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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刘氏带着孩子去睡了,却将那杏仁豆腐端了出来,撒上花生粉,逼着宝如去书房送给许宁。
宝如端了那杏仁豆腐进了书房,看到许宁倚在榻上,一手持扇,一手拿着一本书翻着,看到宝如拿了杏仁豆腐进来,便道:“你吃吧,早点歇息。”
宝如将那碟灯光下透着透着玉色的豆腐放在了几上道:“吃吧我已吃过了……你从前不也爱吃么?明明就喜欢吃甜的,还每次都假装说替我吃掉吃不完的。”
许宁嘴角翘了翘,将书放了下来靠近几案拿了调羹尝那杏仁豆腐,宝如道:“你打算怎么对那林谦?”
许宁咽下豆腐后看着她道:“你放心,你前世的仇我定帮你报,不过如今不是时机。”
宝如拿着难以置信地眼光看着他:“许晏之你能别那么虚伪小人吗?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可别当面和人论交称兄道弟,背后又算计着别人,咱们能正大光明些么?”
许宁愕然抬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论交称兄道弟?朋友妻不可欺,他那般对你,我怎可能还与他接近?今天不是娘的请托么,总要哄娘高兴些的。”
宝如冷笑:“你这人前世结交那么多三教九流,学那什么孟尝君的一套,鸡鸣狗盗之徒也折节相交,只要别人有用,结果呢?孟尝君至少逃跑的时候用上了那些人,你呢?我对你这人交朋友的眼光很是怀疑!”
许宁放了那碗豆腐,头一次起了想和自己媳妇儿辩论辩论的想法:“千金买骨的典你知道吧?只要有一技之长之人我厚遇之,则便会有更多的有才之人慕名而来,前世我也受益良多,至少你学到的那袖中藏金的法子就是门客教的。”
宝如摇头:“我不懂你那些甚么典故道理,我只知道一个人身旁若是有了我不屑的人,他还待他特别好,那我一定敬而远之,譬如你身上若是已佩了臭的东西,谁还会来给你送香包?定是以为你有毛病以臭为香。”
许宁失笑,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当初自视甚高,以为就算有些人不够好,人品算不上周正,只要用对地方就好,特别有些事情见不得光,需要些小人来做,如今想来,这忠义信,还是当看重的。”
宝如哼了声:“你用钱势招了人来,倒希望为钱来的那些人对你忠义信,你是不是有毛病?”
许宁笑道:“得贤妻良言,可抵万金矣”
宝如看他笑得欢畅,莫名其妙红了脸,她的确是怕许宁又和前世一样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凑一起,谁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她描补道:“也不是不让你交朋友,倒是前日的李相公那样看着人品端方,礼节周到,见识渊博的,我看才是可交之人。”
许宁脸上的笑几乎已经撑不住了:“你说得对,贤妻眼光着实高明。”
宝如叹道:“也不知那李相公前世有没有受你牵连,有次他身旁常跟着的那小厮来我的饭馆,指明要我做的几样精致菜,然后装盒带走了,想是保住性命了,不过就没来馆子里吃过。”
许宁敛了笑容,脸上带起了一丝悲哀,过了一会儿道:“这一世重头再来,我定不会连累任何人了。”世人只以成败论英雄,他从未想过,他重来一世,并不仅仅期冀那最后的功成名就,却只是想着弥补一些东西,寻找一些自己前一世未曾注意的那些珍贵的东西。
宝如也沉默了,这些天她一切安稳顺遂,孩子在肚子中也活泼正常,她却一直心有隐忧,许平的死给他们两夫妻带来的阴影和压力都是非常大的,她依然深深畏惧着这未知的命运。她从未想过自己要走到多么高多么尊贵的地方,不过是和寻常妇人一般,期待父母康健,夫妻和美,子女双全的五福,期待平顺美满的生活,可这似乎都变得十分艰难。
刘氏待了几日,心里却又担心唐父,看宝如还好能吃能睡,夫妻看上去颇为恩爱,便又一阵风的将唐昭如带了回去,只说待宝如快要生的时候再来。她如今生活充满希望冲劲,嘴角眉梢都是挂满得意之色,教宝如看了也觉得舒心。
许家刘氏带着段月容也来看了他们一次,也说要住下来照顾宝如生产,不过许宁只说屋舍浅窄,第二日便叫了车子给了几百钱打发回去了,宝如秉承着装憨扮痴,凡言下之意统统当听不懂,刘氏心里想着反正这孩子也是姓唐,便也没坚持,拿了钱就也掉了头。
转眼秋风起,菊染黄金,秋闱也近了,宝如的肚子也越发大起来,腿脚开始有些浮肿,刘氏算着日子果然过来坐镇,再不许宝如吃甜食,煮了枸杞叶鸭蛋汤来替她清毒。许宁更是无心会文,干脆拿了书告假在家,只怕突然发动。刘氏看他如此,心下慰藉,却仍是劝他科考为重。她一贯麻利,和四邻打听了一番下场需准备的东西,亲自检点一番号帘、号围、油幔、卷袋等类,或是新做,或是外头买些新的,俱料理齐备,又打听了一番注意事项,回来说与许宁听,许宁上一世是经过的,如今却仍是恭谨听训,唯唯称诺,原来刘氏这一番布置周密,无微不至却与只会拿了钱就走的罗氏有些对比,让他有些触动唏嘘起来——前一世这些,却都是宝如做的,从秋闱前一年就开始亲手缝制,中间改了又拆多次,虽然后来两家闹得不愉快,却仍是尽力居中调停,小心翼翼对着他。
女子之心思,大抵如那海底针天边雁,无从捉摸,飘渺依稀,但留心、体贴、忍耐、怨恨,却都有可能是因爱而生,而那与你一团和气面上过得去的,却大抵是真的不在意你了……如同如今的唐宝如,一心一意只念着肚中的孩儿,对于他只是白日碰见时笑容可掬,客客气气……一种教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相敬如宾,这是他前世曾希望的,这一世他却真正觉得惆怅了。
不提他如何惆怅,眼见着入了八月,暑去凉来,秋雨连绵,这日好不容易放晴,许宁一个人拿着书在书房温书,宝如和两只狗在院子中逗着玩,这两只狗经过几个月的喂养,吃的都是宝如的孕妇餐点,长得又高又壮,皮光水滑,在院子里欢快的上窜下跳地奉承着宝如,犹如献宝一般,宝如被它们逗得经常放声大笑,忽然两只狗耳朵立了起来,跑到了门边,汪汪的叫了起来。
宝如一愣,这是有人来了?果然听到了敲门声,宝如顺手也就过去打开了门,却是当门便看到了宋远甫和宋远熙两兄弟,宋远甫看到是她来应门,连忙后退一步,深深作揖道:“嫂夫人,小生有礼了,秋闱将至,我们是来找晏之会文的。”
宝如往后看,却看到了一个青年男子被人伺候着翻身从马上下来,正是那日见过的李相公,他今日衣着却和那日不同,宝蓝袍上佩着玉带金钩,衣帽鞋袜无一不精,统统绣着暗纹,整个人贵气逼人,李相公笑微微远远向她作揖,她微微侧了身,并不敢受他的礼,心下却忽然微微有些心悸,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李相公衣着如此华丽贵气,凛然生威,她隐隐觉得这位李相公恐怕出身非凡——李姓正是国姓。
跟着宋家兄弟一同来的,并不仅仅是那位李相公和那个孟相公,还有一个青袍葛鞋面目清俊的少年,正是那害得宝如身死的林谦,他也正随着众人作揖,目中含笑,看上去果然谦谦君子。又有个身着胡服鹿皮小靴身形娇小做少年打扮的少年,细看正是宋晓菡,她看也不看宝如一眼,只是手里甩着马鞭,跟旁边一名虽然也是身着樱桃红胡服,却挽着云髻的美艳妇人在说话,那妇人眉目秾艳,颦笑动人,虽然正和宋晓菡在说话,一双翦水双眸却已盈盈看了过来,似乎正打量着宝如。
许宁已是站到了宝如身后,宋远甫笑道:“晏之兄,听说你怎么请都请不出来,今儿京里有贵客来,说与你曾邂逅相识,少不得亲自上门叨扰了!”李臻笑着拱手,许宁拱手回礼,让着他们进门延入堂屋道:“寒舍浅陋,还请多包涵。”
李臻施施然走进屋笑道:“听闻唐娘子精于烹调,长于辨味,可惜身上有孕,不敢劳动,竟是不知何时才能得尝手艺了。”
宝如微笑屈膝道:“不敢当,可巧今儿正有虾,做一道茶叶虾还是不麻烦的。”
许宁扶着她的手肘道:“让银娘做吧,你一旁看着便好,也是一样的。”
李臻一双含笑的眼睛在许宁脸上打了个转儿,打趣道:“怎敢劳动唐娘子……看许兄胸怀天下,没想到也是个儿女情长的人。”
刘氏正在屋内收拾,看到有客来,连忙叫了银娘去买菜,小荷上茶,几位秀才看到是长辈连忙都上来施礼,刘氏哪里敢受礼,摆着手避入后堂去了,李臻更是心中纳罕,也不知这样小门小户的家庭,如何养出这一对夫妻来,他原想着只怕这唐家两老见识不凡,后来打听着不过是一介厨子,心下犹然不信,待见了刘氏样子,对许宁和宝如这一对的风范更是纳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