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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本来是请宝玉和柳湘莲喝酒来的,因此和柳湘莲开过玩笑,就转头叫宝玉,准备去酒楼,但是侧过头去一看,不见宝玉的身影,就在冯紫英四处寻找的时候,柳湘莲说道:“找宝玉吗?不用找了,他跟着她大伯母她们的车子走了。”
“咦?”冯紫英闻言诧异的说道:“我怎么没看见?”见柳湘莲不答,转身就走,他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语带不满的说道:“这个宝玉,既然要送他大伯母她们,好歹告诉我一声呀。”
来到酒楼前,柳湘莲在小二的招呼下,一面往订好的楼上雅间走,一面说道:“还用说,他那么大个人跟着车离开,难道你看不到?”
来到雅间坐下,冯紫英说道:“呵呵,我看没看到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我要是注意到了,还用你来告诉我?”柳湘莲在他对面坐下,捡两个空的茶盅,拿起茶壶,倒满,一杯放到冯紫英面前,一杯端了起来,慢慢的喝着,说道:“你一直想上战场,抱怨叔父不许。叔父常说到了战场,刀剑无眼,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你这样,连眼前一个大活人不见了都不知道,你让叔父怎么放心的下?”
冯紫英吩咐一旁侍立的小二,让他捡拿手的好菜上,听了柳湘莲的话,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表现的大失平常,我的注意力都被你给吸引了,我会没看见?”
柳湘莲将手里的茶盅放下,神色淡淡的反驳道:“没看到就没看到呗,当时场面那么乱,围观的人又多,一时没看到也很正常,何必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冯紫英想要说什么,小二推门进来上菜,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等小二把菜上齐了,退了出去,他转而说道:“柳兄,你要是真对宝玉的六妹妹有心思,现在可是个好时机……”
“你瞎说什么呢!”柳湘莲神色不悦的打断他,带着几分怒意说道:“这话岂是能随便说的?我们不过偶尔见过那么一两次面,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一个家世败落的浪荡子倒是无所谓,可是人家冰清玉洁的一个姑娘,哪里得罪你了,竟然被你这么私下里编排,还要不要名声了?”
“嘁,他们贾家还有名声而言吗?”听了柳湘莲的话,冯紫英不屑的说道:“就他们府里的那点破事还当遮掩得很好,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呢,其实……”对上柳湘莲异常愤怒的眼神,他赶紧改口:“……啊,那个,那个……当然,荣国府的名声还算可以……”
说到一半,冯紫英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而开口说道:“行了,我们俩多少年的交情了,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何必在这里绕弯子,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荣国府里的事多少我也知道一点,贾宝玉的这位六妹妹是宝玉的大伯父贾赦和现任太太的女儿,她母亲是填房继室,家世不是很高,似乎过世的父亲曾经做过一任知府,贾侯爷的原配没有生女,所以她应该是大房唯一的嫡女。荣国府里的姑娘都是在原老国公夫人贾老太太身边长大,贾老夫人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她的教养还是信得过的……”
见随着自己的诉说,柳湘莲脸色的神色越发的黯淡,冯紫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心思,知道柳湘莲一直在外面,才回来不久,而且又不是官场中人,所以不清楚朝堂上最近发生的事,赶忙说道:“要是以前,以你的条件,想要求娶,恐怕会被笑一句‘癞□□想吃天鹅肉’,绝没这个可能,我若是知道了,也会劝你断了这份痴心。不过现下不同以前,你若是有心,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怎么说?”听冯紫英露出的口风,柳湘莲眼睛一亮,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道,话一出口,对上冯紫英戏谑的眼神,想到自己刚才还言之凿凿的说落春和自己没关系,脸不由得红了。
冯紫英笑了一下,见柳湘莲神色渐渐变了,有恼羞成怒的架势,赶忙止住笑意,说道:“你不在京里不知道,宝玉的大伯父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上折子历数自家的过错,请辞爵位。皇上将折子拿到朝堂上公议,然后有了姓郑的御史,一个䦆头青出面参奏荣国府不少罪名,朝堂上的那些人看出皇上的态度来,荣国府如今是墙倒众人推,所以摘爵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没了爵位,哪里还有荣国府,他们也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只是普通的去爵,不会有其它的罪名吧?”柳湘莲虽然在京里停留的日子不长,但是对荣宁两府的事情也有耳闻,虽然大多是宁国府的那些糟烂不堪的破事,但是因为落春,他也特地关注了一下荣国府,所以知道荣国府很是有一些触犯国家法律法规的事情,这些事不翻出来则吧,一旦翻出来,上达天听,很可能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削去爵位就能完事的。
冯紫英身处官场,自然明白柳湘莲担心什么,笑道:“没事。皇上就算有心,他也不好这样做,一则是这爵位是宝玉的伯父主动请辞的,之所以请辞爵位就是因为知道自家有过错,所以这是拿爵位赎罪呢,二则,这但凡做官的,谁家不敢说自己屁股底下干净。就算自家立身正,清清白白,可是谁家也不是光杆一个人,总有些亲亲故故,堂族旁支什么的,他们会不会打着自家旗号牟取好处的事谁也说不准。真要较起真来,说不得这朝堂上都空了,所以就算皇上想往下深究,这下面的人也是不肯的,这荣国府在京城立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已经有三四代了,真要挖根揪底,谁知道拔出哪家萝卜带出哪家泥来!”
听冯紫英这么说,柳湘莲神情一松,放下心来。看到柳湘莲这副样子,冯紫英取笑道:“看看你这副模样,还说和那位六姑娘没关系,这没什么关系,都这么担忧操心,这要有什么关系,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柳湘莲不好意思的笑笑,干笑着说道:“你就满嘴胡说八道吧,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这个。”冯紫英摇摇头,正色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说正事。柳兄,既然你有这个心,而且眼下又有机会能让你达成心愿,那么小弟就不得不多说两句。这民间俗语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话虽粗俗,倒也有几分道理。你既然要成家,断不能像以前一样四处云游,天天萍踪浪迹,再者,你要成家,总得有份正经营生,置办些产业才是,不然,就算你上门求娶,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嫁你喝西北风吧?”
冯紫英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为柳湘莲的将来打算,还因为他可是看了不少,从富贵窝里掉下来的人的生活。这些人,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巨大的落差,总想着回复原来的富贵日子,自己又没能力翻身,因此想了不少办法,把主意打到自家儿女的身上的也不是没有。他从父亲的口中了解到了一点贾赦的脾气秉性,所以觉得就算贾赦没了爵位,如果柳湘莲就现在这个样子,想要求娶落春,难。但是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所以冯紫英拐弯抹角的从另一个方面劝说柳湘莲。
“你这话很是。”柳湘莲点点头说道:“倒是多谢你为我操心了,如果没意外的话,我不会四处跑了,至于生计问题,倒不需太过操心,好歹我也是世家出身,虽然败落了,但是家中还留下点小产业,只是因父母早亡,姑母见我手里散漫,所以把产业接了过去帮我暂管,这些年的产出姑母也帮我积攒了下来,等我成亲后,归还。日子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是温饱没有问题。”
冯紫英听了眼睛闪了闪,说道:“原来你还藏着这么一手,和你相交这么些年你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透,瞒得真紧。”柳湘莲怕冯紫英误会,忙解释道:“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我父母过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堂亲们欺我年幼无知,将父母留下的产业哄骗去不少,若非姑母出面,我真就一贫如洗,要露宿街头了。只是姑母虽然姓柳,但是毕竟是出嫁女,管理我名下的产业比不得我堂亲名正言顺,所以为了不起事端,不让堂亲们缠上来,让他们以为我把家产败净,我当初可是把家里的宅子都卖了。再说,也没多少东西,不过就是几倾地,几间京里地段一般的小铺子,还不如你们家里产业的一个零头。就这还是姑母这些年慢慢帮我置办下来的,当初交到姑母手里的更少。关系到当年丢人的事,我哪好意思提。”
柳湘莲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慢慢的嚼着,神情若有所思,然后有些担心的说道:“冯兄,荣国府只是简单的去爵,可是府里还有几门好亲戚,依然不能小觑,我真的有机会吗?”
看柳湘莲这患得患失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笑了,开玩笑的说道:“这我可说不好。”见柳湘莲的眉毛一下皱了起来,忙说道:“你不在京城,又不在官场,所以不知道,荣国府这次可把他家的几门亲戚坑惨了,当初郑御史参奏荣国府的时候,第一件扯出来的薛家薛大傻子打死人的事,如今薛家皇商的资格被蠲了,薛大傻子被下了刑部大狱,只等着秋决了。薛家薛大傻子的母亲可是出来的姑奶奶,当初,薛大傻子的事情出来后,荣国府和王家可都没少出气力,刑部从经手的贾雨村那里搜出不少他和贾宝玉的父亲和王家来往的书信,皇上特旨,命在外面查边的王子腾上折自辩,……最后王子腾上了请罪折子,虽然最后皇上并没有降罪,但是随后王家可是将欠户部的欠银全都还了。史家随后也都将户部的欠银还掉了。我可是听父亲说,王家和史家可是户部的欠银大户,这次还钱,可是伤筋动骨了,前些日子和五城兵马司裘良那小子喝酒,他家在京里开着当铺,听说可是收了不少王家和史家的东西。再说,这俗话说‘朝廷还有几门穷亲戚’呢,官场上的事又从来都是人走茶凉,所以荣国府一旦没了爵位,比外面的升斗小民强也强不到哪里,也就那样吧。”
只是话虽这么说,但是一想到从父亲口中了解到的贾赦的为人,冯紫英皱了一下眉头,总觉得柳湘莲的姻缘路不会很顺,想了想,他说道:“虽然有点小产业,生计无忧,但是你总不能坐在家中吃老本吧。既然打算以后长留在京中,你也该找个正经营生才是。”
柳湘莲举起酒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能做什么呢?我读书不成,经商,又没这个脑子,只有一身武艺还能看得过去,走武道,没有门路,总不能让我从大头兵做起吧?我还会吹笛弹筝,登台唱戏也还能听得过去,但是你总不能让我做个戏子吧?”世家子弟串个戏那叫玩乐,算是风雅之事,真要把这个当作正经营生,那可就说笑话了。
冯紫英卡壳了,他如今还是靠着父亲,他现在的官职还是当初父亲走门路给他弄来的呢,纵使他想帮柳湘莲谋个职缺,也有心无力。冯紫英和柳湘莲要好归要好,但是他们的交情到不了他父亲那里,所以冯紫英无奈的笑了一下,对着柳湘莲举起酒杯,一言不发。柳湘莲明白他的意思,也对着他举起了酒杯。两人同时干掉了杯中的酒,向对方亮出杯底,不必说话,一切都在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