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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长公主深知这是陈皇后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拿捏着那根刺,便能往她最痛的地方戳。是以听闻陈皇后这番话后,非但没有死心,反而继续道:“当年琉璃刚满周岁,便被人下毒所害,嫂嫂其实心里应该清楚,此事虽然与淑妃有关系,但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罪魁祸首乃是宁贵妃。”
陈皇后闭了闭眼,錾花护甲深深地扣着扶椅,没有开口。
高阳长公主还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禁不住眼睛一亮,继续不怕死地道:“彼时宁贵妃正受宠,皇兄被蒙蔽了眼睛,如今若是我站出来为嫂嫂作证,皇兄必定……”
“够了。”陈皇后波澜不禁地打断她,旋即徐徐睁开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目,“你以为说了这些,本宫便会帮你么?当初琉璃中毒时你隐瞒真相不说,如今又想拿这个要挟本宫,只会令本宫对你愈发厌恶罢了。”到底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女人,骨子里透着一种“凌驾众人”的威严,那平平淡淡的一眼,便让长公主哑口无言,“你以为当年的事只有你能作证吗?赵暄,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当年赵琉璃中毒,淑妃被处死,陈皇后虽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却一时半刻查不出来。且她当时跟崇贞皇帝提过一两句,崇贞皇帝彼时正宠爱宁妃,只道她太多疑,还对她训斥了几句,对那宁妃偏袒至极。从那时起,陈皇后对崇贞皇帝的心就淡了,她慢慢地开始想清楚,即便除掉宁贵妃,以后还会有万贵妃,徐贵妃,倒不如留下宁贵妃,拿捏着她的把柄。再加之赵琉璃当时余毒未清,身子虚弱得厉害,陈皇后便一心都扑在赵琉璃身上,为她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直至这两年赵琉璃的身体日益好转,她才会偶尔想起当年的事。
目下被高阳长公主重新提起,陈皇后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对赵暄更加反感。
当年若非她从中牵桥搭线,让崇贞皇帝认识宁贵妃,又岂会牵扯出后来一连串的事?
况且她的夫君是赵璋的人,镇日与赵玠作对,她究竟哪儿来的自信让自己帮她?
赵暄脸色煞白,心知这次陈皇后是铁了心不救李家,心里到底还存着几分傲骨,咬咬牙站起来,向陈皇后告辞,“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皇嫂了。”起身走出昭阳殿。
李襄跟在她身后,头一次领悟到绝望和不安,红着眼眶问:“娘,这下怎么办?难道爹爹真要被斩首吗?”
高阳长公主虽不大喜李知良这般粗糙的武夫,但说到底,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不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何况李知良死了,李家没落了,她虽是长公主,却毕竟不是当初深受先皇喜爱的小公主了。若是日后赵玠登基,只怕她的日子更不好过。是以此举,既是为李知良求情,也是为自己求一个保障。
未料想刚到宣室殿,便见赵玠一袭绛紫绣金蟒服从里面走出,他只垂眸看了一眼赵暄和李襄,吩咐殿外把守的公公道:“圣人有令,除非有朝中要事,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
公公甩了甩拂尘,恭恭敬敬道:“谨遵王爷吩咐。”
赵玠的视线从长公主和李襄面上一掠而过,然后离开。
*
不过几日,汝阳王府的事迹便传遍了盛京城每个角落。
五皇子赵璋为了自保,不得不舍弃汝阳王这颗棋子,断绝了与李家的所有联系,并未冒险向皇上求情。
李家彻底完了。
汝阳王斩首的前一日,魏箩乘坐马车从外面回来,马车刚停在靖王府的门口,便从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拦在马车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绣金暗纹的布帘,神情坚定。
车夫一扬鞭子,本欲呵斥,一看清她的脸,又蓦地停住。
魏箩踩着杌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看都未曾看对方一眼,举步往府邸而去。
对方飞快地绕道魏箩跟前,“魏箩,站住!”
魏箩停住,看清对方的脸,正是一脸坚韧不屈的李襄。虽不知李襄为何在此,但魏箩对她素来没什么兴趣,权当看不见她,从她面前直直走过。孰料李襄竟毫无预兆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魏箩,我知道靖王表哥最听你的话,以前那些事权当我不对,我不该与你作对。我爹爹明日就要被处斩了,此案一直是靖王表哥审讯的,你在他面前说说话,他一定会听的……”
原来是向她求情的。魏箩只觉得好笑,李襄哪来的脸求她?当初她信誓旦旦地说是自己与赵玠合谋陷害汝阳王,不由分说地甩她耳光,如今走投无路了,却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自己。魏箩禁不住想,她看起来就这么软弱可欺吗?
魏箩不急着入府了,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弯起水汪汪的杏眼,与她周旋:“那你说说,我为何要帮汝阳王说话?”
李襄垂了垂眼,再抬起时眼睛亮着复杂难辨的光。魏箩尚未来得及分辨那抹光芒什么意思,她已开口:“当初从长浔山狩猎回来,我哥哥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簪子,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簪子是你的。我哥哥睡觉曾经念过你的名字,他并非有意娶魏筝,他喜欢人是你。魏常弘的伤也不是我哥哥射的,是我射的,他只是替我担了罪名,我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一辈子都是平民了……就算救不了我爹爹,可是我哥哥是无辜的,希望靖王表哥能对他从轻发落……”
魏箩微微一滞,重新看向李襄,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常弘是你射伤的?”
李襄低着头,坦诚地承认:“是我。”她以为这么说魏箩就会心软,喃喃又道:“魏筝投缳自尽了,哥哥一直喜欢你,跟你有过节的是我,求你放过我哥哥……”
没等她把话说完,魏箩便弯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将她的脸抬起,毫不留情地问:“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李颂心里想的是谁,同我有何关系?”魏箩轻轻婆娑她的下唇,许是这几天过得不大好,她唇瓣干裂,早已不复先前那个娇妍夺艳的少女的模样。魏箩轻轻一笑,唇瓣翘起好看的弧度,眼睛又明又亮,声音也软糯了几分,甜美动人:“李襄,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就算常弘的伤不是李颂射的,也跟你李家脱不了干系。何况这件案子是圣人亲自督审的,你以为说改就能改么?”
魏箩想了想,直起腰,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算能改,我也不会帮你的。”
她举步走入靖王府,路过守门的奴仆身边时,叮咛道:“若是李姑娘喜欢跪,就让她一直跪着,不必再进府通传。”
奴仆同情地看了一眼李襄,转头喏喏道:“是,王妃。”
*
魏箩是个硬心肠的人,做过的决定从不更改,讨厌过的人也从不后悔。
这段小插曲她没有告诉赵玠,直到第二天汝阳王的囚车穿过南大街,于南昌门斩首,风光一时的汝阳王府,彻底走向没落。
赵璋因为受到汝阳王牵累,为崇贞皇帝不喜。崇贞皇帝将他叫到御书房审问了一通,之后便紧了三个月他的足,在此期间不得踏出齐王府半步。就连前阵子交给他的政务,也全部收回,转交给赵玠处理。
朝中有风声传出,崇贞皇帝要立储君了。
此案是赵玠监斩。过了午时,魏箩迟迟不见赵玠回来,便把杨灏叫到跟前问:“王爷为何还不回来?”
杨灏是被赵玠留下来保护魏箩的,垂首回道:“禀王妃,王爷许是监斩完后,还要回宫向陛下回禀一番。”
魏箩想想也有道理,便没有继续追问。
到了傍晚时分,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雨水一串连着一串,不一会儿便打湿了地面,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魏箩立在窗前,托腮欣赏着院里被雨水打落的桂花瓣,不一会儿有丫鬟走进来,对着她行了行道:“娘娘,屋外有人求见您,希望您出去一趟。”
魏箩扭头,“谁要见我?”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是一副生面孔。”
魏箩面不改色:“你问他是谁,见我何事,若是不说清楚,我便不见。”
丫鬟退了下去。
魏箩走到柜子一角,取出针线笸箩里的绣花棚子,那是她给赵玠绣的鞋面儿,只不过她绣活儿不太好,绣了这几个月也没绣好,再做成一双鞋,恐怕还要一两个月。魏箩让金缕点上灯,自己就着烛光绣了小半个时辰,才刚抬起头歇歇眼睛,那个丫鬟又来了,不知怎的语气有点儿心疼:“娘娘,那个人在雨里淋了好久了,怎么轰都轰不走……”
魏箩放下绣花棚子,大抵已经猜到是谁了,让金缕拿来一把伞,起身道:“咱们去看看吧。”
靖王府门外,果真停着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人。李颂身穿蓑衣,斗笠下一张俊脸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深潭,深得看不见底儿。李颂见魏箩出来,眼神微微有些晃动,但还是没有上前,静静伫立在原地。
魏筝已经下葬了,吊唁那天英国公和魏昆都去了,魏昆很是伤心,直道魏筝太傻。情绪最激动的当属从忠义伯府赶来的杜氏,杜氏抱着魏筝的棺材哭了许久,回去后便神智不清,有些疯疯癫癫。
这些魏箩都知道。
魏箩停在门口的屋檐下,掀眸看向对面的李颂,眼里没有丝毫惊讶:“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现在才学会摇尾乞怜,未免太晚了。”
这个小姑娘,无论何时何地嘴巴都这么毒,一直如此,既让人恨得牙痒痒,又偏偏牵挂在心头。
李颂看向她,“李襄昨日来找过你?”
魏箩弯弯嘴角,不置可否。
李颂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得可多了,你想知道什么?”魏箩把绘兰草纹的油纸伞交给金缕,恰好伞沿上一滴雨水滚落,滴在她的眼角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她的眼睛比雨水还清澈透亮,“她以为告诉我常弘的伤与你无关,我便不讨厌你了。可是,李颂,就算你帮李襄背了黑锅,我也不同情你,因为那是你自作自受。”
李颂打马走近一些,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小脸,忽而弯唇:“谁稀罕你的同情?”
没等魏箩回神,他便摘下腰上的东西,朝魏箩扔来。魏箩下意识后退一步,那东西堪堪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凑近了才看到是一条红络子,络子另一头绑着一块玉佩。眼下那玉佩摔在地上,生生裂成两半。魏箩垂眸看了看,是一块圆形的玉佩,横截面有点像莲藕,也不知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李颂仿佛一点也不介意玉佩是不是碎了,他调转马头,往盛京城城门口而去。
他跟高阳长公主说过了,准备去外面走走,离开盛京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那块玉佩是李家传给长媳的,当初魏筝嫁入汝阳王府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交给魏筝。如今当着魏箩的面摔碎了也好,反正他也不会再交给别人。
没走多远,便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起,里面坐着一个人。
赵玠倚着车壁,不知将刚才的画面看去多少。
李颂勒紧缰绳停下,与赵玠对视。
赵玠一双凤目深不可测,接过朱耿递来的伞,走下马车,轻描淡写地道:“废了他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