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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定亲后,魏箩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比如平常不爱跟她走动的姑娘,最近变得跟她热络了起来;比如英国公府登门贺喜的人多了很多;再比如旁人对她的态度也恭敬不少……归根结底,这一切还是因为她要嫁的人是靖王赵玠。
不过这些对她的影响不大,她以前怎么生活,如今依旧怎么生活,不会因为旁人发生改变。
要说最大的两个变化,应该是四夫人秦氏和弟弟常弘。
魏箩明年九月底才出嫁,但是秦氏最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她的嫁衣、枕头和被褥了,每天都会差人来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喜欢什么样的图案,甚至还让人给她量嫁衣的尺寸……就连太夫人觉得秦氏准备这些为时过早,但是秦氏却一点也不这么认为。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母亲来做的,但是魏箩没有母亲,四夫人把魏箩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能代劳的她都代劳了。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魏箩打心眼儿里感谢四伯母。
至于常弘……
魏箩托着腮帮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常弘把她看得越来越紧了,但凡宫里一有人请她过去,他势必会拦住她,直到打探清楚才会放她出门。若是被他知道赵玠要见她,那他一定不会让她出门的。
今日宫里来了马车,说是天玑公主请魏箩入宫,已经在英国公府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了。魏箩坐在铜镜前梳妆完毕,上身穿一件月白绫月季花纹短衫,下面配一条嫣红织金璎珞串珠八宝纹马面裙,刚一走出屏风,便看到门外立着穿靛青如意云纹直裰的常弘。
常弘笔直地立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她出来一点也不意外。
魏箩下意识后退,张了张檀口,“常弘……”
他怎么知道她要出门?加上这一次,他已经在门口堵截她三次了!
阿箩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故作坦然地问:“你怎么没去薛先生那里?今日不用上课吗?”
常弘跟她不一样,每天都要去薛先生那里上课。她自从十二岁以后,便不必每日都去了。薛先生和魏昆都认为她是姑娘家,又不考状元,不必学那么多深奥晦涩的知识,只需偶尔去一次,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即可。一般这个时候,常弘都在薛先生的书房里上课,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常弘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要去哪?”
他居然没被转移话题,看来这次是有备而来。魏箩心里腹诽,面上却两靥盈盈,笑眼弯弯,“琉璃请我入宫一趟,我正准备过去呢。”
常弘一动不动,面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显然不相信她的话:“真的是天玑公主么?”
魏箩点了一下头:“嗯呢。”
他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愈加心虚。他头脑本就聪明,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实在太简单了,他一边思考一边问道:“如果是天玑公主请你入宫,来通传的为何不是秋嬷嬷?”
往常赵琉璃请魏箩入宫的时候,都是秋嬷嬷过来传话的。今日传话的人非但不是秋嬷嬷,而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谁都知道赵琉璃身边只有一个侍卫,那就是杨缜,旁的侍卫根本没资格留在公主身边。
旁人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然而真要追究起来,还是漏洞百出。更别说常弘这种处处提防着赵玠的人了。
魏箩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立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
常弘到底还是心软了,面对她时永远学不会板着脸。见她模样可怜,忍不住放软口气道:“阿箩,不要去。”
魏箩圆溜溜的眼睛泛着水光,像极了无辜的小鹿,拖着软绵绵的腔调道:“可是我想他了……”
她当然知道接她入宫的人不是赵琉璃,是赵玠。
按理说她应该矜持点,不答应见他的,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可是她也想赵玠了,自从定亲以后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就算见面以后什么都不做,说两句话也是很好的。她喜欢他,就想时时刻刻都跟他待在一起啊。可是这些话是不能告诉常弘的,一告诉他他肯定就要生气,所以魏箩只能在心里想想就好。
常弘看着她,语气有些无奈:“你上回答应过我,成亲之前不跟他见面的。”
魏箩想了想,安陵侯寿宴时他似乎真的说过这句话。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反对,可是也没有答应啊?
他敛眸,一本正经地警醒她:“我听别人说,姑娘家成亲前应该保护好自己,守身如玉,不要被男人占了便宜。如此一来,成亲以后他才会加倍珍惜你。”
魏箩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苦口婆心说出这番话,错愕地睁圆了眼睛。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同样的话四伯母也跟她说过。
魏箩有点被他说服了。
何况现在见不了面,赵玠一定比她更加着急……从他三天两头让人以琉璃的名义接她入宫就能看得出来。算了,魏箩心想,着急就着急吧,她总不能硬闯出去。那样既伤了常弘的心,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魏箩思前想后,决定顺从常弘的意思,她把方才传话的丫鬟叫来道:“你去外面说一声,就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入宫陪伴天玑公主了。改日等身体好一些,我再进宫去看她。”
丫鬟应是,踅身走出松园。
魏箩仰头看向魏常弘,抿唇一笑,“这下你满意了吗?”
魏常弘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天。
英国公府举办了一场家宴,家宴设在后院湖心的塑月楼。如今时值深秋,湖面漂着几片零星的荷叶,叶缘枯黄,褪尽了翠绿,染上秋天的颜色。满月高悬,月明星稀,月光洒在湖面上,流淌一片银白。
塑月楼建在湖中央,若要过去,需得搭乘小舟才能抵达。晚间稍凉,魏箩穿了一件浅红夹纱衫和一条白春罗洒线连裙,外面又披了一件樱色苏绣灵芝纹褙子,扶着金缕的手踏上小舟。
与魏箩同乘一艘小舟的是三姑娘魏笌,魏笌身边也带了一个丫鬟,四个人加一个乘船的婆子,重量刚刚好。
魏筝定亲以后,魏笌便是家里唯一剩下的姑娘了。三夫人娘家条件不好,她自己要求又高,挑女婿的眼光刁钻挑剔,家世稍微次一点便瞧不上,家世太好的又瞧不上魏笌。以至于魏笌至今仍旧没有定亲,很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小舟慢慢滑行,身穿秋香色婆子的比甲在船头撑船,两人自从上船时打了一声招呼,此后便一直无话。
小舟很快抵达塑月楼,停在阁楼边上。魏箩牵裙上岸,正打算上楼时,魏笌忽然叫住她:“阿箩妹妹。”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三姐姐有事吗?”
魏笌站在小舟上,踟蹰一番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同靖王是如何认识的,他为何会上门提亲……”
魏箩偏头,眨眨眼,没有回应。
魏笌被她看得惭愧,自己也觉得问的问题太过分,正准备让她不用回答,却听她道:“我六岁的时候当过天玑公主的伴读,那时候就见过靖王的面了。后来去宫里找天玑公主的时候,偶尔会见过他几次。至于他为什么会上门提亲……不如我帮你问问靖王哥哥?”
魏笌被她反问得无地自容,原本只是好奇,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太过多管闲事。她连忙摇头,表示不必,又道:“还没说一声恭喜阿箩妹妹,日后你就是靖王妃了。”
魏箩微微一笑,“多谢三姐姐。”
旋即走上台阶,不再同她多言。
魏笌满脸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里的问题一下子脱口而出……许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魏箩这么好命?什么好事都轮的上她?自己连说一门亲事都困难,她轻轻松松便嫁到靖王府。
方才魏箩这么一说,她忽然醍醐灌顶。
不是魏箩好命,而是每个人的际遇不同。魏箩六岁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她却留在家中向母亲撒娇。是以魏箩能认识靖王赵玠,而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凡三姑娘。
魏笌承认自己委实比不上魏箩。
*
塑月楼楼上已经坐满了人,英国公和太夫人坐在上位,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各自坐在两边。中间摆了一张两三丈长的黄花梨镂雕松狮纹桌子,国公府的人多,男女又不分桌,是以一张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场面很是热闹。
桌上摆满了菜肴瓜果,英国公夹了第一口菜,其余人才各自举起筷子。
一顿饭吃得很是尽兴。
饭后,英国公领着众人站在楼阁上祭月。
魏箩手里端着三支高香,站在人群最末尾,对着月亮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插入香鼎中。接下来便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喝茶赏月,干喝茶没意思,英国公提议让大家以“月”为题,每人赋一首诗,谁赋得最好他便奖励谁。既能活络气氛,也算是对孙儿们这阵子功课的考验。
魏箩身体不舒服,遣白岚跟英国公说了一声,先行回去了。
四夫人亲事就坐在她旁边,关怀地问她怎么回事,她羞着脸,附耳小声说道:“四伯母,我肚子疼。”
秦氏恍然大悟,姑娘家这种事儿总是很尴尬,避免不了,谁都可以理解。秦氏还说要找人送她回去,她不想麻烦秦氏,便体贴地拒绝了。
魏箩领着白岚坐上回程的小舟,她今天刚来月事,方才没注意,饭桌上吃了几瓣凉橘子,这会儿肚子正疼呢。
到了岸上,路旁道路漆黑,头顶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皎洁月光洒在地面,照得道路银光粼粼。两旁树木静谧无声,偶尔一阵夜风吹拂而过,留下一片飒飒声响。魏箩紧了紧褙子,走得有点缓慢。
白岚不放心地问:“姑娘好点了吗?疼得厉害吗?”
魏箩轻轻地“唔”一声,小脸发白,方才只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疼,这会儿竟是疼得厉害了。
她想早点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捂着汤婆子,或许会比现在好受一点。然而走了一段路,觉得不大对劲,仿佛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停步,往后看了看,身后除了树木和一地月光,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她的错觉?
她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还是有那种感觉。
她以为是常弘不放心她,所以特意跟过来看看,于是回头道:“我真的没事,回去躺一会就好了。你不用送我的。”
等了半响,后面没有动静。
她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再转过身时,眼前忽然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然而脚底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头,身子往后倾去——
前面的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长臂搂住她柔软的腰肢。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魏箩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能认得出他的声音。
低沉的,缓慢的,磁性又悦耳:“阿箩,为何不去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