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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镜中的自己,念念仍然像作梦一样。
天生的乐观自立并没有让她为这突然回到古代的变故有多害怕,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仿佛是离自己想拥有的一切更近了。她不由得在想,是不是自己本来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否则为什么对这里的一切不但不惊慌,反而有一种异样的亲切?她犹记得前天初到时的情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当她被士兵当作鞑靼的细作押到主将面前时那人的奇怪表情。她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低头看看自己,白色及膝的长羽绒服与他们身穿的长袍应该还算比较相像吧,幸好一年前剪短的头发如今已经可以扎起马尾来,几百年前的人与自己也不算有太大出入,可为什么他盯着自己的眼光好像在看一个妖怪?当那人突然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叫着“公主”时,她真的是吓了一大跳!第三天了,每天都会有人给她送来饭菜,却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的出现,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一早还意外地出现了一名女子,看上去粗衣布裙,应该是侍女吧,操着当地的口音,捧着一套崭新的女服伺候她换上。问了半天,才明白现在是大明万历年间,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明代的衣服?念念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有如此“殊荣”她是喜欢历史没错,也喜欢看古装片,但一切可以如此离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让她多少有点作梦的感觉——就当是梦吧,是不是总会有梦醒的一天呢?由内帐出来,外帐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每个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念念。当然,最震惊的莫过于管鹏和聂临风了——他们同宁王朱朝夕极有渊源,自然与他和盈玉公主极为相熟。当两天前守城的千总告诉他们盈玉公主出现时,他们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哪个女子来冒认,而眼前的这名身材高挑、温柔灵秀的女子,不是盈玉公主还会是谁?!可是两年前盈玉公主被暗箭所伤却也是他们所亲眼目睹的,难道她被“那个人”带走,真的没有死?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天下最大的喜讯了!
念念被众人这样的目光看得不知所措,特别是帐子中间坐着的那个身穿一身铠甲的高大男人和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嘴角好像都要咧到了耳朵根的表情,让她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我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公主!”念念脱口而出,一向敏感的她立刻意识到了他们笑容的含义,来古代她没有心理准备,而她更不想当别人的替身,也许自己真的与那个公主长得很像吧,那又如何?她只想找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心谜,然后离开这个令她不安的地方。她一开口,众人都一怔,长年在边关驻守,接触到的大都是当地士兵,除了几个从京城委任过来的总兵、将军外,已经很少能听到这么地道的京片子了——而念念自小生长于北京,那口京腔京韵也是自然是脱口而出的。管鹏又惊又喜向念念道:“你真的是盈玉公主?!”
念念立刻摇头:“我说过我不是。”
而聂临风似乎早就想到了她必然的否认,便问道:“那你是谁?”
念念一怔,自己是谁?她能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而是从四、三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来的?有谁会信?聂临风笑道:“你又何必否认呢?你就算真的不想认我们,也没必要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认了吧?除非你有更好的解释!”念念望着聂临风,头隐隐作痛,这算什么?想不到刚刚到一个陌生的年代,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自己前世真的是那个什么公主?聂临风见念念的神情,也不再逼问,转头向管鹏道:“李嬷嬷还没有到么?”管鹏道:“两天前就已经派人去接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
聂临风又看向念念:“公主真的不记得我和小避了?”
念念长长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是公主!”
管鹏望向聂临风,不确定地低声道:“也许她真的不是盈玉?否则她怎么会不认得我们?”盈玉公主是温婉柔弱的,而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长得与盈玉公主一模一样,但是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一些不同,而自己过于笨,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聂临风白了管鹏一眼,似乎是笑他的愚钝:“经历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也许也许公主经过一场大病得了‘失忆症’也是正常的嘛,前年赵阁老家的老二不是也得过这种怪病呢,是不是呀,张千总?”除了他们两人,帐内还有几个将士,但明显看来官位都不及他们二人高,所以在一旁恭敬的站着也不敢搭腔,那个脸色黝黑的武将听得聂总督点到自己,也不由地道:“是啊是啊,赵阁老是末将的恩师,这个末将也有所耳闻”这个张千总便是镇守此处关口的将领了,当日也是他发现了念念。三年前他还是千户时曾经奉命保护过盈玉公主,因此识得公主的模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否认自己的身份,难道她真的得了什么“失忆症”?念念盯着聂临风,发现他的笑容非常刺目,她一点也不喜欢他,那双眼睛有着太过于精明的神彩,仿佛随时能够看穿别人的想法一般。聂临风不在意地笑了:“公主这么瞧着在下,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念念深深地吸了口气,淡淡道:“你当真认为我是盈玉公主?”
聂临风道:“恐怕不止在下一个人这么想吧,这里认得公主的也不止一人,再等一会儿”说话间,帐外有人进来,向聂临风低声说了些什么,他面露喜色:“快,快,让她进来。”念念也不理会刚刚聂临风的话,好奇地伸出头望过去,她也想看看会是谁能让他们这么激动。两名侍女扶着一个年近五十的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衣着华丽、风姿卓越,一看便知是颇有地位的人。那妇人也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到念念面前,紧紧地盯着她,眼中全是惊喜与爱怜,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念念的脸,颤声道:“公主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念念被妇人眼中的慈爱惊呆了,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慈爱的眼神,这眼神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看她的眼神,想起了妈妈去世前叮咛她要坚强地活下去时恋恋不舍的爱怜,想到此处,她的眼眶一下就湿了起来,明知道这慈爱与关怀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个叫“盈玉”的死去的公主,可她还是忍不住靶动得想哭。那妇人见念念的神情,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轻声哄着她:“好孩子,别哭”一旁的聂临风见此情景忽然开口道:“李嬷嬷,盈玉公主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她还说她不是盈玉公主”妇人怔了怔,拉着念念的手,柔声道:“玉儿,告诉奶娘,你真的不记得奶娘了,还是不认我这个奶娘了”念念望着妇人期盼的眼神,想否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狠心的点一下头,她知道自己这么一点头,最不能承受的便是眼前这个妇人了,而母亲如果活着,也是这般年龄,这般心痛的吧,虽然她称自己为“奶娘”但如果仅仅是奶娘的话,是不可能有这般深沉的爱的——她对盈玉公主的爱一定是胜过亲生女儿的!念念低下头,轻声叹道:“对不起,李嬷嬷,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虽然是这么说,但没有否认的口气无疑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妇人听到念念这么说,又流下了眼泪,她紧紧揽着念念,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记得倒好好呀”说着,她回头,向聂临风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当初说什么玉儿死了,还说连尸体也被那个死鞑靼人带走时,害得我都哭死了好几回,真想也随玉儿去了”“嬷嬷”聂临风忽然开口,笑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吧,您不是也说了么,许多事情忘记了反而好的!”而李嬷嬷似乎也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望向念念,念念不明白地看着大家,她不是盈玉,不是真的只是暂时的失忆,被别人提醒过后就可以想起来,而她若想扮演好这个“角色”应该知道的太多了,而这些,恐怕要问问眼前这个过于精明的聂总督了。李嬷嬷紧紧握住念念的手,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让念念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感动,她只听到李嬷嬷在问聂临风:“朝夕知道了这件事没有?”“还没有,我正准备带她去见他呢。”聂临风眼中尽是笑意“我想,他一定会很乐意知道这个消息的!”
晚课的钟声还在群山间回响,久未散去;一声接着一声,庄严而震撼。
灯光飘摇,香烟袅袅。
一白一灰两道身影于佛前。
“师傅,求您为我剃度,让忘尘正式成为佛门弟子。”
他忽然跪在灰衣僧人面前,双手合什。
灰衣僧人正在向佛前的长明灯里添油。
听到白衣僧人的话,他的手未曾抖一下,只是淡淡道:“忘尘,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那灰衣僧人年纪并不大,但平和的气度却让人望向他的第一眼便有想顶礼膜拜的冲动,而他的声音极为温和悦耳,在如此初冬寒冷的夜晚,如沐春风一般,让人从心底都暖了起来。忘尘低头轻叹道:“可是”
灰衣僧人轻轻打断他的话:“当初你我相约三年为限,你是王爷,曾经锦衣玉食,曾经功名显赫,你若于此耐得住三年,我便收你入佛门,如今才两年”忽然间胸口一痛,忍不住是一阵剧烈地咳嗽,良久,忘尘平息了自己急促的气息,苦笑道:“弟子也知道还不到期限,可是恐怕弟子是等不到三年之约了,弟子知道一生所造之杀孽,也知道就算在佛前千年百年也难赎其罪,弟子不求其他,只求心安”灰衣僧人缓缓将油注满长明灯,才转过身来,面向他淡淡地道:“心安?你在这里,心真的能安么?不是你的身体等不到了,而是你的心等不到了吧你只去发而没有受戒,所以并不算我佛门中人,当初我与你三年之约,也只是因为那时的你万念俱灰,如果我不收留你,怕你会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可是你尘缘未了”“尘缘未了?”忘尘心中一痛,眼中尽是悲哀“这世上还有什么尘缘是值得我牵挂的?”他低头看着掌心,渐握成拳:“这双手握不住靶情,握不住生死,握不住世间一切我想握的东西我想我也只能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了吧!”灰衣僧人只是微笑,似乎没有看见忘尘眼中和心中的痛,他转身盘坐于蒲团之上,示意忘尘也坐下后,他才缓缓地道:“忘尘,你是个聪明人,可是你念了这么多年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真谛,而你为了一个盈玉公主,守了两年,也可谓是用情之深了吧”突然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若非四下寂静,若非有很高的功力,恐怕是不易听见,忘尘神情一变,长身而起,轻喝道:“是谁?”白影一闪,说话间,他已经掠到窗边——他虽然身体极为虚弱,但多年来武功的修习和长年从戎保持的警觉让他瞬间便判断出声音来自窗外,只是来者的武功似乎不弱,在他行动间,已经先一步逃走了!看来自己的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他缓缓回首,便看见了灰衣僧人平静端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神情。
灰衣僧人合什轻叹道:“佛祖说过,‘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你,心中无魔,何惧窗外有魔?”忘尘心中一动,他本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听到此话,已能明白了灰衣僧人的意思,他低头叹道:“是弟子修为不够,没有做到师傅所说的‘心如止水’”灰衣僧人轻轻扬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不是你不够用心,也不是你修为不够,而是你的心本就不在这里,人也终究不属于这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爷,你的心已经乱了”忘尘大惊,当初这个法号是师傅为自己取的,是希望他能够忘却前尘伤心旧事,可如今,师傅却改称自己为王爷,难道自己真的连佛门也难容了么?
当他转过身来坐于蒲团之上,念念的心仿佛都跳乱了,她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可为什么,他苍白的脸色,悲伤的眼神,绝望的表情,却无由来地灼痛了她的心,让她忍不住轻呼出了声。下一秒,聂临风的手便捂上了她的嘴,并以飞快的速度将她带离了大殿。塞外疾劲的寒风仿佛小刀般在将她的脸划得生疼,耳边呼呼的风声隆隆作响,却都不如她心中的的震撼!终于奔出了十几里,在一片树林间,聂临风才缓下了速度。
“为什么非要带我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这么急急的拖着我走?”念念平复着自己几乎要窒息的呼吸,望向聂临风。聂临风转过脸:“你知道他是谁么?”
“他是谁?”念念一怔,摇头,却无法将刚刚所见到的一切摇出脑海,这名字仿佛早已刻在了她的心底一般,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他——应该就是你们口中的宁王爷朱朝夕了吧?”聂临风叹道:“你总算还不是太笨这也正是我要带你来的原因,你应该看到这些年来他过得并不好”他出家了?念念依然陷入刚刚看到的情景中无法自拔,不知道为什么,心目中的“他”应该是潇洒挺拨的,应该是温和宽厚的,应该是满腔热血的,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他竟然是个“出家人”!脑中的形象变得模糊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为什么却可以对他做出如此种种的想法,还是“她”与“他”本来就是旧识?那么“她”是谁?真的便是前世的自己么?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惊得久久说出话来,良久,念念刻意去忽略心中的痛,揉着刚刚被聂临风抓红了的手腕,冷冷道:“他过得好不好关我什么事?”“你”聂临风为之气结,却忽然笑了“你是他妹子,他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因你而起,你又怎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呢?”我真的是他的妹妹么?念念有些困惑,却看到了聂临风眼中深深的笑意。她不由得握紧了手,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不喜欢聂临风,这个人太过于精明,精明得有些可怕,仿佛随时在算计着什么——她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真正想法,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面有太多让人说不清楚的东西,而他的笑就仿佛是一张面具,虽然挂在脸上,却一点也不真实。念念侧首望着他,想看清他的真心:“你知道我不是朱盈玉!”
聂临风笑笑:“你是!”念念忽然扬眉笑道:“你真认为我是盈玉公主?”
聂临风点头,似笑非笑:“只有你是盈玉公主,朱朝夕才能活过来。”
念念心中一动,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像他这么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言行与这个时代的人的不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公主?他留下自己,必有所图,但是更多的疑问她压在心头,只好留到一会儿再问。她冷笑道:“如果你真认为我是盈玉公主的话,你是不是应该拿出对待一个公主应有态度来呢聂大人?”聂临风一怔,他想不到念念此时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他低估了眼前这个纯真无害般的女子吧,真的盈玉公主是柔顺而单纯的,只除了那一次他盯着念念,良久良久,才一字字地道:“是,是属下失礼了!”说话间,他忽然跪下,边向念念行着大礼,边道:“请公主恕属下冒犯之罪,王爷之事,还望公主帮忙!”念念惊呆了,她想不到一句玩笑话竟然换来聂临风如此举动,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么?不是说他们只跪天地君亲师么?她本是看着聂临风的高傲与虚伪极不顺眼,想挫挫他的气焰,想不到一个堂堂二品大臣向自己下跪,她虽然没有生活在古代,却也知道明朝男女等级极严的事实,难道他如此纡尊降贵去跪一名不知身份的女子竟真是为了朱朝夕?想不到这个外表轻浮放浪的人,竟然对朋友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念念为聂临风这一举动惊得不知所措,而一种莫名的感动却让她忙蹲下去拉他:“你别这样,我是开玩笑的聂临风,聂大人我答应你的,其实就算你不这样我也会答应你的”聂临风听到念念这句话,霍然抬头,眼中闪着一抹之前念念并没有见到过的认真:“你是开玩笑,可我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你可能不知道,只要能让朱兄重新振作,就算用我的性命去换都可以!”听及此话,念念的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呵,无论是朱朝夕对盈玉,还是聂临风对朱朝夕,甚至包括李嬷嬷对朱盈玉--这些生死不渝的真情让她感动,也让她想往。而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更让她有想知道的冲动,而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这些真感情,她也会留下来的。“你要我怎么做?”念念望着聂临风,一字一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