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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戎和大梁的渊源,真要说起来,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大梁百姓一提起邬戎人,第一印象便是生性残暴、杀戮肆虐。他们常常侵略大梁的疆土,边关百姓饱受他们的折磨,生活苦不堪言、战战兢兢。是以大梁人对邬戎人委实没什么好感,早些年一旦在街上穿胡服的邬戎人,必定是不问缘由,先打一顿再说。现在两国的关系有所缓和,这种情况也变少了,但是大梁百姓对邬戎的成见却是根深蒂固,一直没有改变。
十年以前,邬戎和大梁打了几场仗,被打得节节败退,气焰才渐渐收敛起来。其中伤亡最严重的一次,便是赵玠十五岁带兵出征的那一次。赵玠善于用兵,计谋狡猾多变,又高深莫测,旁人根本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邬戎军队兵败如山倒,全无还手之力,不得不退兵三百里,向大梁赔款道歉,并表示用不侵占大梁土地。
听说此役以后,邬戎的皇帝对赵玠印象深刻,怕极了当年年仅十五却卓尔不群的少年。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禁不住浑身发憷。如今过去□□年,赵玠的威名犹在,也不知道那老皇帝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魏箩坐在四夫人的房里,一边喝大红袍一边听秦氏说这些,忍不住有些得意。
赵玠这么厉害,她当然觉得自豪。
只不过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怕被四夫人笑话,是以低头假装喝茶,掩住上翘的嘴角。
秦氏自然没错过她的这些小心思,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本欲笑话她,忽然想起什么,模样又变得担忧起来。“阿箩,四伯母不是不是见不得你好,只不过有些事始终不大放心……”
魏箩拈了一块青花缠枝莲纹菱花口盘里的冬瓜蜜饯放入口中,眨眨眼道:“四伯母有什么话直说吧。”
秦氏这些年为她做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没有母亲,四伯母把母亲该做的事都做了,是真心诚意为她着想,无论秦氏说什么,魏箩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秦氏的眉心拧在一起,斟酌许久道:“方才我说的你也听见了,靖王心思深沉,复杂难测,就连生性残暴的邬戎人都要忌惮他几分,四伯母担心你嫁过去……”
她说到一半没有继续,魏箩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秦氏说得还算委婉的,其实她应该是想说赵玠残忍暴虐,心狠手辣才对。她担心魏箩嫁过去受赵玠欺负,要是两人关系不和,真发生什么争执,那吃亏的一定是魏箩。毕竟赵玠是大男人,比她大了九岁不说,还从小就在军营里历练习武,要欺负她实在太容易了。
只不过,他舍得么?
魏箩想起他在马车里给她焐肚子的场面,她枕着他的腿,明明感觉道他都起反应了,可是他却因为她的一句话一直忍着。还有在街上遇见宋晖的时候,魏箩站在赵玠旁边,明显感觉到他的气场变了,他强压着愤怒,没有让她难堪,即便忍得脸色阴沉,也只是在把她送回家以后说一声“不许想着宋晖”。这样为她着想,心疼她的男人,魏箩暂时找不出第二个。
可惜这些不能告诉秦氏,魏箩想了想,笑着道:“四伯母放心,我听琉璃说过,赵玠虽然看起来冷漠可怕了点,但是他心地很好的。而且他也不欺负女人……”
天玑公主是赵玠的妹妹,自然会帮着赵玠说话。秦氏一点也没觉得安慰,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圣旨都下来了,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思前想后,决定教魏箩一些御夫之道,起码让她嫁给赵玠以后,不至于手足无措。
*
临近宫宴前一天,二房竹园又闹了起来。
能让二夫人和二老爷吵架的,无非是为了魏宝珊。这阵儿二夫人听了大家的劝,不跟二老爷一般见识,只等着魏宝珊年纪一到,替她随便说一门亲事打发出去,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两人的夫妻情分虽然生出罅隙,但日子仍是要过下去的。
那这次又是为何吵起来?
魏箩和秦氏赶到时,刚走到堂屋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二夫人的声音:“宫宴是什么场合?去的都是盛京城的贵妇贵女,你让一个外室女参加那种场合?不是给英国公府丢人么?”
秦氏皱了皱眉头,显然也认为二老爷的举动很不妥当。
二夫人刚说完,二老爷魏晟便道:“所以我想跟父亲商量,早日为宝珊正名,让她入了国公府的族谱……”
二夫人差点没气晕过去。
魏笗才刚嫁出去,她伤心的心情还没缓和过来,魏晟又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瞬间,宋氏连和离的心思都有了!
就连魏箩都觉得二伯父太糊涂。不就是一个外室女,就算入了国公府的族谱,也是十分不光彩的,府里正正经经的小姐少爷都看不上她,有什么意义呢?
魏箩想了想,二老爷想让魏宝珊参加这次的宫宴,无外乎是为了让她露露面,日后好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看来那个外室给他下了不少*汤,才让他这般糊涂。
即便露面了又如何?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女,真正有家底、有底蕴的勋贵人家,都是瞧不上的。就算瞧上了,也与正妻无缘,至多是一个姨娘或是妾室,还不如老老实实嫁一个普通人家,那样在婆家也能说得上话。
魏箩和秦氏走入堂屋,一眼便看到立在一旁的魏宝珊。
魏宝珊穿白绫短襦,粉紫罗裙,十分素净的打扮,愈发称得她风骨纤弱,楚楚可怜。她低着头,眼眶红红的,察觉到有人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去。
二夫人吵累了,坐在一旁的花梨木圈椅中歇息。
秦氏上前劝慰,“笗姐儿刚走,二伯和二伯嫂怎么又吵起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闹得这样难看。”
说起魏笗,宋氏就红了眼圈。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才刚嫁出去几天,她就想得厉害。“你当我想吵么,若不是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又怎么……”说着便捂着眼睛不再开口。
魏晟也在起头上,不回应她的话。
一旁的魏宝珊毫无预兆地走到宋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道:“太太如果生气,就把气头撒在我身上吧……父亲都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如果不是母亲病逝,我无处可归,父亲也不会把我接到国公府,碍了您的眼睛……”
宋氏到底出身官宦世家,教养良好,也端得出正室的威严。闻言只是抹了抹眼角,冷冷地凝睇她:“你叫谁是母亲?”
魏宝珊在外面叫“母亲”叫惯了,来到英国公府一直没有改口。殊不知这是禁忌,在家规甚严的高门大户人家,只有正妻才担得起“母亲”这一称呼。
魏宝珊滞了滞,旋即改口道:“是……是林氏。”
林是二老爷外室的姓。
二夫人不待见她,说起话来十分不留情面,“规矩这样差,若是参加了宫宴,岂不让人笑话我们国公府?”
魏宝珊缩了缩肩膀,被训得一声不吭。
偏偏宋氏就事论事,说的话很有道理,让人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魏晟冷静下来想了想,认为宋氏说得在理,魏宝珊的礼仪涵养确实不如贵女。若想说一门好亲事,应当在这方面好好加强才行。他的目光落在魏箩身上,忽然有了主意:“阿箩的礼数仪态最好,我听父亲母亲常夸你,不如你来教宝珊如何?”
魏箩原本只在一边看热闹,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愣了愣,拒绝道:“我要去薛先生和韩夫人那里上课,没什么空……”
就连秦氏也不大同意,“阿箩忙着备嫁,二伯就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魏晟不死心,继续劝说。最后秦氏见态度坚决,他才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秦氏当然不会让魏箩搅这趟浑水,那魏宝珊一看便是心眼儿不少,她不希望魏箩跟她有过多接触。
最后从竹园出来,饶是秦氏这种脾气好教养好的妇人,也不得不皱眉道:“二伯真是越活越糊涂。”
魏箩跟在一旁,没有反驳。
*
时间转眼到了九月初八,崇贞皇帝设宴招待邬戎皇帝这一天。
宫宴设在太液池旁的容华殿,殿内共设一百零八桌,场面颇为隆重。可见崇贞皇帝十分注重这次邦交,毕竟这次谈判关乎边境百姓,甚至整个大梁未来几十年的安定。
魏箩跟着家人一起入宫,她今日穿着一件粉色撒花短襦和湖水绿素罗高腰裙,打扮得不大出众。盖因这种事情,大家伙儿心知肚明,两国邦交,除了联姻还能有什么可能?
枪打出头鸟,谁爱去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