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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他们便在府城住了一个多月,住在府城的日子十分自在,虽然许宁时常出去会文,却经常会带一些罕见的小食回来,叫本就喜烹饪一道的她颇为高兴,甚至会和许宁谈论做法。难得的是许宁居然也会去探听那做法,虽然大多数做法大部分厨子都是作为不传之秘的,但总归会说个大致说法,唐宝如又是个做得多舌头也颇为灵敏的,居然也能猜个七八成,做出差不多味道的。
这日许宁又给她带了枚有名的“香肚”回来道:“这也是个女厨子做的,据说是羊胃制成,很受欢迎,又能久放,听说孕妇吃了也有好处。”
唐宝如有些意外拿了那油纸包着的香肚,闻到味道还颇重,一股子花椒味,笑得上下打量许宁那衣冠楚楚的衣着道:“你这是去会文呢,就带着这东西回来?不被同学取笑?”
许宁笑了下,其实他这些日子每到一处都要打听特色菜式然后便要买了打包带回去的做法早让同学们明里暗里的嘲笑,他却早已过了特别在乎人言的阶段,只是想着唐宝如应该会喜欢。
他也并不回答,只是笑着道:“其实官家有个尚食就是女子做的,是官家还在潜邸藩府的时候就给他做饭的厨子,登基后他吃不惯宫里的菜,便让那娘子进了宫当尚食,官居五品。以后进京有机会让你拜访拜访她,定能有些收获。”
唐宝如十分艳羡道:“果真有女子做官的?还是侍奉陛下的,真正有大造化了。”
许宁含笑道:“还有做素斋出名的年云大师,是个尼姑,在江西栖云寺。”一边看着唐宝如切了那香肚尝了尝,蹙着眉猜调料,眉头忽然又展开,想是猜到了,抬头看到许宁在看她,笑道:“我不喜欢素斋做成肉味,没什么意思,这香肚味道是挺不错,听说在别的地方,香肚是用猪尿泡做的,这家的香肚是羊胃加了调味腌制晒干,不一样。”
许宁道:“你说的那个猪尿泡做的我也吃过,还成,当地人都叫冰糖小肚,久嚼甘香鲜甜。”
唐宝如眉毛高高扬起:“你不嫌腥膻恶心?”一边十分好奇地上下看着许宁,毕竟前世许宁在她心目中那就是一爱讲究的人,居然会吃这样的东西。
许宁摇头:“做得很是讲究的,香嫩可口,不说吃不出来,我也是陪陛下微服私访的时候尝过,当时陛下也很是好奇,宫里哪敢把这肮脏下水呈到御前。”
唐宝如骇然笑道:“连官家都敢吃!”
许宁含笑道:“各地好吃的东西很多,官家是个不拘小节的,时常带着近臣们去尝,有时候哪位大臣家里听说厨子有什么名菜的,也会专门微服登门,还专挑饭点去。”
唐宝如大吃一惊:“官家这般不讲究?”一边又笑:“也不怕大臣们笑话他?”许宁淡笑:“哪个大臣敢宣扬出去呢,不怕被众矢之的么。”唐宝如点头:“从前我在官眷中的手艺也算小有名声了,怎不见官家来吃我做的菜……”
许宁笑了声,却没有告诉唐宝如,其实官家多次悄悄出宫与他商谈变法大事,不知吃了多少她亲手做的菜肴,经常还大叹许宁有口福,宝如懵然不知,只以为是同年而已。
唐宝如一边惋惜道:“想来我和那些名厨还是有差距的……听说西湖那边宋嫂羹就是因为曾经御尝,名扬海内,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味道才入了官家的口。”
许宁笑道:“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尝尝,那边口味淡,未必合你口味的。”
唐宝如点头将那枚香肚拣去厨房整治,她不像未重生前每天精心搭配衣裙钗环,只穿着一身简单的蓝裙,包着帕子,一头长发拢在帕子后头,腰肢已不复从前灵活,从前有些尖的下巴也多了些憨然的弧度,又因日子过得平和,刚重生的那股戾气和尖酸刻薄都已看不太出。
许宁其实觉得有些遗憾,他到底是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打扮得鲜亮动人,然而他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唐宝如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如果没有经历过前世那些,她深受夫君宠爱,无忧无虑,本该是一个天真娇憨的少女,每日最愁的是杏子红搭月白袄合适不合适,晚餐的汤做甜的还是咸的。
他还知道如今的唐宝如想要什么,若不是有了孩子,她大概会和自己和离,然后过和那个卢二娘一样的人生,她那样漂亮,找一个心悦她的人并不难。
可惜他不得不将她想方设法拢在自己身边,午夜梦回,他辗转反侧为自己的卑劣和占有欲而心惊,他可以做到放手,不强留她,让她带着孩子和唐家人都过得很好,但是他却忍受不了另外一个男子取代自己在她身侧,给她想要的生活。
他有些好胜地想,未必自己就不能给她幸福。
唐宝如在厨房鼓捣了一番,将那香肚白切后尝试着炒了下姜丝大蒜,尝了尝感觉还成,从厨房走出来便看到院子里许宁光着上身在举石锁,汗流浃背,许宁的确一直很注重身体保养,他从前精力过人,经常整夜撰写奏折,然后便直接上朝,却仍是精神奕奕,她有时候夜里给他送宵夜,看到他写得密密麻麻的折子,看着都眼晕。
唐宝如扫了两眼便转身去了小厅放了菜,今天银娘回县城去探亲,她让许宁也置办了些东西让银娘顺路带回去,晚上大概银娘就会回来了,不过这晚餐还是要自己做,好在她早就习惯忙碌,虽然有孕在身也并不觉得笨拙。
吃完饭后宝如照例在院子里漫步,银娘却回来了,手里拿着些荷叶包的吃食并一只兔子,想是家里叫送来的,她放了东西却道:“娘子,家里却是出事了。”
宝如吃了这一吓,居然眼有些晕,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我爹病有什么意外?”一边感觉到心口扑扑的跳,怕得紧……她犹记得那一次在京里,老家的人进来报丧,一进门就扑倒大哭:“姑娘!老叔去了!”她重生后一直挂心爹娘,如今有些风吹草动已自己先吓起自己来。
许宁上前扶着她,冷冷看了银娘一眼:“怎么说话的?有事说事!”他前世为官多年,那一股子积年的威严把银娘吓了一跳,连忙结结巴巴道:“是我的不是,原是莲花巷那边有些事,听说是唐老爷那边有个远房侄儿家里出事了……”她在许宁犀利的目光下吭吭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还是许宁接着问了问,才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给捋清楚了。
原来却是唐远那烂酒鬼的爹前些日子又欠了人债被人追得紧,索性趁着儿子不在,妻子做饭的功夫,将睡在炕上才三岁的儿子悄悄抱了出去卖掉了,罗氏做完饭过来想抱孩子四处寻着不见,以为被拐子偷走了,慌忙喊叫地方起来,唐酒鬼看众人要报官,怕事情闹大,才拿了契纸出来说已是将儿子卖去给路过的船只去享福了,罗氏如何肯依,拉着唐酒鬼的衣服就撞起天屈哭闹起来。街坊们也觉得唐酒鬼实在过分,纷纷出言谴责,唐酒鬼恼羞成怒推了下那罗氏,结果罗氏大着肚子,居然就发动起来,大概太过悲痛,生得不甚顺利,虽然街坊们怜她不容易,凑钱请了大夫,仍是没熬过去,勉强生下了个儿子便撒手去了,唐远回家的时候,唐酒鬼也不知又跑去哪里拿了卖儿子得的钱买醉去了,孩子还是街坊帮忙看着的,纷纷叹着那家倒霉,又凑了些钱给那可怜的女人买了一口薄棺装殓,其中唐谦家就出了大头。
唐远虽然年纪小,却办事极有章法,一边感谢街坊一边请人将他亲娘入殓下葬了,结果才下葬没多久,唐酒鬼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河里,官府仵作验过做了个醉后失足的死因具结了,唐谦刘氏都叹息嗟叹不已,可怜唐远年纪小小一个人操办了两场丧事,没多久唐谦起床出门,便看到唐远那才满月的幼子放在家门前,里头却是唐远不知央了哪里人给他写了封信,说是愿将幼弟过继给唐谦家做个养子,名字就由叔叔起,自己出去找二弟去了,不必担心自己云云。
唐谦、刘氏两人十分惊诧,然而看那孩子还小得很,刘氏是个面恶心善的,看到孩子嗷嗷待哺,自然是连忙命厨房熬了羊奶来喂,一边告知了地保地方四处找了一圈,果然在码头问道那孩子真的是问过那买弟弟的船开往京城去了,花了点钱搭了顺风船赶出去了。如今之计,唐谦和刘氏也就将那孩子留下了,如今刘氏每日照顾那孩子倒是颇为精心,这次银娘回去,家里人除了叫宝如一切安心外,还托许宁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宝如一边厢放心了爹娘无事,一边厢却也红了眼圈,等银娘小荷下去后才对许宁道:“前世却是看到他在京营里当兵,都说好男不当兵,他这样大一点点孩子,有甚么想不开的?难道我们就看着他和他幼弟不管么?也不知前世他那幼弟去哪里了?”
许宁点头叹气道:“若是他在,你爹娘顶多就是偶尔资助下,不会收养他们,听你说他心性倔强,大概也不肯白受恩惠,他一个孩子,又想找到被卖掉的二弟,又放不下最小的弟弟,这倒是最好的方法,想是看准你家厚道,又无儿子顶门立户,便放心将弟弟给你家收养,你家看他家满门都不在了,自然会尽心教导那孩子,你也不必担忧,如今多养个孩子也不是难事,等我们以后进京后再多方留意好了。”
宝如擦着眼泪,想到前世唐远最后断了手臂回乡,也不知道最后娶妻没有,晚景如何,越想越伤心,许宁只好低声宽慰了半晌,一边又说着第二日便带她去买些孩儿用的东西让人捎回去给岳父母,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反过来和他商讨应当买什么东西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