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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黛玉,往回走的时候落春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叮嘱身后的纱织:“纱织,盯着点琏二嫂子那边,要是看见有个领着一个小男孩的穷苦老婆子拜见琏二嫂子,记得告诉我。”落春对质朴善良的刘姥姥心仪已久,不想放过结交她的机会。
闻言纱织愣了一下,迟疑道:“姑娘说的可是一个带着五六岁孩子的乡下婆子?”见落春点头称是,纱织奇道:“姑娘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一个老婆子来了?不过是上门打秋风的一个穷乡下婆子,而且和我们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她女婿祖上曾经和王家连过宗。看在她年纪上,这才称呼她一声‘姥姥’。这个刘姥姥打听到咱们府上的二太太和琏二奶奶是王家人,因而厚着脸皮找上门来,姑娘打听她这么一个穷婆子做什么?”落春和刘姥姥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她又是从哪知道刘姥姥的?
啊?落春正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问道:“咦,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人已经来了?对上落春探询的眼神,纱织回道:“周瑞家的送宫花的那天正是姑娘所说的这个刘姥姥来府上拜见琏二奶奶,人还是周瑞家的带进来的呢,当天就被琏二奶奶给打发走了。这个刘姥姥和她带着的那个孩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闹了不少笑话,差点没把平儿姐姐当成琏二奶奶,等人走后琏二奶奶房里的丫头和我们闲聊,将他们的笑料讲给我们听,笑得我们肚子都疼死了。”纱织不明白了,就这么一个穷乡下婆子又有什么好结识,值得关注的?
知道自己错过了刘姥姥第一次进府的落春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也没有太过纠结,因为她对结识刘姥姥并不是特别执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回到屋里,落春独坐静思,思绪不由自主的飞到今日设宴的东府上,进而想到秦可卿身上。虽然不齿秦可卿的品行,但是落春不得不承认从她去世后托梦给凤姐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她是两府里难得的明白人,若是凤姐真的按照她所言去做,贾家就算败落,衣食亦无忧,家族亦能常远保全了。纵使满府的人落春只在乎邢夫人一个,但是真要到了贾家衰落的时候,就贾家这些人的德行,她想带着邢夫人冷眼旁观,独善其身都难。要想过清净的日子,只有把贾家这帮人都安排好了,不然他们一定会扒着她和邢夫人不放。想到此,落春眼珠一转,脑海中涌现出一个想法,纵不能助府中消掉一场大祸,但终究能挽回一些颓势。心念既起,落春立刻毫不耽误的行动起来,去了贾琏和王熙凤在二房这边的住处。
凤姐从宁国府回来,刚到自己的小院门口,就听见屋里自己的女儿大姐儿咯咯的笑声和落春的逗弄声。丫鬟丰儿迎了出来,低声提醒道:“奶奶,六姑娘在屋里等奶奶等了有一会儿子了。”凤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进了屋,和落春打过招呼,示意大姐儿的奶娘将大姐儿抱下去,一面在平儿的服侍下解掉身上的斗篷,一面问道:“六妹妹自打搬到老爷和太太那边,可是有一阵子没到我这里来了,今日贵脚踏贱地,可是有事?”
落春没有回答凤姐的问题,反笑问道:“我过来的时候去了老太太那里,听老太太的丫头说,老太太也没回来呢,这珍大嫂子请客赏梅,不知道这席上到底预备了些什么好东西,让二嫂子你们这个时候才回来,可用过晚饭了?”
凤姐脱下身上的大衣裳,在落春对面坐下,笑道:“珍大嫂子留了我们用晚饭,我们吃过了才回来。这个时节寒冬大腊月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左不过就是咱们家常用的那些,那边府里的厨子手艺你也不是不知道,也就那样。其实是宝兄弟午睡的时候贪睡,起得晚了,老太太看他睡得脸上红扑扑的,担心这人乍热屋子里出来到外面吹了寒风生病,因此就在那边多耽搁了一会儿,冬天日短,这一耽搁可不就到了晚上,干脆就在那边用了晚饭才回来,倒是累得妹妹在这边好等了。”
落春忙忙一笑,说道:“二嫂子这是说的哪得话,哪里用的着这么客气,我左右是个无事的,多等一会儿子又有何妨。再说,我也没干等,大姐儿玉雪可爱,二嫂子没回来之前,我们姑侄俩玩得好着呢。”
你来我往,落春和凤姐彼此之间客气来客气去,落春不说来意,凤姐竟然也不把话题往正题上引,两下里就这么寒暄客套着。若论心眼和口齿,十个落春也不是凤姐的对手,终究最后还是落春耐不住性子,说出了她的来意:“前几日我去看望姨母,路上的时候恍惚看见好像安平侯家里的一家老小凄惶的被官差拉着从街面上走过,好奇之下我停车派人询问,才知道,安平侯家犯了事,引得皇上雷霆大怒,一家子都下了大狱不说,还被籍没家产,家人奴仆充公发卖……我看到的那天正是他们一家子被抓的时候。我还记得去年府上请吃年酒,安平侯一家还曾过府,当时光鲜亮丽的模样和现在,真是鲜明的对比。”
别看贾府请吃年酒的时候曾经宴请过安平侯,但是实际上贾府和安平侯家交情平平,不过是因为都是京中勋贵,所以有些往来罢了,但是世家之间,纵是平时疏于往来之人,彼此间的消息总是不曾断了的。安平侯家犯事被抄这样的大事,王熙凤还是知道的。不过听说归听说,她顶多叹息几声,感慨几句也就丢开手去了,因此此刻听落春提起安平侯家,心中纳罕,觉得落春不会无缘无故说起他家,不由得挑起细眉,凝神细听起来。
“原本我以为安平侯家就此败了,再无翻身之日,谁知又听说安平侯家在祖籍有近千亩祖茔之地,这些土地都是祭祀产业,虽然家产被圣旨抄没,但是这些土地却是管家律令不得抄检的。因此虽然安平侯家倒了,但是这千亩祭祀之地,到底是条后路,子孙衣食读书都有供给,祭祀仍可永继,香火得以延续,这样一来,保不定家族哪一天又振兴起来了呢。由此可见这安平侯家可谓是深谋远虑,未虑胜先虑败,只有这样,家族才能得以永继,所以这过日子,不思以后,终非长策。我打听了一下,咱们家祖茔四周的田地并不多,而且这祖茔的供给地亩是不消出税赋的,既然这样,何不趁今日富贵,在祖茔附近多多的置办些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如此一来,不仅省下好多钱粮,便是将来家族有个万一,也有个退路。”
凤姐笑道:“妹妹这话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差那几个赋税小钱?祖茔的供给地亩是不消出税赋,但是我们家现有的世袭庄子,五六千亩地都是祖辈们在太/祖的时候封赏的,子孙承继,也是不需要交赋纳粮的。祖茔附近不过是几亩薄田,没什么好出产,何况附近的田地都是有人家的,要是买下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神和多少人家打交道,有这个功夫,外面不知道多少肥田熟地都弄到手了,没得去盘算那些小虾米,累心又伤神!”
“再说,安平侯家有此番祸事,那是他们家犯下了大错,不好好为皇上尽忠效力,这才有此一劫。我们家可不比安平侯家根基那么浅薄,乃是从祖辈起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出生入死,这爵位是拿性命拼来的,一家子皆是赤胆忠心,这样的功劳就是告我们家谋反都没什么要紧,哪里会有这等祸事?况且,无缘无故的做起这等事来,也未免太晦气了,好像巴不得招祸一般,谁不是盼着自家平安呢?”
落春听了,忙道:“二嫂子说的是哪的话,我自然是盼着家族昌盛,绵远不断,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不过是一个美好希望,可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若是家族真的能永继不断,就不会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句了。我之所以想着在坟茔之地多多置办地亩以作祭祀之田,并不是为了那个减免的税赋。正如二嫂子所言,那规矩不过是照拂小户人家的,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无论交与不交,都不过是一点小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瞧着,往年一到清明或者先祖们的日子,四时祭祀的时候,府里上下都忙得不得了,不单要忙活这边的事情,还要安排采买金陵祖茔祭拜的时候所要用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备齐了再拉过去,每每都要忙乱好几日才得齐备。因此我便想着,倘或金陵那边能自有出息,不需要这边再出供给之费,直接就备下,岂不是能省很多事?家里这边也就不用那么忙乱,二嫂子届时也可以减免些差事,稍微休息休息,不至于到了那几日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凤姐听了落春后面的话,心中动疑,以为她意有所指,笑道:“六妹妹想的真是周全,连我到时该歇歇都想到了。我倒要谢谢妹妹替我着想的这份心了。其实每年也不过就忙乱那么几日,根本不算什么。”跟着长叹一声,似假还真的抱怨道:“我这个人呀,就是个操心的命,让我累点我倒不怕,真要让我闲下来,恐怕我反而会闲出病来。”
落春见凤姐一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进一步劝道:“二嫂子你再考虑考虑,这真是一件利于子孙的大好事。而且那边置办起来,虽说要费些功夫,而且一时花了大项出去,但是长久的算下来,从此每年祭祖的花销就能减免好些,而且自此之后,四时供给也都有了出处,不用这边再拨给,算下来,其实是省钱的,还省了不少心。这可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凤姐笑笑,不以为然的说道:“好妹妹,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这边心里有数。”说完也不让落春在说话,直接端茶送客。见状,落春只能无奈的叹息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