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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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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公主将婚礼的日子订的非常早,使得婚礼的筹备工作变得非常紧迫。他被软禁在智慧圣殿中,对着一群愁眉苦脸的僧侣——他们显然不认为把他嫁出去是个好主意,但公主的淫威如此,他们还要在信徒面前做宣传工作,说圣洁纯美的公主殿下不为世俗的权力所****,而决心将自己奉献给至高神,让神在天上的国能够降临人间。其实说到底,公主要跟他结婚还不是为了世俗的权力?

    议事厅阶前的事情没人传出去,贵族和僧侣在这个事情上都很有默契,全力为他包装,要将他宣传得好像库萨先知在世一样。他遭到软禁的对外说法是潜心与至高神沟通,询问如何将生活在不幸现世的人们从悲惨的命运中拯救出来,因此不能受到打扰。僧侣们说要他准备一场仪式,向群众们展现神迹,因为上一次出现神迹是在白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让民众目睹神迹再现人间,他们才会将他真正当成先知来崇敬。

    很难说这不是一个中饱私囊的好借口,因此他吩咐僧侣们去准备了很多东西,说这是他第一次向至高神请求降下神迹,因此一定要准备充分。这些虔诚的僧侣们虽然在政治领域浸淫已久,但并没有失去信仰,看到他的单子后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完全不考虑他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此外他还要求小洛伦佐回到他的身边,作为请求神迹仪式上的助手。有段时间不见,这个原本瘦瘦小小的孩子拔高了好几截,而且出落得越发标致,眉眼间颇有几分朱利亚诺当年的神韵,甚至更挺拔英俊。智慧圣殿是新月国度的学术中心,虽然懂得魔法的僧侣很少,却有其他方面的知识作为补充。如今小洛伦佐也算得上是饱读诗书,而且才思敏捷,僧侣们对于他选择这孩子当助手并不奇怪。

    他要教给小洛伦佐的是一门语言,在人类的眼中,或许就是神之语,但其实说白了就是规则。圣典上记载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神所说的话语,便是使用规则的法门。不同的世界规则不同,但还是有些相似之处,而且他可以直接阅读构成世界的规则,反推回基础语言的逻辑,但教给人类的时候会有点麻烦,因为规则在传递的过程中会打个折扣。

    神由三个部分组成,语言,也就是规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过是最重要的一部分,通常也被人们称为神格。其次便是神职,他来到这里,却只拥有凡人的力量,便是因为他没有神职,不能调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最后才是神力,没有神力的神空有规则与权限,却不能使用,顶多是不死不灭而已,没法影响世界。而神力的一个重要来源就是信仰。

    小洛伦佐只是名普通的人类,即使这孩子的天赋非常之高,但毕竟没有这三部分中的任何一者。如果小洛伦佐彻底掌握了神的语言,那就相当于这孩子凝结出了自己的神格,距离封神只有一步之遥,考虑到这个世界的神职目前都是空置的,这一步其实很容易迈过去。因此神格从无到有,是个质变的过程,从人到神的质变,不是单纯拥有知识就能完成的。

    因此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每天苦着脸对着他教授的知识愁眉不展。

    如果他可以调配神力,这些知识倒是能显得比较直观一些,不过条件有限,就只能委屈小洛伦佐从那些转化成人类的文字后大打折扣的字符中自行领悟了。这就好比叫三维世界的人去理解四维空间的存在,眼中所看见的三维物体都只是这个物体的一个侧面,通过观察这些侧面去想象全貌,怎样都是很困难的。

    除了教授神之语外,他没有多余的事情可做,因此每日游手好闲,却又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他将自己上辈子的爱好重新翻了出来,拿铅笔在草莎纸上画着生活中的各种细节,寺院里做工精美的镂空鎏金铜灯,莲花座的铜炉,纤细的青铜花枝衣挂,乃至僧侣袍子上的细节图案。他特别喜欢捕捉瞬间,像是早晨九点钟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落在陶制的水罐上的样子,以及小洛伦佐撑着脑袋对着草稿纸苦思冥想的神态,僧侣们诵经时的虔诚表情也出现在他的笔下,但那些画通常都销毁了,因为库萨教主张不拜偶像,这些高僧们都不能留有自己的画像。

    再后来他就要来了鸡蛋和颜料,坐在窗前画着窗外的鸟语花香。这是一种古老的颜料调配方法,将鸡蛋黄从蛋清里分出来,和颜料粉搅在一起,拌匀了,就可以用来作画。因为颜料干的很快的缘故,他需要消耗大量的鸡蛋,最后僧侣们实在受不了了,就给他送来了橄榄油,叫他不要再浪费鸡蛋了。

    他从善如流。那天为了庆祝鸡蛋的回归,每个人的晚餐里都多了一张鸡蛋饼。

    橄榄油调出来的颜料效果更明亮,色泽非常饱满,画出来的作品看上去厚重深沉,而且更加逼真。受到颜料效果的影响,他也不再画那些生活小细节了,而是选择一些宗教题材,僧侣们看了非常满意,除了有点闹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画异教神还是在画天使之外。

    然而他最想画的却是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场景。早晨的烂漫的太阳从山岗上升起,在卵石旁的湖水里倒影着粼粼波光,年轻而富有朝气的少女站在水中,比阳光更灿烂的金发披在她蜜色的肌肤上。她的身体如此完美,饱满,如同雌鹿一般纯洁而又充满动感,阳光从她身后照来,用璀璨的金芒勾勒出她姣好的轮廓,如同天使降世时浑身带着圣洁的光芒。至高神将世间一半的美注入到她的身上,将另一半分给山川大地,当她站在神所创造的大地之上时,便是这个世界全部的美好。

    他不止一次地想回到那一天夜晚。曾经那具躯体被他用双手来感知其轮廓,如今却只能用画笔去描绘,曾经她的美丽映在他的眼中,此时却只能从画作中怀念。然而他又清楚这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两个陌生人在人群中擦肩而过,即使曾经惊艳过那么一刹那,乃至此后的人生里再也无法忘怀,却终究只是两条不曾相交的平行线。他为这样的事实哀愁不已,如同雨水过剩的春季,明明到了夏天,还是那么阴雨连绵,雾气如纱萦绕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和公主结婚是不是最好的结果,他们之间只是利用和胁迫的关系,而公主的心思如此多变,结婚并不是一劳永逸从此保证她不会再危害到他们兄妹二人的方式。那个狠毒的女人连自己的兄长都可以虐杀,如何不敢对丈夫以及丈夫的亲属动手?一旦他们结婚了,公主就能得到圣女的身份,那时他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

    而没有利用价值,却可能带来新的竞争对手的人,他敢保证公主倾向于杀之而后快。

    思及此,他发现自己无论结婚还是不结婚,都不能保证妹妹的安全,不由得忧心起来。权力的游戏太过诡谲多变,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他和妹妹都不是擅长权术的人,又没有绝对的实力叫人服从,本就不适合这种游戏。妹妹的遭遇便是一个警告,或许及时抽身而退才是正理。

    他不再犹豫,进入高维空间,传送到了妹妹的寝宫内。

    黑狼果然尽心守职地等待着他的到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打赢黑狼,却可以尝试下突破。

    黑狼和他对空间魔法的运用差别很大。他的兄长没有走法师路线,尽管对方的魔法天赋并不比妹妹低上多少,而是成为了一名武者。空间魔法更多地被用在了加速上,往往一出刀,力道在爆发的顶点时,人就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朝对手袭来,这种节奏奇快而且完全颠覆常人认知的战术防不胜防。他就是总也跟不上对方的速度所以拿黑狼没辙。

    因此他采取了一种新的策略,多重空间操控。

    在东方国度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对空间的操纵,将一样物品从原本的位置移到特点的位置上去。之前他和黑狼的战斗,空间移动的目标都是自己,因为人是会动的,相当于只是借用高维通道,而不是消耗精神力对空间结构进行重做。移动其他物品则要消耗精神力,更毋论同时操纵多个物品了,而他优于黑狼的地方就在于精神力足够庞大。

    一见到黑狼,他便调动了大厅内分量合适的物品移动到黑狼所在的位置,像是烛台、花瓶之类。这样拙劣的攻击只让黑狼不屑地冷哼一声,从原本的位置上移开,他料定黑狼的新落脚点肯定是他周围,便将自己和正在下落的烛台等物品做了置换。“当啷”一声,黑狼的刀斩在烛台之上,可惜的是所有的物品都被对方避开了。

    不过不要紧,这样的攻击他还能发起很多次,总有命中的一次。

    “凭这点伎俩就想击败我?”对他攻击不胜其烦,黑狼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他们之间的往来攻防已经有好几次了,却只是一次次地相错而过,他正思索着该怎样突破这样的局面,却发现黑狼不再大幅度移动,而是拼着受伤也要跟他贴身缠斗。

    “我说过,你太弱了!”嘶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便感觉到左膝一阵冰冷,剧痛便冲破了理智,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身体失去平衡地栽倒在地,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碰触自己的左腿,却只碰到了空气。

    “你不想受伤,”对方一脚踩在他的侧脸上,终止了他的挣扎,“但战斗不可能不受伤。你没有一颗属于武者的心,再高明的魔法也拯救不了你。”

    长发散乱地铺在地上,沾满了断腿处迸射出的鲜血,他感到体力正在和血液一同从伤口流了出去,知道自己这次败得彻底,嗫嚅着不知该回答什么。

    “几何学者以为天赋就是一切,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他那么看好你,将你当成了宝贝,却没有看到我的天赋不过是差你一线,却比你更懂得怎样去运用。我无数次向他证明这点,他依然视而不见,现在我终于彻底击败了你,击败了掌握着更高明的法术、开发出了更强大的天赋的你。”黑狼这番话说到最后,竟带有几分凄凉。“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

    他无言以对。几何学者想要的不是一个能够继承衣钵的传人,而是一具可以夺舍的躯体,黑狼不曾知晓,还为此愤愤不平了如此之久。对方尚且年幼时便离开黑塔,一个人穿过茫茫雪原,独自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也不知遭遇过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那块永远蒙在双眼上的黑布或许就代表着某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的兄长是如何活下来呢?他想不透,大约便是这样一股难平的愤恨,支撑着对方走到了现在。

    “记得我上次说过什么?”见他不答话,黑狼忽又不怀好意地问道。某个尖锐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右膝侧面,让他心底悚然一惊。

    冰冷的刀锋洞穿了他的右膝,那把刀扎得如此之深,仿佛是黑狼将全部的恨意都注入到了这一击之中,将他牢牢钉在了地板上,却也使得这一瞬间,黑狼无法再移动。

    一记沉闷的响声,黑狼倒在了地上,烛台从胸口透体而出,黄铜的表面仍有鲜血在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