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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朝正在倚竹楼和顾漪说话。
倚竹楼旁丛生修长青竹,十分清净。风吹过时千百的青竹簌簌声响。有一条溪流穿过竹林汇入湖榭,溪流旁修了竹屋,原本是父亲修起来准备用作书房的,只是修起来之后就再也没用过。
锦朝很少来倚竹楼,还是顾汐拉着她去顾漪的内室,她现在全然不怕锦朝,不仅不怕,而且十分喜欢她。顾汐拉她过来后给她抬了绣墩,自己翻身坐在了顾漪的炕上,跟着她伺候的嬷嬷平日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今天看到大小姐也跟着,本就十分惶恐,连忙上前道:“四小姐,可不能这样!”
顾汐笑嘻嘻地道:“嬷嬷,您先出去。我们要说私话!”
顾漪有些不好意思,又起身向锦朝行礼道:“长姐见笑,我这屋子简陋,您若是觉得不好,我们去外面的竹林里看看……”
锦朝进来时就看了一眼,顾漪的陈设和她比自然不能。但是家具用的是梨花木,有一种淡淡的降香。两个简单的青花莲瓣纹梅瓶,高几上摆了一盆茉莉,十分清雅。还用了湖蓝色缠枝纹的帷帐,后面是一张檀木的桌子,旁边两把红漆太师椅。不过帷帐上挂着一串扁扁的布老虎,有些格格不入。
见锦朝的目光停在布老虎上面,顾汐跟她说:“那是我做的布老虎,长姐会不会觉得不好看?我非要挂在三姐屋子里,她十分不喜欢,还说了我两句……那时三姐总是睡不好嘛,我挂了老虎在这儿,没有鬼怪敢来,三姐就睡得好了。”
虽然说了两句,却也没有取下来。锦朝笑着摇头:“十分好看。”
她小的时候,可没有个妹妹为她做布老虎驱鬼怪的。三个表哥于男女之防不会和她玩,几个庶出的表妹又不敢和她玩,除了外祖母他们,她也只能和丫头婆子说话了。
顾汐拉着锦朝的手,极其小声地说:“长姐知不知道杜家的事,好说给三姐听听,她总是想着……”
顾漪不由得瞪了顾汐一眼,又跟锦朝说:“长姐可别听汐姐儿说,我才没有……想着。”
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哪里瞒得过锦朝,她心里暗自发笑,径直开始说武清杜家的事:“……杜家在武清也是有名的乐善好施,每逢端午、中秋都会给穷人施粥。几个公子都是读书的,虽然两代没出进士,却是个书香门第。杜四老爷在宝坻有家卖六陈杂粮的铺子,卖得最好的是贵州香稻,每个月有三十两银子的收益。杜家在武清还有几间这样的铺子,四老爷的是最好的。除此外杜家还有一些田产……”
她想让顾漪先了解一下杜家的情况,也学着这些东西。不要等几年后嫁到杜家了,什么都不会白白吃亏。
说了这些,锦朝又提起父亲的生辰,问她们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顾汐道:“……我剪了一幅五蝠献寿的剪纸,三姐还看过呢。”
顾漪笑了笑说:“汐姐儿现在剪得好多了,倒也好看。我练了一年多的小篆,给父亲抄了一卷《道德经》。”又让小丫头去寻了出来,果然是端正清秀的小篆,写得十分工整。
锦朝称赞了顾漪的字,跟她说:“你若早来找我,我倒是会建议你写《鹏鸟赋》,父亲最喜欢那篇赋。”
顾漪笑着道:“这倒是不要紧,赋体不长,抄起来并不费事。反正父亲的生辰是在四日之后,我重抄也是可以的。”她本来是拿不准父亲的喜好,只知道他喜欢道学,才选了《道德经》来抄。
几人说着话,等到太阳西沉,锦朝才和顾汐离开了。
顾漪到了书房,找了《鹏鸟赋》出来,让丫头在书案上给她铺了纸,慢慢地抄起来。
她写了一会儿,丫头在书案上给她点了灯,黑夜里拢着豆大的光点,实在不太明亮。
“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写什么?”书房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漪搁笔望过去,皱了皱眉,轻声道:“杜姨娘,您怎么来这里了?”
杜静秋披着一件秋香色团花暗纹的披风,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顾漪。夜都这么深了,她还在抄书,而且只点了一盏灯,也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她走进来,发现顾漪静静地看着她,脸色的神情并不算愉快,欲言又止地说:“我……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做了一盅冰糖梨水,听说你前几日有些咳嗽……”
“谢谢姨娘关心,不过是寒邪入体,我已经好得大概了。”顾漪十分有礼地回答道。
这孩子一向不喜欢自己,只是杜静秋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顾漪不喜欢她的媚俗、不喜欢她对别人的迎合讨好,她更喜欢纪氏那样读过书,生性温和的人。这些她都知道,也不想责怪她。
杜静秋看着顾漪微微地笑:“你都定亲了,两年之后就要去杜家了。我一个没注意,你都这么大了……这很好,还是夫人教导得好。”她又和顾漪说,“你现在就要学着主中馈了,多跟在大小姐身旁,不要顶撞她,对二小姐也要客气……”
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她说了许多次。
顾漪心里都是知道的,就听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她也没说什么。杜姨娘住在桐若楼,同住的郭姨娘又不爱理会别人。她没什么事可做,自然会寂寞。
杜静秋说完,才把抱在怀里的食盒放在旁边的一张鸡翅木桌上,说她要走了。
顾漪看着她慢慢走到了庑廊下面,才下定决心喊住了她:“姨娘。”
杜静秋回过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顾漪轻声说了句,“您早些睡。”
听了这句话,杜静秋却好像整个人都放松起来,点头笑着应了,才匆匆地走进了黑夜之中。
翠渲院那边,顾澜接到了顾锦荣的回信。
顾锦荣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听顾澜问起他儿时的婢女,还很是想了一阵。才说他大概记得就是玉屏就是顺天府的人,她娘死的时候,她曾经回去奔过丧,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包李记的糖炒栗子。但是嬷嬷怕他吃了坏肚子,就悄悄扔掉了,他还记得自己哭了好久。
说起儿时的事,他又起了兴致,写了许多。他儿时的岁月都是和母亲、澜姐儿一起的度过的。又说最近课业太多,以致父亲的生辰他都不能赶回来,托人带了生辰礼,要顾澜好好陪父亲过个生辰。
顾澜有些失望,不过也是,谁会去在意一个丫头的老家在哪儿。
她带着信去了宋妙华那里。
宋妙华看过了之后却找了巧薇过来:“……你带着陈婆子,去找顺天府里的李记糖炒栗子,在附近打听玉屏这个人。”
顾澜拉着宋妙华的手,问道:“母亲,顺天府这么大,要找一个糖炒栗子的铺面,实在是大海捞针。”
宋妙华却笑笑:“丫头带过来的东西,应该在当地很出名。问一下就知道了。”
顾澜在心中暗暗敬佩母亲,她还是不如母亲想得全面。
宋妙华说她的生辰礼:“……你和你父亲一个月没说过话,要借着生辰礼的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你绣的《道德经》裱好了吗?”
顾澜笑着点头,“您放心,我都做好了。”
转眼就到了顾德昭生辰那日。
外院摆了几桌酒。过了六十才能大办寿辰,这不过是请了顾德昭的同僚吃酒罢了。
锦朝一早便起了,青蒲服侍她换了一件湘妃色菱花纹的缎衣,素色的挑线裙子,挂了一个放兰草的石蓝色宝相花纹香囊。尔后小声和她说:“今天佟妈妈来说,大少爷又和二小姐通信了。”
锦朝看着镜中自己耳边垂下的玉葫芦坠,过了好久才叹息道:“他实在是……也罢,恐怕只有等顾澜真的危及到他,他才知道要防备,我又算什么呢。”
正梳妆着,顾漪与顾汐来找她了,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向父亲祝贺的。
锦朝让她们先在西次间稍坐,她梳洗了出来。看到顾漪的丫头拿着裱好的字,她一细看,发现是顾漪新抄的《鹏鸟赋》,抄得十分好,除了女子该有的柔婉,不乏古朴清雅。
顾汐剪的五蝠献寿的剪纸被她折起来,放进一个香囊里,香囊下垂了一蓝一紫的流苏,十分的美丽。锦朝看了便笑着道:“你做得这样花哨,父亲可不会佩戴的!”
顾汐不介意:“我就做了这个,改也来不及啦!”
三人到了鞠柳阁,宋姨娘正在伺候顾德昭穿衣,锦朝等便在东次间等着。顾德昭出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宝蓝的杭绸直裰,神采飞扬。宋姨娘看了一眼锦朝,眉眼含笑:“大小姐来得这么早!”
锦朝心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哪里比得上姨娘早呢。”又把目光看向父亲。
顾德昭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澜姐儿的事,朝姐儿和他疏远了不少,他给朝姐儿请的那个程望溪又实在不着边际,反倒把朝姐儿气了一通。自己这个时候和宋姨娘和好了,朝姐儿肯定更不满意自己了。
他便挥开宋姨娘的手,走过来笑着说:“朝姐儿来得这么早,必定是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