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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之言没有作假,京中大街小巷,着实有这么些传言的。
但相比较她说的,连城所言却更为居多。
“好了好了,二姐逗你玩呢,你又当真了不是。”抬手拭去顾宁眼角涌出的泪水,连城微笑道:“你是知道的,二姐才不会在意旁人说什么呢!”
顾宁吸吸鼻子道:“二姐,你是这世上最最最好的姐姐,我不许你以后再那么说自个,就是逗我,也不能那么说。”连城莞尔一笑,点头应声是。顾宁又道:“那个二姐还要答应我,绝不和熠亲王有半点关系。”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连城未加思索,随口就道。
“二姐,你在敷衍我!”顾宁跺了跺脚,朝四下里看了看,见除过她们姐弟三人,及唤芙,唤雪两个丫头,再无旁人,于是压低声音,凑近连城耳畔道:“熠亲王克死了三个未过门的王妃呢!”
连城扑哧一笑:“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这个我知道啊,可这与我没丝毫关系啊!”捏了捏顾宁的脸颊,连城接道:“傻丫头,让你别多想,你倒好,挥动想象的翅膀,都想到我的终身大事上去了!”
顾宁脸儿一红,嘟哝道:“二姐,我是认真的,你别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今个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小丫头是为她好,才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连城心里暖意融融,不过,打她知晓有关皇甫熠克妻这个传闻后,当时只是怔了怔,然后便抛到了脑后。
克妻?这世上真有生下来命硬,克妻,又或是克夫,克双亲一说么?
迷信,统统都是迷信。
但这个时代的人,却信那子虚乌有的事,且坚信。
否则,就皇甫熠长的身份,及长得那一副祸水样,街上女子见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若是她也信那什么克妻一说,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二姐,花圃里的牡丹开了呢,咱们过去看看吧!”顾宁的声音,拉回了连城的思绪,她微微笑了笑,正要点头,却蓦地似想到什么,问道:“这才三月多,牡丹就开了吗?”就她对花期的了解,牡丹开放最早也在四月初,现在日期不到,真能看到绽放的花儿?
还是说她家的花圃似那皇家的御花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栽种技术,或是其他的能让花儿提前开放的先决条件?
细细想了想,连城在原主留下的记忆中并未找到有关的信息,不由暗忖:“难道时空不同,季节气候,花期神马的也会有所不同?”
顾宁可不知她在想什么,笑着道:“牡丹开放的盛期在四月到五月,现在开了也就那么几朵,娘原来有告诉过咱们,说先开的那几株牡丹,可是爹花了很多银子托人从邻国买回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呢!”
“哦,娘是有这么说过,瞧我这记性,若不是你提起,还真忘记了娘说过的这些话。”连城眸光怅然,牵着顾骏的小手,与顾宁边朝前走,边低声说了一句。
“二姐,你原来不喜说话,一天里有多半时间都呆在自个院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学琴,学画什么的,这么一来,你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感受到连城身上的气息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顾宁禁不住出言宽慰。
连城没有言语,只是回以她一笑。
宁远侯府的后花园规模不小,穿过一条条清幽的小径,连城突然止步,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抹纤细身影,定定地看着。
“二姐,你怎么不走了?”顾宁见状,不由问道。
“那儿已有人了,咱们要不去别处看看。”收回目光,连城朝其笑了笑,柔声说了句。
“是慧姐姐,二姐,咱们过去吧,那是慧姐姐,她和秀云也在那赏牡丹呢!”连城看到的那抹纤细身影确实是顾慧,此刻,她和秀云在几株盛开的牡丹前刚刚站定,脸上挂着娇柔的笑容,正说着什么,“二姐,走嘛,咱们过去嘛!”瞧连城站在原地还是一动不动,顾宁不由软声求道。
可就在这时,顾绵略显刺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二凤,去把那朵开得最好的红牡丹给我摘下来。”往日里,顾绵很少逛花园,今个偏就好巧不巧也带着奴婢出了寝院,到花园里来转悠,远远听到秀玉说要摘下那朵开得最好看的牡丹,给顾慧插到发髻上,禁不住心里恼火,暗道:这府里最好的东西都是她和大哥的,其他人想都别想。
因此,不等顾慧出言阻止秀云摘那朵牡丹,就冷着脸与二凤吩咐了句。
“啪”一声响,秀云伸出的手,被二凤甩手打落,随着手背上的痛感传来,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斜睨她一眼,二凤不耐烦道:“站远一点,别妨碍我给主子摘花。”
顾慧看到秀云被二凤欺负,咬了咬唇,将其拽回自己身边,轻声道:“太过艳丽的花与我不配,你是知道的。而且它开在枝头,才能显出它的美,干嘛要伸手摘它?”这话虽是在指责秀云的不是,细听起来,也有顾慧对顾绵的不满。
自母亲去世后,她过的日子,都是“忍”字当头,可换来的却是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辱。
府里最好的,本该是她的,可她非但没份享用,还要处处看人脸色行事。
无力扭转局面,那她就忍着,也不可求那些身外之物。
可即便这样,为何还要咬住她不放?
心绪起伏,顾慧只觉以前所受的委屈,又一次向她席卷而来。
得离开这,她得离开这,回自个院里,她不能在顾绵面前掉眼泪,从而被其言语取笑。
“扶我回院里。”背身对着顾绵,她隐忍着情绪,柔声与秀云道。
“哟,我刚还想着你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朵娇艳的牡丹,这转脸功夫怎就变脸了?”二凤摘下那朵开得极好的牡丹,给顾绵插在了发髻上,这会儿,她抬手在牡丹上轻扶了扶,满眼讥诮地看着顾慧的背影:“花再美,也得有缘人赏它,并将它的美发挥到极致,你刚刚说它开在枝头上才是最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捂嘴娇笑了一会,就见顾绵脸上表情一冷,又道:“顾慧,你给我听好了,这府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没你的份,所以,别再让丫头做些无用之事。”
顾慧被她这般羞辱,气得双肩连连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绵小姐,不就是一朵花么,你要就要了,何必这样羞辱我家小姐?”秀云最不见得自家小姐受委屈,心中明知惹到顾绵会有什么后果,她还是出言想为顾慧挣回几分脸面,“前些时日,连城小姐送给我家小姐的物件,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强行与我家小姐交换,你这样做,有没有当我家小姐是你的嫡姐?”
“二凤,快去给我掌嘴,这贱婢以为她是谁呢,竟敢当面指责我!”
顾绵冷冷地凝视着秀云,狠声道。
二凤应声是,就走向秀云。
看到这,连城低声吩咐顾宁一句,就独自朝顾绵,顾慧她们站的位置行去。
“没想到我今个有空到花园里走走,竟然碰到了绵妹妹,慧妹妹。”当二凤在秀云面前站定,扬起的手正欲甩出时,连城清越的声音就这么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顾绵循声望去,只见其身着一袭淡紫裙装,步履休闲,唇角挂着浅笑,正向自己缓步行来。
“小姐,连城小姐过来了。”秀云扯了扯顾慧的衣袖,示意顾慧转过身,好一会与连城见礼。
在她看来,或许和连城走的近一些,对她家主子会有莫大的好处。
秀云是个心思机敏的,从顾耿对连城的态度,以及连城在面对杨氏时的一言一行,她隐约觉察出连城不简单。
外加她受杖刑那次,连城有着顾宁送伤药到顾慧院里。
这让秀云又获知一个信息,那就是在连城心里,还是有她家小姐的。
连城的声音响起,顾慧是有听到的,但由于心里太过难受,她才没即刻转身,这会儿秀玉出言提醒,她不得不努力平复好情绪,以免等会在连城面前有所失态。
片刻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方缓缓转过身,便见连城已在顾绵三步开外站定。
也不管顾绵是否向连城见礼,在顾慧看来,既然长幼有序,那么该守的礼法她就要守,更何况前段时间这位堂姐还施上好伤药给秀云,要不然,秀云身上的伤恐怕到现在都不能痊愈,想到这,她忙收敛心神,朝连城欠身道:“慧儿见过连城姐姐!”
秀云不假思索,随她之后,亦跟着一礼。
目光由顾绵身上挪离,连城看着顾慧微笑着摆摆手:“都是自家人,慧妹妹不必这么多礼。”说着,她又将目光重新落回顾绵身上:“绵妹妹,我怎就觉得你今个有些不同呢?”顾绵闻 言,言语轻谩道:“我还是我,和往日哪里不同了?”
连城歪着头,佯装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呢,绵妹妹今个有些不同,原来是因为它啊!”指着顾绵头上的红牡丹,她笑意盈盈,叹道:“这花真美,长得也太漂亮了!”
“少见多怪!”顾绵翻了个白眼,冷嗤一句,暗道:“不美,我还不让二凤摘呢,真是个没见识的。”
谁知,连城对她丢的这个白眼一点都不在意,笑着问道:“是啊是啊,我就是个没见识的,绵妹妹,你能告诉我你这头发里藏了多少肥料?要不然,这朵牡丹咋就开得如此艳啊!”澄澈的眼神,一点都看不出她是在故意损人。
顾绵是个缺根弦的,脑袋反应比常人慢一拍,不知连城这时在损她,可二凤心机沉啊,这不,连城语声刚落,她就快步至顾绵身旁,冷眼盯着连城道:“连城小姐,你刚说那话是在损我家小姐,别以为没人能听懂。”
“啊?我是在损绵妹妹吗?那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以为我是在夸她呢!”连城一脸无辜地说着。
“顾连城,你……你刚才在损我,不仅损我,还意有所指,说我头发里有脏东西是不是?”顾绵的脑袋就算反应再迟钝,经二凤那么一说,立时如炸毛的刺猬,瞪向连城怒道。
连城摊摊手:“我有那么说吗?你好好想想,我有说过你脏吗?”顾慧这会儿怔怔地看着连城,似是不大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
感受到她的视线,连城冲其调皮的眨眨眼睛,接着又甚是无辜地看向顾绵。
“你……你太过分了!”顾绵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什么,她只觉脸上好烫,好像连城刚刚损她的话,有无数个人都亲耳听到,且正看着她的笑话。
二凤也是气得够呛,主子被人欺负,就是她这做丫头的不称职,于是,她也不多想,就冲着连城道:“连城小姐,你觉得你这样损我家小姐,对你和宁小姐,骏少爷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们想立刻从这府里搬走?”
“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连城唇角浅笑盈盈,轻飘飘地问。
二凤冷笑道:“我的身份,连城小姐真不知道?”从二凤说话的语气,及神态间,完全可看出她全然不将连城放在眼里。
因为在她心里,连城姐弟就是这宁远侯府的过客,不久就会卷铺盖走人。
“这就是奴大欺主么?”连城唇角依旧挂着浅笑,挑眉问顾绵。
顾绵心中怒火翻涌,于她的话置若罔闻。
“绵妹妹既然不知,那我就替绵妹妹教训教训这奴大欺主的贱婢!”神色倏然一凛,连城扬手就甩了二凤两巴掌,接着,她不待二凤往后倒退的身子站稳,又上前给了其两巴掌:“即是奴才,就需时刻谨守自己的本分,你倒好?在主子一时脑门冲血,明知她所行之事是错,却不加以规劝,反助其一起行恶,你说你该不该打?”
二凤懵了,彻底的懵了!
她可是小姐身边最得力,最贴心的丫头,就是在夫人面前,她也极得脸面,何时被人这般疾言厉色斥责,掌掴过?
“怎么?你不服,想为自己申辩?”
连城冷凝着二凤问道。
“你凭什么打我?”回过神,二凤不顾脸上的疼痛,拔高声音质问连城。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是命人将你杖毙也未尝不可。”连城冷冽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二凤,一字字道:“以你的身份有资格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吗?回答我。”就是这简单一句话, 如当头棒喝将二凤敲醒。
她是奴婢,是身份最为低贱的奴婢,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自称过“我”。
就在刚才,她竟然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不,或许她潜意识里就将自己在眼前这少女面前视作奴才。
是这样,应该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言语上才不免随性了些。
却不成想,对方竟抓住这个教训她,甚至连带着教训她的主子。
二凤心机颇深,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她立时低下头,闭口不再言语。
“顾连城,人常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凭什么打二凤?”久听不到二凤出声,顾绵以为她是怕了,暗骂其一句没出息,就气呼呼地张口问连城。
连城看了眼自己发红的掌心,悠悠道:“绵妹妹是不是搞错了?我打的是人,不是狗!”
狗?在主子眼里,她只是一条狗?
二凤紧抿唇角,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你……你……”连城言语一出,顾绵立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尤其是二凤在场的情况下,她不该将其比做够,怔了怔,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说。
连城抱臂,神态闲适道:“绵妹妹,我怎么了?你说,我听着呢!”
花园里上演的这一出,顾慧主仆,及站在不远处被座半人高的大石,当着身子的顾宁几人,皆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可这花园里不单单只有他们这些人,皇甫熠在连城姐弟三人刚出主院没多久,就溜溜达达地赶了过来,没等大黑,大黄发威,离涵就通过密音入耳之术,告知他连城去了后花园。
就这么着,他身处花园高处一凉亭中,也将连城与顾绵主仆之间发生的一幕,看了个清楚,听了个明白。
小无赖的嘴巴真毒,不光是对他,对其他人也是毒的没话说。
要夸花美就夸花美啊,怎就不顾及一个女孩子的脸面,说人家头发里藏着多少肥料?
嘴巴够毒,够损!
他算是领教到了。
哦,不对不对,小无赖损了人还装无辜,他差点将这点给漏掉。
皇甫熠眼神邪魅,凝视着远处的淡紫身影,翘起唇,如是想到。
“绵妹妹,我这等着你说话呢,你怎么还不开口?”连城眨眨眼睛,清秀的脸上笑容满满:“还是说绵妹妹知道错了,知道自己对嫡姐不敬,知道自己不该抢嫡姐的东西,全是错的一塌糊涂,才羞愧的说不出话?”
被她这么一激,顾绵气得差点当众吐血,扯开嗓子就道:“我抢什么了我?我什么时候羞愧了?”
“绵妹妹,这就是你不对了。”连城收起笑容,淡淡道:“咱们做人啊,若是敢做不敢当,那简直就不配称之为人!你说你没抢别人的东西,那我想问问,宫里送来的赏赐,我给府里各院的主子都送去一份,你凭什么要强行抢走慧妹妹那份?”
“我是和她交换,我没抢。”顾绵嘴硬道。
连城轻笑出声:“没经别人同意,你那种行为就是抢。”默然片刻,她又道:“就在刚才,明明是慧妹妹的丫头先看上这朵牡丹,你却突然冒出来,让你的丫头上前去摘,你说你这不是抢,又是什么?还有,你在慧妹妹面前说的那些话,有哪句是对嫡姐心存敬意?”
“你真是个小人,躲在一旁偷听别人说话。”顾绵脸色难看,目光微闪了闪,再开口时话题倏然转移。
“偷听?”连城眼神讥诮,缓声道:“就你那嗓门,我需要偷听吗?”
顾绵攥紧手中的帕子,瞪着她森然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做,就是想告诉你,别再趾高气昂地欺负人,也别再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连城轻弹袖摆,扫了二凤一眼,接道:“管好身边的人,若是让我再看到她嚣张,那么就不是今天几巴掌了事。”这话不单单是对二凤说,连城是要警告顾绵,管好身边的下人,要不然,她会让他们自食恶果。
“你在威胁我,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打连城出现说出的一句句话,以及不顾及她的脸面掌掴二凤,让顾绵本就羞恼,气愤之极,这会子又被其言语威胁,她哪还能再忍得住,加之想到这侯府不久后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天下,且目前又是她娘掌管府中内务,她立时底气十足,神态倨傲道:“顾连城,你最好认清现实,要不然,我会告诉我娘,让她派家丁将你们姐弟三人,还有你那瘸子男人一起赶出府。”
连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淡道:“还有呢?”
就听顾绵又道:“知道吗?就你现在的名声,就是给低贱的贩夫走卒做妾,人家怕是都不愿要呢!更别提嫁入与侯府门户相当的高门大户,所以,你最终的出路就是滚出京城,饿死在荒郊野外!”
身形轻移,连城一步步逼近顾绵,这无形令顾绵心中一颤,但她强忍着没有往后退,而是挺直腰板,下巴微仰与连城目光相对:“怎样?你难不成想连我一起掌掴?”
“宾果,你猜中了!”随着音起,连城打了个响指,甩手就给了顾绵一巴掌,暗忖:真是个粗俗,恶毒的小姑娘,她眼下若不教训一二,丫的往后岂不更猖狂了!
挨了这重重的一巴掌,只见顾绵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数步,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姐……”二凤顶着肿胀的双颊,疾跑上前:“小姐,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被人欺负!”眼里泪水滚落而下,颤颤巍巍地扶起顾绵,二凤一脸气愤地看向连城:“连城小姐,错是奴婢犯下的,你要出气就拿奴婢出气好了,我家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堂妹,你怎能对她下得去手?”
连城神态傲然,语声凌厉道:“难道你没听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吗?”
二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没开口。
面前的少女,无论是眉眼之间,还是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皆傲然之极,凌厉之极。
此刻她看到的,不,应该是打这少女今个出现在后花园,说出的第一句话那刻,她看到的,与其之前初回府那刻她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别说小姐,就是主持中馈的夫人,身上也不曾散发出这种足以令人窒息的气势。
至于老爷和大公子,她没在身边伺候过,自是无从知晓。
但,她可以想象,即便是老爷和大公子,要散发出这般迫人的气势,怕是也不及眼前这位长相仅算得上清秀的少女。
倒抽口冷气,二凤与顾绵道:“小姐,奴婢……”她想说奴婢扶你去夫人院里,由夫人为今个的事做主,却骤然想到事情万一闹大,吃苦受责罚的她必是头一个。她有记着顾耿在连城姐弟回府第一日说过的话,因此,她支支吾吾好一会,没将后话与顾绵道出。
“滚,你个没用的东西,你给我滚!”长这么大,从未有人给过她委屈受,更别提出言辱她,掌掴她,可是自从顾连城回府,父亲不仅当着家人和奴才的面掌掴了她,且还警告府中诸人,不得给顾连城姐弟一点委屈受,她恨,恨顾连城,都是这顾连城,害得她如今过不安宁,害得她今日在顾慧面前出尽洋相,受尽屈辱,用力推开二凤,顾绵红着眼眶,怒视着连城道:“我现在就去找娘,让娘将你们姐弟全赶出府!”
淡淡瞟了眼她脸上的五指掌印,连城悠悠道:“去吧,你去告诉叔母,最好一并告诉二叔,就说我不仅打了你的丫头,而且还顺手打了你。”言语到这,她说话的语气骤然变得冷然:“作为宁远侯府的真正主子,我打的是府里不懂规矩的贱婢,教训的是不敬嫡姐,行事嚣张跋扈的堂妹,我倒要看看叔母和二叔是斥责我所行有错,还是护着你们主仆二人。”
顾绵怕了,不光是连城身上散发出的凛然气势,令她怕得不敢再张口,就是那“不敬嫡姐,嚣张跋扈”这几个字,也让她惧怕得紧。
如果,如果今日后花园中发生的事,以及顾连城说的每一句话传出府去,她还有何脸面出府门,与京中权贵家的小姐相交?
尤其是,这样的她,如何能引来他的目光?
虽然他再次与人定了亲事,可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也只想这一辈子做他的女人,哪怕是做妾也好。
慢慢的,顾绵神思飘远,恍若置身当年的美好回忆中,落雪轻舞飞扬,大哥牵着她走在街上,就在那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一容貌容貌俊美,气息高雅之极的少年,单从相貌上来说,那少年是没比女儿家还要美的熠亲王逊色些许,可他周身散发出的高雅之气,却是熠亲王没法比的。
熠亲王,玩世不恭,嚣张狂妄,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年后,还背上了克妻的名声,这样的男子,就算容貌再俊美绝伦,也很难掳获女儿家的芳心。
何况熠亲王王府的后院,现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如此一来,就更没哪个愿嫁给他——皇甫熠。
可他就不同了,早先和顾连城因父母之命订下婚约,却不成想因三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后,相府以为顾连城已逝,便为其重新定下门婚事,闻知这个消息,不知有多少女儿家为之暗自垂泪,叹自我命运不济。
她,自然也为此落了不少眼泪。
然,她要等,且发誓要耐心的等,等父亲承了侯爵,那她自然就成了侯府小姐,有资格与那陆玉挽论个高下。
做他的平妻,有羲和公主这个母亲在,估计她没得可能,但做其贵妾,她是绰绰有余。
“岑公子……”想到未来某日能做岑洛的妾室,顾绵心中不由轻唤。
久不见她出声,连城轻咳了声,嘴角噙笑,道:“绵妹妹,你不是要去找叔母赶我出府么,我在这等着呢,你记得快去快回哦!”她清浅含笑的声音飘入顾绵耳里,登时拉回其飘远的思绪,只听顾绵道:“今个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我这就给慧姐姐道歉。”
连城眸光一闪,看向顾慧,见其望向顾绵的目光全然不敢置信,禁不住出言问顾绵:“你真知道错了?”瞧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顾绵迟疑片刻,点点头:“连城姐姐教训的是,今个确实是我不对,哦,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这就给慧姐姐道歉,请求她原谅。”说着,她就行至顾绵面前,欠身一礼道:“慧姐姐大人大量,还望原谅绵儿之前犯下的错。”
她不知,她这番反常的表现,以及心中打的小算盘,不是被连城猜了个全部,但猜个六七成绝不是问题。
而她,却自作聪明,浑然不知。
凝视着她的背影,连城暗忖:“丫的肯定是早动了惷心,才怕今个花园中发生的事闹大,从而传出府影响了她的名声,才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向顾慧承认错误,以求得息事宁人!”
顾慧迟迟不吭声,顾绵也不恼,又道:“慧姐姐,你不愿原谅我吗?”
“哦,不,不是。”听她那么一说,顾慧忙摇头:“我们是姐妹,你既已知道错,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谢谢慧姐姐!谢谢慧姐姐原谅绵儿!”顾绵接住顾慧的话,又是欠身一礼,然后冷声唤二凤:“二凤,你是死人吗?还不快过来给惠小姐磕头认错!”二凤不知顾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主子怎么吩咐,她怎么来就是。
“惠小姐,奴婢罪该万死,还请您原谅!”跪倒顾慧面前,她连磕三个响头。
顾慧看了连城一眼,见其欣赏着花圃里的牡丹,并未迎上她的视线,咬了咬唇,她轻抬手,与二凤道:“你起来吧,记着以后别再坏了规矩。”
“是,奴婢谨记。”二凤恭谨应道。
待起身后,她又跪至连城面前,磕头认错道:“连城小姐,奴婢今个确实坏了规矩,还请您责罚!”
连城将目光从花儿上收回,定定注视二凤片刻,道:“掌掴你那几巴掌就当是对你的责罚,记着,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让我知道你再从旁助主子作恶,那么绝不是今日这几巴掌了事。”
“奴婢不敢。”
二凤跪伏在地,颤声道。
“起来。”连城瞥她一眼,清透的眸光锁在顾绵身上:“绵妹妹,你此刻心里作何想法,我不想猜,也不愿猜,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再让我撞见类似今日之事,那么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绵眼里泪花萦绕,满脸悔意道:“连城姐姐,我不会再犯错的。”
“最好牢记你今日说的话。”哭毛线啊,要装去别处装去,看着就烦,秀眉微蹙,连城摆摆手,淡淡道:“你们可以走了。”
等顾绵主仆离开后,顾宁牵着顾骏才从大石后走出。
“二姐,你说绵姐姐真的知错了吗?”行至连城身旁,顾宁先是与顾慧见了一礼,然后眸中带有疑惑问二姐。
连城朝她微微笑了笑,未做回答,确实问顾慧:“慧妹妹,你说绵妹妹真知错了吗?”顾慧咬唇,半晌后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经今个这事,她会有所收敛,但要说从根上知错,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凝视着顾慧,连城长叹口气,眸中充满无奈:“慧妹妹,你是嫡女,是二叔的嫡亲女儿,就该担得起这个身份,我虽与你往来不多,可就我对你的感觉,你性子太弱,太过于一味地忍让,这才不被人放在眼里。”
顾慧听到这话,眼睛一红,低下了头,喃喃道:“母亲,绵儿他们原对我挺好的,我……我不知他们怎就在娘离世后,慢慢的变了。爹忙于公务,从不管后宅之事,而我……我也怕在爹面前说话……”说着说着,她低声啜泣起来。
“慧妹妹,是人都会变的,至于为何会变,自有他们的理由,你既已知晓他们对你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就要让自己慢慢变强,从而才不受欺负。至于二叔,他在朝为官,是有着忙不完的公务,可他也有闲下来的时候,你觉得像你这样,见人就低着头,不善言谈,不喜在父亲面前撒娇,不知道变通,又一副隐忍着我什么都好的样子,二叔能留意到你吗?不,他不会,他只会认为你在府里过得很好,只会认为主母持家有道,绝不会想到你有受委屈。”
“你忍让,你一味乖顺,主母就对你好了吗?就不再纵容旁人欺负你吗?她不会的,她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只会认为你是仰仗着她的鼻息在府里生存。二叔性子耿直,我看得出他并不是个不辨是非的人,往后,你要学着慢慢改变自己,学着在面对不同过的人时说不同的话,学着与二叔相处,这样你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几句话,就道破了顾慧这么些年的艰难处境,并告知她如何改变目前的境况。
顾慧止住眼里的泪水,点点头,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秀云机灵,很快就悟出连城话中之意:“连城小姐,谢谢您,谢谢您教导我家小姐!”跪倒地上,她眼里噙着泪,感激地向连城不停磕头:“奴婢也谢谢您今日出手帮我家小姐…… ”
“快起来,慧妹妹是我的堂妹,看到她受委屈,我自是看不过去,再说,顾绵做事实在是过分了些,我教训她两句也是应该的。免得她日后惹出大乱子,累及府中诸人。”着秀云起身,连城又与顾慧道:“你是个聪明的,回头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今个出来久了些,我这就和宁儿,骏儿回院里了。”
语落,她便吩咐唤芙,唤雪跟上,与顾宁一起牵着顾骏往主院方向走。
谁知,快要出后花园时,皇甫熠倏地从空中落下,挡住了她的去路:“小无赖,我有话和你说。”
秀眉皱了皱,连城淡淡道:“咱们好像不熟。”
“咱们怎么就不熟了?”皇甫熠眉梢微挑,勾唇道:“你可是从我这拿了三万两银票呢,还有,我早就认你做了兄弟。”
“谁承认是你兄弟了?”真想再踹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一脚,但碍于顾宁,顾骏他们就在一旁,连城只得忍住。
皇甫熠嘿嘿笑道:“你承不承认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我承认就好了。”连城不想就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再多费唇舌,绕过皇甫熠就朝前走。
“喂,小无赖,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你想听听吗?”一个健步,皇甫熠再次挡在连城面前,俯身凑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连城耳畔道:“你院里那个乞丐,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他……他就是……”
连城当即怔住,接着偏过头,甚是提防地看着他。
皇甫熠却在这时摇了摇头,嘴角笑容邪魅,再次凑到她耳畔,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又小小声道:“我刚才说错了,准确点说你院里的那个乞丐,他就是顾祁,是你的嫡亲兄长!”