宝玉那里就不用你操心了。就算不送,你也不用担心他没得吃,他跟在老太太身边,什么好东西能落下他,但凡老太太有的,都会少了他!”
“话是这么说,不过老太太给的是老太太给的,而母亲你这个做大伯母送的则又是另一番情形。”落春叹道:“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何况宝二哥衔玉而生,生来就有异状,老太太把宝二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平日里对宝二哥也很是疼爱,怎么在这上面犯起糊涂来了呢。不过是一点吃食,又不用母亲你费什么心思,只要吩咐一声就是了,口惠而又不贵,最后大家都开心,两下里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罢,罢,你总是有道理,我说不过你。”邢夫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对锦屏说道:“锦屏,你都听到了,还不按姑娘说的去做。”锦屏答应着,上前拿过捧盒带着五福和双喜几个小丫鬟下去分送果子去了。
说话间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王保善家的赶在晚饭之前将京里几家做的比较好的熟食店的熟食都买了回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落春各样都尝了尝,觉得各有独到之处,自家如果做熟食的话,想要在其中杀出重围,并非易事。而且还有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就是如果开熟食店,可能需要店铺,不管是或租还是或买,京中铺面的价钱都不菲,这样算下来,这份投资算起来就比较大了,不说邢夫人拿不拿得出这边钱,算下来,回本的时间比较长,未免有些不划算。
仔细思考半晌,落春放弃了直接开熟食店的打算,决定作为供货商,不做高端,放弃走高大上的路线。做好的熟食,向京中的酒肆、茶寮、吃摊这些中低档地方供货,这样一来,只需要弄个做熟食的作坊就可以了,投入并不大。至于负责人,则暂定了王保善家的,手下当差的,除了秦显家的,邢夫人和落春拿着府里的下人名单,参度了半晌,大概定了几个。
落春和邢夫人商讨完毕,转头对在下面静静的站着听的王善保家的说道:“王大娘,这事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你和你们家的先去找做熟食的地点,不拘城里还是城外,不过交通便利,取用水方便这两条应该是必须满足的,其他的你就看着办吧。”
吩咐完王善保家的,剩下的琐事落春就由王善保家的和邢夫人去商量,她见时候不早了,就辞别邢夫人,准备回贾母那边去了。走到院子,品绣去叫车,落春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回屋,准备和邢夫人,来到门口,屋里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说话声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太太真是好福气,姑娘小小年纪,就这么精明能干,真是不得了。满府看过去,家里的这几位姑娘中别看姑娘年纪最小,但是却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下剩下的加起来,恐怕也不过是姑娘的一个零头。难得姑娘又是这么的贴心,难怪都说姑娘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这话可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是王善保家的略带谄媚的声音。
“我是个不中用的,倒是亏了她帮我。”邢夫人略带遗憾的声音响起:“只是就算再能干又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女孩,将来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养儿防老,只要男孩才能成为一辈子的依靠。
王善保家的拍马屁没想到拍到马蹄子上去,见邢夫人如此,一下词穷起来,冷场了好一会儿才干笑的说道:“当初二太太老蚌生珠,近四十才有了宝二爷,太太还差好几年才满四十,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怀上了,届时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就不圆满了。”
邢夫人摇摇头,声音干涩的说道:“不会了。你不知道,我曾遇见过一位大师,他给我算过命,说我这一辈子原本是无儿无女的命,落春乃是意外之喜……”
回想起旧事,邢夫人真是悔不当初,满心的遗憾和懊悔。当年,她和锦乡伯夫人到城郊的寺庙上香,在回来的路上歇脚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衣着寒酸的风尘奇人。当时,一半是因为好奇,一半是因为无聊,所以锦乡伯夫人和她就将人请过来算命,排八字。这位风尘异人向她俩大力推销“生子符”,说是用了这个符,包生男孩,对此邢夫人半信半疑,因为自从嫁入贾府之后,她为了生下一儿半女,求神拜佛,请医吃药,可是没少白花钱,但是都没有结果,直到后来,贾赦和她再没有了夫妻敦伦之事,她这才死心。如今让她花一千两银子买下这所谓的包生儿子的符咒,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因为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破破烂烂其貌不扬的老头,在见过许多高僧名道的邢夫人眼里总觉得他更像一个骗子,信不过。
后来,还是邢夫人见锦乡伯夫人面不改色的径自拿出一千两银子买下这个“生子符”,她为了不让锦乡伯夫人笑话,于是想着买对方一点东西应付一下,但是因为对方的符咒要价都很高,而且很多对她来说都不实用,最终花了三百两买了一个“孕坤符”。面对锦乡伯夫人的询问,当时,邢夫人还笑称她想生个女儿,因为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那会,这三百两银子掏的真是让邢夫人肉疼。谁知道,买了符咒回府之后,已经基本绝迹她房的贾赦竟然在几日后踏足她的房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并不是纯粹盖被子聊天。
事后,邢夫人想起这张花大钱买来的“孕坤符”,赶紧按照当时对方交代的用法服下,最终果然十月怀胎,生下了落春,而后,她得知锦乡伯夫人和她前后脚生下了一名男婴,真是后悔死了,这才知道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但是这个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买,所以不管她怎么懊悔都没用,而且自那之后,贾赦虽然偶尔会来他房里休息,但是都是各睡各的,两人再没有鱼水之欢,这种情形下,你让她还怎么怀孕生子?
这其中种种情由邢夫人自然不可能和王保善家的说明,甘苦自知。有的时候,邢夫人想起那位风尘异士说的她原本命中无儿无女的话,觉得如今能有一个女儿已经很不错了,她应该知足;但是一想到,曾经有过那么一份生子的机缘在她的眼前,却让她就那么硬生生的错过了,邢夫人又悔恨得不能自已,心情矛盾的很。
王保善家的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是贾赦和邢夫人这对夫妻如今的相处情形她还是看在眼里的。听邢夫人说她不可能再有孕,虽然邢夫人没有明言原因,但是端看贾赦如今左一个小老婆的,右一个小老婆的,身边服侍的丫头一个个年轻鲜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她也猜出几分,不过还是装糊涂,尽力宽慰道:“太太且放宽心,这怀孕的事都说不准,就比如说,太太嫁进府里那么些年都没有动静,谁知道忽然就有了大姑娘呢。再比如说,你看看二太太,谁又承想,长子都快要娶亲了,她都那般年纪,竟然又有了呢。所以说,有些事现在下断言未免言之过早。”
见邢夫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展开眉毛,王保善家的眼珠一转,又说道:“虽然说大姑娘不是男儿身,将来不能为官坐宰,但是将来也未必不能成为太太的依靠。远的不说,我们就说近的,看现如今的柳太妃,当年好像她的母亲何太夫人也只生了她一个,如今你看看何太夫人的风光,有个做太妃的女儿,身为郡王的外孙,可有几人能比,在家里还不是和老太太一样老封君一个,无人敢忤逆。我们大姑娘可是正经八辈的荣国府嫡出的大姑娘,可比那说是荣国府嫡女,但是实际上不过是二房的长女要明正公道多了。当初,二房的大姑娘不过顶着个府里的名,就能被选进宫去,我们的大姑娘可是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出,容貌性情也都是一等一的,将来的福分还不定怎么样呢!”
邢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话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忙不迭的接过话头,点头说道:“就是,就是,就是这话。因为元丫头生在大年初一,说是和老国公同一天生日,是个有福之人,所以府里可是没少吝惜气力培养她,后来倒是果然有几分造化,被选进宫里去了。当初,我生六丫头的时候,可是梦见花落果满荫,还有人在我耳边吟着什么‘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的诗句,六丫头‘落春’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老太太整日说宝玉衔玉而生,生来有异状,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六丫头这应该也是异状吧,这还别说,将来的福分还真说不好呢……”
……
“姑娘,车已经叫过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品绣叫车回来,见落春站在邢夫人的门口凝神细听的模样,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贴到落春的耳边说道。
啊?落春回过神来,说道:“我们走吧。”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透过玻璃窗,看到邢夫人和王保善家的人影绰绰,正在交谈的剪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回望半晌,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才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