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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伊迪丝正坐在肯伍德庄园的房间中略动一动针线,陪坐的只有夏绿蒂。
曼斯菲尔德伯爵在清晨六点钟就出了门,据说是跑去参加一个高雅的聚会,伊迪丝猜想伯爵阁下或许能在那儿与公爵阁下不期而遇。
工作范畴早早超过正常女仆的苏西将一个银托盘送到伊迪丝面前,伊迪丝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先端起一旁茶几上的红茶浅嘬了一口,才将上面的两封信取了过来。
她拆信的动作很快,但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优雅,因而看起来十分美妙。
将第一封短信快速地看完,伊迪丝挑了挑嘴角,将它顺手递给了夏绿蒂,示意她也看一看,自己则继续去拆另一封信。
‘亲爱的伊迪丝:
原谅我这么长时间才回信,我的朋友,我十分想念你、莉兹、简、夏绿蒂以及我们一同在乡下的那段日子,那是我这一生当中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在旅途中我常常在思考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有时候认为自己可笑至极,有时候又发觉自己有些可悲。我无法理解我的母亲,更无法明白我的父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血缘上的另一位兄长,新任的公爵阁下并不是一个过分苛责的人,设身处地的想,我自认做不到他所能做到的。他答应我,让我带着母亲来伦敦,这真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查兹沃斯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喘不过气的阴云中,而这片阴云的源头则是我那位还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父亲。稍稍好转的病情并没有令他感受到任何欢愉,手中权利的流逝似乎比起生命更让他耿耿于怀……
噢,让我说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吧。
我们在伦敦的邻居是一位非常热情、容易相处的夫人,是一位中级军官的妻子,三十来岁的年纪,十分健谈,据说这位夫人也在上流社会的圈子中十分吃得开。无论如何,自从她第一次上门拜访过后,母亲的心情就开朗了许多,总算有了一些快活的神采,不再是满脸愁苦、病入膏肓的模样,我也终于能够稍稍放下心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刚在肯宁顿附近的房子里安顿下来,虽然伦敦的气候不是非常美妙。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期望能够早早在伦敦与你们相见的,可是自从我回到查兹沃斯之后,我的母亲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甚至有些时候我觉得她的病情可能比我那位卧病在床的父亲还要严重一些——至少他的情况趋于稳定,医生给出的建议只是静养即可。
你曾对我提起肯伍德庄园就在汉普斯特德,我想我应该可以在一周后上门拜访,或者去天恩寺街见一见我们亲爱的朋友简。
献上最诚挚的爱,你最亲爱的,
k.圣朱尔斯’
伊迪丝一目十行地将卡罗琳的来信看完,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另一边夏绿蒂也将另一封信阅读完毕,并且细心地叠好放在了伊迪丝触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伊迪丝看着表面十分平静的夏绿蒂,心中却默默叹息。
原本早早就该抵达伦敦城的劳伦斯先生因为他心中的爱情抛下一切去了肯特郡,因为贝尔小姐终于在她的故乡肯特郡找到了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选,一位新上任的牧师,和她的父亲贝尔先生曾经的职业一样。
夏绿蒂咬了咬下唇,轻轻抬起脸。
这是一张说不上多么明艳、或许对于男人而言有些乏味的脸,所幸夏绿蒂.卢卡斯有一双还算明亮的淡褐色眸子,安静地望向人们的时候,有一种看似温柔的坚定神情。
“说说你的想法吧,夏绿蒂。”伊迪丝放下信。
有时候她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些歉疚,为面前这个值得敬佩的女人。
因为伊迪丝在敬佩着她的同时,却依然将她当作一枚适当的棋子,随时准备投入自己的棋盘中。本质上,她对于夏绿蒂.卢卡斯所做的事,与莎拉夫人之于玛丽安.默里没有太大区别。
伊迪丝垂下眼睑,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一颤。
夏绿蒂所体现的克制、理智、果决,原本应该都是令大多数男人自惭形秽的美好品质,只可惜,上帝却在赐予这个女人外貌时敷衍了事——当然,即使是这样,夏绿蒂依然是十分‘美丽’的,但这份美丽体现在她强大的内心,而不是人们普遍看中的外表上。
如果只能选择一项,那么娇艳的美貌重要,还是高尚的心灵重要?
对于绝大多数男人而言,显然是前者。
班内特先生因为年轻时娶了身份上有些不般配的律师的女儿,不正是由于班内特太太曾经那张得天独厚的漂亮脸蛋么?所以即便这位夫人脑袋空空、一个人便能抵得上梅里屯全部的鸭子,这对夫妻依然养育了五个女儿。
那么对于女人而言呢?答案不言而喻。
从来都算不得美人的夏绿蒂有一颗格外细腻敏感的心。
“我认为,等待并不是个太过漫长的过程,伊迪丝小姐。”
她下定了决心,这样对伊迪丝说道。
‘在这之前我已经等了二十七年了。所以,一个星期或者是一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这样的等待并不是一无所获的。比如您,比如您口中所说的劳伦斯先生。
或许我连享受浪漫的权利都没有,可这并不代表我不能拥有一桩圆满的婚姻。’
伊迪丝自认从来不是单纯如纸的天真少女,那么夏绿蒂又何尝是呢?
可以说,这位小姐非常理智,或者是过于现实,可她始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需要做的是什么,最终又能得到什么。
难能可贵。
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夏绿蒂约莫一分钟的时间,伊迪丝淡淡地勾起了嘴角。
“苏西,还有什么事。”她开口唤了苏西的名字,并没有评论夏绿蒂的答案。
一直保持绝对安静的苏西从墙角的阴影当中走出,因为伊迪丝格外不喜欢男仆——或者是不信任——的缘故,即使在肯伍德庄园中,她的身边也只愿意留贴身女仆伺候。
“斐伦爵爷让人带来了口信,说他一觉醒来,门口已经被出版商以及狂热崇拜者堵住了,恐怕无法如约拜访伯爵阁下。”苏西说着,有些欲言又止地瞅了伊迪丝一眼。
“这么看来,不仅爸爸下午的约会取消了,我们尊贵的莎拉夫人也该失望了。”伊迪丝那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头也没抬:“继续说下去。”
苏西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小兰德先生前去接管伯灵顿府——您真的要这么做么,在身上彻底打上那位公爵阁下的烙印?”
伊迪丝提出经营辉格党人脉之后,索恩就将卡尔顿府毗邻的那座宅子给了伊迪丝,做为她今后举办沙龙的据点,因为博.布鲁梅尔所主持的是一家纯粹的绅士俱乐部,并不适合伊迪丝入驻。
然而令人担忧的是,伦敦城里可没有未婚小姐主持沙龙的先例,特别当这个沙龙的举办地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大贵族赠予这位小姐的前提下,人们很难不去猜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是被圈养的情人,还是旁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更何况真正有教养的小姐,能够坦然接受的礼物可不包括一座价值惊人的豪华宅邸。
尽管暗地里为自家小姐做了许多事,对于这样的局面,骨子里依然只是个小女人的苏西仍然感到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她眼中睿智无比的小姐所做出的决定。
伊迪丝叹了口气,说:“噢,苏西,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我现在最希望听到的是关于我们人见人爱的斐伦爵爷的消息,而不是看你摆出一副泰瑞莎嬷嬷的面孔对着我说教。”
“我还能说什么呢?关于斐伦爵爷,恐怕连他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被他的仆人‘卖’给了他家门口的狂热崇拜者,墨尔本子爵夫人一夜之间成为了城里最令人嫉妒羡慕的女人之一,连您昨晚被公爵阁下亲自邀请跳舞的事迹都被这位爵爷的风流韵事盖过了风头,人们关注的仅仅只有您是否真的如传言那样曾拒绝过斐伦爵爷的求婚,谁还记得公爵阁下昨晚整整请您跳了两支舞。”苏西一股脑儿地说完,忍不住嘟嚷了一句:“以及,我可不认为那位斐伦爵爷有哪里讨人喜欢。”
在她们这些仆人们看来,斐伦男爵可不是自家小姐的良配。
先不提这位爵爷本人微有残缺的腿脚、疑似遗传的古怪性格,就是光看他那负债累累的财政状况、一团乱麻的男女关系,就已经足以让人退避三舍了。
谁能想象得到这一边卡洛丽娜夫人正认真地考虑情人随口提出的私奔建议、离开她的丈夫儿子以及现有的舒适环境,另一边斐伦男爵已经结识了卡洛丽娜的闺中密友、温婉稳重的牛津伯爵夫人,并心生倾慕?
每隔三日就会接收到各大贵族家中琐事汇报的苏西,不得不对于这位爵爷的品行嗤之以鼻。
伊迪丝理了理裙摆,站起了身,往窗边踱步而去。
“你不喜欢男爵阁下,这一点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她的声音舒缓,语调平静,如同她脚下的步伐一般,“只要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喜欢,她们口袋里的钱币喜欢,这就足够了。至于我决定要做的事,你该知道,你们只有执行的义务,没有质疑的权利。”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甚至有一些不可言说的脆弱。
苏西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