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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可不记得后来又和徐导说了什么,甚至对离开茶室以后的事也是恍恍惚惚。心中似乎千头万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公寓门口,韩熙林正在开指纹锁。
“今天好快。”他没话找话地说道。
“……刚才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推开门,韩熙林将公事包放到玄关柜,看了他一眼。
萧可茫然道:“啊,是吗,我都没注意到。”
见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韩熙林终是打消了等他自己开口的念头,主动问道:“小可,想和我谈谈吗?”
“我……”萧可自己都没理清头绪,更不知该如何与韩熙林说,便摇了摇头,避开他的视线,向厨房走去,“我肚子饿了,先去做夜宵。”
“去吧。”
韩熙林不太放心,决定把公务暂且押后。脱下外套后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当背景音,实际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厨房。准备等萧可出来,再找他聊聊。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厨房里先是悄无声息,继而忽然响起剁肉馅儿的声音,一刀一刀斩在砧板上,沉闷无比。
眼看电视剧连广告都出来两次了,刀声却仍在持续,韩熙林渐渐快坐不住了。
进去一看,只见肉沫松松散散地摊在案板上,还有不少溅到了台面。萧可却视若无睹,依旧快一刀慢一刀,不停地剁着。
韩熙林不得不问道:“小可,你准备做什么?”
“狮子头。”
这道家常菜萧可以前做过几次。当时韩熙林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思,却尚未告白,便天天别有用心地跑到厨房没话找话。耳濡目染,也记住了这菜的要点。
当下见他用刀跟砍柴似的,韩熙林不禁提醒道:“你不是说狮子头应该细切粗斩,口感才会好。最忌剁成肉泥吗?”
萧可动作一顿,旋即说道:“我今天就想吃剁细的。”
说罢,他收刀去拿调料。
看他拎起酱油瓶子不断往里倒,韩熙林犹豫一下,又说道:“你不是向来喜欢加盐白烧,不喜欢放酱油红烧吗?”
“……你今晚话真多。”
韩熙林识趣地住嘴。
等这份每个步骤都拙劣如新手的狮子头放进陶钵上火闷起,萧可终于从乱如麻絮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不顾双手还*的,毫不客气地一把抱住韩熙林,将下巴支在他肩膀上。
他这副自知有错却不肯低头、纯靠卖乖蒙混过关的模样,看得韩熙林又好笑又心疼。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问道:“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沉默片刻,萧可才说道:“我父母……和我期待的很不一样。”
虽然他对这个时代的父母毫无记忆,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彼此终归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即便已经有了新生活新家庭的戴芸从此不再与他联系,但父亲那边却迟早需要面对。随着对方渐渐老迈,赡养照顾也要提上日程。可是,他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原谅过去发生的一切?抑或追究到底?他无法决断。
血缘往往意味着一笔糊涂账。是一方的免死金牌,是另一方的不甘无奈。
或许,当个陌生人对待也不错。每月按时支付各种费用,每逢年节上门探望。不必深谈,不需交心,公式化地客气寒喧就好。反正他很擅长演戏,不愁应付不了。
最初的震惊烦闷过去后,萧可渐渐恢复平静,认为找到了最佳解决方案。
见他神色变幻不定,韩熙林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对于外人,他可以肆意品评。但对于伴侣的父母,却不便多说。
拥抱片刻,萧可刻意忽略掉心中残存的两三分郁结犹豫,随手关上灶火——反正东西即使蒸熟也只能丢掉。然后摘下衬衫上的小领结,说道:“今天好累,我先去睡了。”
在他即将踏进房间的时候,韩熙林忽然问道:“明天有空吗?”
萧可回头看他,“怎么?”
“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可以为是他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景点,便拒绝道:“我在山上待了半年,不想再爬山了。”
“不是去玩。”韩熙林说,“就是陪我去看看。”
略一迟疑,萧可点了点头,“行,出门时你叫我。”
他以为韩熙林是想带他欣赏什么风景。但次日驶到郊区,停下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处类似空城的废墟。
一座高塔矗立在田地中央,背后是冉冉升起的红日。冬日晨光洒落在灰色墙体上,颓败而灿烂。
“这是摄影基地?”萧可不确定地问道。
“不,是一座废弃的游乐园,我们进去看看。”
与罢,韩熙林熟门熟路地停好车。从那架势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过来。
萧可不知道他带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但也没有多问,依言跟在他身后。
穿过圆形大门,他才发现里面比想像中大得多。欧式风格的建筑群连绵不绝,一望无际。一排排蓝瓦尖顶高耸入云,衬着淡灰色的天幕,漂亮得像电影里的童话城堡。
但与漂亮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处大堆大堆的黄沙,还有开裂的地面。野草在砖砾垃圾间见缝插针地冒头,锈迹斑斑的铁窗门框上,挂着干枯的藤蔓。
这座废墟里除了他们之外,不远处还有一组组背着摄影器材的人,不停地比划着器材,挑选角度。萧可疑惑道:“你又不拍照,到这里来干什么?”
韩熙林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登上一座城堡的平台,指着不远处的田地说道:“原本那一片也会被推平改建,这里将成为整个亚洲最大的游乐园。但因为不可控的意外,项目被迫停工,从十几年前荒废至今。”
萧可隐隐觉得到韩熙林是想借机对自己说点什么,便不再开口,站到他身边,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爷爷还在世,给我详细讲解这个投资案例的失败原因。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这里,但自从来过一次之后,基本每年都要抽空过来走走。每一年,我都能在这里悟出点新道理。”
寒风凛冽,韩熙林转过身来,双肘向后撑在围墙上,身体微向后仰,黑色长大衣在风中不断飘摇。
“以前的就不管了。单说今年:清明回来扫墓路过这里时,我突然觉得世上也许真有所谓的天意:这里本来该成为全国知名观光景点、地标建筑,结果却阴错阳差成了废墟。我本来该没滋没味地过一辈子,结果却遇上了你。”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萧可也恰好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的小默契里,韩熙林凝视着他的面庞,说道:“虽然我平时喜欢规划一切,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有些人真是没办法讲道理的。这种时候,归结为天意,至少可以先把心情理顺,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仍不清楚萧可和父母发生了怎样的争执。看萧可的反应,多半不是反对他们的恋情,而是其他矛盾。既然萧可不愿细说,他也就体贴地不多问。只是根据昨晚那名男子激动大叫时的只言片语,猜测可能和家庭不睦有关,便劝萧可不要再钻牛角尖。既是无可奈何之事,且退一步来看待。
旷野之风呼啸而来,将韩熙林的话冲得断断续续。为了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知不觉间萧可越靠越近,几乎快贴到了他胸膛上。
某些方面比萧可还在意的韩熙林,立即提醒道:“下面有人。”
话音未落,萧可忽然猛地把他按坐到地上,旋即半跪在他双膝之间,深深亲吻。
头顶是北风猎猎,摄影者的笑闹声从下方传来,在空旷的废墟传得极远。韩熙林还没有在室外吻过萧可,加上他难得如此热情,虽然明知场合不对,依旧忍不住激烈地回应。
过得许久,萧可微微喘息着离开他的怀抱,“你说得没错,既然天意让我有这样的父亲,我也只能接受。你今天有空吗?没事的话,陪我去见见他。”
抛开心里的犹豫,萧可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反正迟早要面对,与其等对方找上门来,不如自己占主动权,把话说清楚。
见他决心已定,眉宇间更是没了之前淡淡的烦闷,韩熙林微微一笑,“当然有空。”
b市距h市大概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上车之前,萧可向韩熙林要了上次监控楼敏动向的私家侦探联系方式,交待了一通。
有曾经的地址,又有前妻名字,不到两个小时,萧父现在的住址以及近况便发到了萧可手机上。
萧父名叫萧辉光,是某家化学制剂厂的工人。年轻时在车间做过几年,曾近距离接触过有毒物质。根据特殊工种特别照顾的规定,今年年中时申请了提前退休。现在住在父母留下来的老公房里,每日除了买菜倒垃圾,基本足不出户,成天琢磨推算彩票公式。
事务所还从社保局那儿弄来了一张近照。将三寸照片里那张严肃端正的面孔暗暗记在心中,萧可靠着车背,闭目沉思,稍后见面该说什么。
下午三点多时,两人抵达h市。与b市相比,这里小得多也安静得多。打开地图,只十几分钟,他们便找到了萧父现在的住处。
那是几幢老旧的水泥红砖房,就在前方低矮的围墙后面。
“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我自己去。”
取出墨镜戴好,萧可下车走进小区。晒太阳兼串辣椒吊玉米棒的几位大叔大妈看见有陌生面孔进来,不禁都盯着他看。满脸好奇,只差没直接上前盘问了。
被他们像嫌犯似的盯着,萧可略感不自在。正好没在小区墙体上找到幢号牌,便问道:“请问2幢是哪幢?”
“这里。”一位坐在小平房外灌香肠的大妈指了指最近的那幢楼,又试探着问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来找萧辉光租房子的?”
“……你怎么知道?”萧可想,难道他最近要搬家?
“都是同个小区里的,我当然知道。”见自己猜对,大妈得意极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早上就有人来找过他了,也是个年轻人。他常来往的朋友里可没这号人物,除了来看房子,还能干什么?那年轻人走后,他还整理了房间,清出一堆旧书来,说在我家杂物室暂时放一阵子。这不明白着要腾房子嘛。”
闻言,萧可注意到,她身后敞开的大门里,入口处放着一堆零乱的杂志,中间似乎还夹了几本笔记本。他心中一动,不由说道:“我喜欢看老杂志,能让我翻一翻吗?”
这要求有些奇怪,大妈不禁犹豫了一下。但想想不过是几本破书,这举止斯文的小年轻没啥可图的,便点了点头,“行啊,看完放回原处就好。”
进屋背对着众人愈发好奇的视线,萧可抽出一本笔记本翻了翻,发现里面居然都是自己的近照。有报纸,有杂志,还有访谈,都被整整齐齐地剪下,又精心贴好。
再看剩下的几本,也是如此。从亲子节目到电影,从访谈到电视剧,同期报导基本全有。大概只有最热情的粉丝,才会收集得这么齐全。
这是……萧父收集的?他还关心自己?那为什么又把东西都搬了出来?
心情再度变得复杂的萧可,走上三楼,敲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屋中很快有人应门。高大瘦削,严肃端正的面庞与照片如出一辄。
看到萧可瞬间,老者沉默了足有十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