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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赶不走他,向马车内的人请示:“夫人,您看怎么办……”
姜妙兰闭紧双目,许久才缓缓睁开,坚定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不用管他。”
车夫得了吩咐,再看向魏昆时便流露出些许不耐烦。因为都是邬戎人,性格比较粗鲁残暴,方才顾忌着这是大梁的国土,没有直接碾过去已经很客气了。目下得了姜妙兰的吩咐,车夫直接一扬马鞭挥在马屁股上,朝着魏昆毫不留情地踏了过去!
魏昆错愕地睁大眼,迅速往旁边躲避,他刚刚站稳,马蹄便重重地落在他放在站的地方,扬起一地尘埃。朱轮华盖车从他面前驶过,车帘被风扬起又落下,他透过缝隙,仅能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尚未来得及探究什么,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他僵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激动得不能自已。
是她,真的是她!
过去这么多年,她终于回来了。
方才姜妙兰开口说话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几乎立即就能肯定是她。因为她说话时尾音略有些上扬,拖得长长的,柔软中带着娇媚,他这一辈都忘不掉。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会跟邬戎人在一起?这些年她都去了哪里?她回到英国公府,是为了见两个孩子吗?
魏昆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冲动之下,差点扯过一旁的枣红骏马追上去。然而刚翻身上马,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她这时候应该不想见他,他贸贸然过去,只会徒增她的厌恶。就像刚才那样,她不肯下来见他一面,狠心地命令车夫从他头顶踏过去。
魏昆紧了紧缰绳,手背泛起青筋,他挣扎许久,还是选择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门口的阍者上来迎接,魏昆把缰绳递给他,没有直接进府,而是叫来藏在暗处的侍卫,吩咐道:“跟上刚才那辆马车,看看它停在什么地方……还有马车里的人住在哪里。无论打听到什么,都要跟我说。”
穿玄青布衫的侍卫颔首应是,“属下遵命。”
魏昆没再说什么,失魂落魄地走入府邸。
松园里,魏箩刚从榕园回来,见到他,想起自己刚才去大慈寺求来的平安符,弯起杏眼笑容璨璨地上前:“爹爹,我今天和常弘一起去大慈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大红绣岁岁平安的香囊,里面叠着一张平安符,交给魏昆手中,“这是住持亲自开过光的,能保一辈子平安。”
魏昆魂不守舍地接过去,拿在手中缓缓婆娑了两下,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忽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魏箩:“阿箩,你今日去大慈寺,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魏箩歪头,不明所以地反问:“我今日见过许多人,不知爹爹指的是哪一种?”
魏昆一顿,想了想,有些难以启齿道:“比如说,你觉得熟悉的人……”
魏箩顺着他的话思考一番,摇摇头道:“没有。”
魏昆眼里难免露出失望,点了点头,没有再跟魏箩多说什么,举步走向书房。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他拿到平安符一定会很高兴,夸赞魏箩有心了,再问她从大慈寺回来还去了什么地方。可是今日他却沉默寡言,恐怕连手里拿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惘惘然离开了。
魏箩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变得很不容易揣摩。
*
今日是举办骑射大典的日子。
大典设在太液池后面的练武场,邀请了朝中许多青年勇士参加。练武场场地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值深秋,白草黄云,草木枯萎,地上落满了树叶,冷风一卷,更添几分豪迈之情。场地北边搭建了一处棚子,共上下两层,以供人观赏。
魏箩和梁玉蓉被赵琉璃邀请过来,特地为大梁的勇士助阵。
赵琉璃贵为公主,自当坐在崇贞皇帝和陈皇后手边的紫檀雕花翘头案后面,魏箩和梁玉蓉也因此沾了光,坐在最上面一层。这里视野好,能够把练武场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练武场两端分别立着两排人,一边是身穿交衽胡服的邬戎人,一边是身穿玄青绣金暗纹的大梁勇士。邬戎人稍显粗犷一些,虎背熊腰,看起来就很吓人。相反,大梁人虽不如他们粗壮,但是气势上却一点也不输给他们,一个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尤其骑马站在最前面的赵玠,明明跟别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但就是比别人多了一股英武之气。他领边绣着缠枝番莲纹,背脊挺拔,剑眉入鬓,表情不苟言笑,不必开口,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魏箩托着腮帮子,想看又不好意思往那里看,眼神飘飘忽忽,就跟做贼似的。
赵琉璃和梁玉蓉见她这样,纷纷忍不住“扑哧”一笑。谁不知道他们定亲了?即便光明正大地看着,也不会有谁说什么,偏偏她脸皮薄,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赵琉璃附到魏箩耳边,小声说道:“阿箩,我哥哥在看你。”
魏箩心念一动,听话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赵玠坐在一匹青海骢上,目光直视前方,哪里看她了?魏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杏眼瞪的圆圆,嗔了赵琉璃一眼。
这个赵琉璃,自从跟杨缜在一起后便学坏了!
魏箩不再搭理她们两个,专心致志地听崇贞皇帝身边的老公公宣读比赛规则。
骑射比赛共有三场,第一场比箭术,第二场比骑术,第三场比骑射。每一场比赛都分别派出三个人应战,依照三局两胜的规则,决定最终的胜负。赵璋被分配到第二场比赛骑术,赵玠则被安排到第三场,对面的邬戎四皇子万俟真也在第三场。
若是按照一局半个时辰来算,起码还得等一个时辰才能轮到赵玠呢。魏箩看向最前头的赵玠,不知不觉走了神,待回神时,发现赵玠也正目光含笑地看着她。她脸颊一烫,却没有收回视线,朝他做了一个“好好比”的口型,让他认真对待。
赵玠敛眸一笑,收回视线,对看台上的崇贞皇帝道:“……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望。”
崇贞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和众人一起下去比赛。
赵玠手持缰绳,骑马离去。
不知为何,魏箩总觉得他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摸了摸烫烫的脸颊,抿唇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自从上次宫宴后,他们已经有好几天不曾见面了,魏箩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曾经握在手里的那个东西,既羞赧又不好意思,可是却没有任何反感。因为她也喜欢他,想让他快乐吧。今日一见,魏箩才发现自己很想他。
*
身穿曳撒的宫人手持鼓槌,重重地敲响牛皮大鼓,“咚、咚、咚”三声,昭示着骑射大典正式开始。
老公公立在看台上高声道:“骑射比赛第一场,箭术——”
随着这一声,双方各有三名青年勇士入场,其中有一位正是魏箩的三哥哥魏常弦。魏常弦今年刚及弱冠,别看小时候是个顽劣不堪的熊孩子,长大后却变成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骑着骏马,来到练武场中央,抱拳向对方行了行礼,颇有些胸有成竹。
魏箩知道魏常引从小就擅长箭术,准头非常高,只是不知道跟这些邬戎人比如何?
数十位宫人推着靶子来到场地上,老公公讲解比赛规则。场上共有十个靶子,一个比一个距离远,每人依次上场,开弓搭箭,谁若是能射到最远的那个靶子上,谁便是这场比赛的赢家。
第一个上场的大梁这边一位户部尚书的儿子,他胸有成竹地抽出箭筒里的一支箭,搭在角弓上,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很快便射出三支箭,分别都正中靶心!到了第四个箭靶,便射到了红心之外,第五个箭靶比第四个减半又远了三丈,他勉勉强强地射在靶子上。到了第六支箭,便远远地飞了出去。
如此只能算射中五个靶子。
接着是邬戎勇士上场,第一个邬戎人跟户部尚书的儿子一样,也射中了五个靶子。
再是第二个大梁的人,射中了六个靶子。
接下来的两个邬戎人一个射中了七个靶子,一个射中了八个靶子,这就让大梁这边的情况比较紧张了。
邬戎皇帝含蓄地一笑,有模有样地对崇贞皇帝拱拱手道:“承让了。”
崇贞皇帝笑得有些勉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魏常弦身上。
魏常弦倒是不慌不忙,淡定地骑着马走了两圈,丈量了一下自己与第十个靶子之间的距离。直接放弃了前面九个靶子,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拉满弓弦,眯起一只眼睛对准最远处的靶心。
围观的人禁不住倒吸一口气,他这举动委实冒险了一点,若是一个没射准,那他这场可是一个靶子都不算的!
就连崇贞皇帝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魏常弦却没有丝毫慌乱,目不转睛地盯着第十个靶心,毫无预兆地松开右手,只听“嗖”地一声,一个影子飞速从他脸旁掠过——
正中靶心!
看台上响起一阵喝彩声,就连互为对手的邬戎人也忍不住对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魏常弦调转马头,唇边扬起一抹意气风发的笑,跟随其余两人回到看台前面。
毫无疑问,这局比赛是大梁胜了。
邬戎皇帝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对崇贞皇帝道:“大梁果真人才辈出。”
崇贞皇帝笑笑,学着他刚才的模样道:“承让,承让了。”
*
接下来是第二场骑术比赛。
魏箩从刚才的比赛中回神,一扭头发现身边的梁玉蓉不见了,好奇地问:“玉蓉呢?”
赵琉璃也不知她何时离开的,问了问身边的绿裳宫婢,宫婢一五一十道:“梁姑娘方才似乎有事,便先离开了。”
这时候,她能有什么事?
魏箩纳闷不已,原本没怎么刚在心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往看台的另一边看去。果见那里本该坐着魏常引的地方也空了!魏箩立即猜到怎么回事,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把梁玉蓉狠狠骂了一遍。
她思前想后,还是坐不住,编了一个小解的借口,跟赵琉璃说一声便离开了看台。
看台后面不远便是练武场大门,顺着大门往外走,经过一条两旁种满水杉的青石路,前面就是后花园。魏箩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在一棵水杉下看到了两人。
梁玉蓉穿着湖绿色短襦和高腰裙,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微垂着脑袋,不知跟魏常引说了什么。魏常引依旧坐在榉木轮椅中,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又温和,唇瓣一启一合,至于说了什么,魏箩离得太远却听不到。
后来魏常引见梁玉蓉落泪,滞了滞,表情有些无措,从袖中掏出一块娟帕,递到她面前让她拭泪。梁玉蓉没有接,低头默默地哭,好在他们选的地方比较隐蔽,一般没人看到。若不是魏箩刻意寻找,估计也不会发现这里。
魏常引见她不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举起娟帕,动作轻柔地亲自为她拭泪。
这还是魏箩第一次见到自家大哥对人这么细心温柔的样子。
他也是喜欢梁玉蓉的吧?上辈子只是因为腿疾的无奈,不得已才放弃了她。
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魏箩不能再想上辈子梁玉蓉的父母一样拆散他们。她一定要想办法治好魏常引的腿疾,即便治不好,也要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下定决心后,魏箩没有上前,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练武场看台上,赵琉璃偏头问道:“阿箩,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第二场骑术都比完了。”
魏箩抿唇解释道:“我走错路了,所以才耽搁了一点时间……”她转移话题,看向练武场问道:“比完了么?谁赢了?”
赵琉璃看一眼身旁的崇贞皇帝,缩了缩肩膀,小声地说:“五哥出了点状况,邬戎的人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